8 相認

景行之聽到景多喊人,一瞬間繃緊了肩頭,接着聽到後面柳方的聲音響起。

“是多多啊,我拿去騰個碗,你等我一等。”

換做一般人,肯定聽不出柳方說話時語氣的波動,可景行之對柳方再熟悉不過,聽出了對方語氣裏那一絲絲心虛的顫動。

景行之回過頭,看着柳方将景多手裏的碗拿走,說完一句話就快步往廚房轉頭走,好像生怕被景行之看見一樣。

景行之笑笑,拿出一文錢,放到景多的手裏。

“我說話算話,這是給你的報酬。辛苦你啦!”景行之揉了揉景多的頭。

景多拿了銅板,臉上漾起一個滿足的笑。

他們家在景家村算是富裕的,不然景二牛家也不會有牛。牛在農耕的時候,吃苦耐勞,賽過壯實的勞動力。何況在種田之外,趕牛載客也是一筆讓人豔羨的輕松活計。

村裏人混得好的像景柴,能認字算賬,在鎮上找個正經活,差的就只能偶爾出去幹個賣苦力氣的短工。幸好村裏良田多,倒不愁吃穿,只是沒有太多餘錢。

景多年紀小,又不進學,所以手裏還真沒抓過幾回錢。

他也笑了起來,小小年紀十分仗義,拍着胸脯說道:“謝謝秀才哥哥,回頭賣貨郎來了,你要是在家,我來叫你給方哥哥買頭花戴!”

說到給小哥兒戴花,景行之有點兒不好。

他記憶裏這個世界有男人,女人和哥兒。只是女人數量少,所以大多數男人都和哥兒成家,過日子。

但景行之是現代來的,他知道的柳方也是個男人,他要真給弄個大紅大紫的花給柳方,柳方怕不是會撕了他!

景行之覺得有些頭疼,問起別的:“貨郎哪兒除了頭花外,還賣什麽啊?”

“還有糖塊啊!一文錢四塊,可好吃了!”景多想到糖塊,咽了口口水,顯然有些饞。

景行之又往他手裏塞一枚銅板:“那哥哥再給你一文,你去買糖吃,這是謝謝你在貨郎來的時候,來叫哥哥的酬勞。”

景多看了看手裏多出來的一文錢,鼓起臉道:“秀才哥,我回頭買了糖塊給你和方哥兒分,我只要一塊給我弟弟就好了。”

兩人說着話,柳方端着一個被油紙包住的大碗,從廚房走了出來。

“多多,給你碗。”

景行之和景多一大一小相視一眼,假裝一切無事發生。

柳方卻是提心吊膽地走過來,把碗遞給景多。

景多兩手捧着,覺得碗裏有東西,想伸手去揭開,一邊動手一邊嘟囔:“方哥哥,阿姆說不讓我拿你送的東西。”

柳方攔住小孩的手,笑着騙景多:“是山裏撿來的山貨,不值什麽錢,吃個新鮮。”

“那好吧,我走了啊!”景多懷裏揣了兩文巨款,對碗裏裝了山裏什麽東西沒了興趣,只想着趕緊回家,把他的錢藏起來,不然又要被他阿姆收走了。

景多走到一半,又回頭:“對了,秀才哥你在家待幾天啊?我回頭帶我弟弟找你玩。”

景行之點點頭:“和以前一樣,還在家待兩天。你走慢點,別摔了。”

景多跑了,柳方卻在院子裏,盯着坐在門檻上的景行之的背深思。

這小秀才剛剛問景多的話,是什麽意思?

問怎麽掙來的錢,這倒也罷了,居然還問起繡樣子的事。

小秀才可根本沒畫什麽十二生肖的繡樣子,他肯定知道自己撒謊了!

要不主動圓一下,免得自己被當做神鬼給古人給燒了祭天。

抱着這樣的念頭,柳方低垂了眉眼,低聲無害地道:“那個樣子是我自己畫的,我想着說你是畫的,好賣錢。”

“是嘛。”景行之不問什麽,反誇道,“方哥兒你真厲害。”

柳方被他這副樣子弄得更警惕了,精神處于戒備狀态。

以前方哥兒不小心說錯一件事,小秀才以為是在騙他,都生氣了好幾天。現在依照他的解釋,他都撒謊騙外人了,小秀才還不計較?!

有鬼,一定有鬼!

柳方看着小秀才,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再度試探道:“不過是個繡花的樣子,和虎頭鞋一個理,就是我這個新鮮。”

他解釋了一句,又問道,“我才想起來晚上有兔子肉,剛剛送了二牛叔家一些,剩下的炖着吃你看行嗎?清淡些。”

兔子肉也是柳方弄的,但是方哥兒不會山上,所以兔子肉來源也奇怪。柳方心想,小秀才這回肯定要找茬了吧!

柳方已經想好了說辭,兔子就說運氣好撿的,有兔子撞樹的典故,不信也得給他信。

至于布偶娃娃,誰畫的不都是一個質量,在乎什麽細節,不聽柳方就動用左手捏着的生姜,柳方緊了緊手心。

不過景行之和柳方想的截然不同,景行之沉迷在爆炒兔肉的口感中,難以自拔。最後還是想到剛剛喝的肉湯,憶起他和柳方的新身體都很久沒吃肉,這才點點頭。

“我們是挺久沒吃肉了,清淡些更好。”

聽到小秀才的話,再看小秀才似乎帶了點惋惜的神色,柳方有些楞。

???

兄弟!你就不問問,哪來的兔子!

柳方想了想,只能用方哥兒把這個小秀才寵習慣了,才能合理地解釋。有肉吃,還研究哪來的幹嘛,怪不得都不知道方哥兒日子過得多苦,真是一點都不上心。

柳方又想讓小秀才吃野菜了,可都說了有兔子肉,也不好再亂來,只好生着悶氣去廚房做吃的。

景行之則看着柳方的背影也開始奇怪,怎麽又不說話,跑去幹活了?

景行之把院門關上,才想到柳方不說話是因為還不知道自己身份,看起來還是不逗着柳方玩了,快點找法子坦白的好。

做了決定,景行之挺着喝湯後半飽的肚子,在屋子裏溜達,打算趁柳方做飯的功夫熟悉一下景家,轉完了景家再扯把蔥去廚房幫個忙。

景行之不會做飯,不過不會做飯也可以幫忙打個下手。總不能坐着等吃的,那像什麽話。

景家的院子圈出很大一塊地,有前院和後院,房屋卻不大,總共五間屋子。一間廚房,一間堂屋吃飯和待客用,一間是書房,一間是雜物房,留下最大的一間擺放了一大一小兩張床,是平常給兩人睡覺用的。

景行之看了一眼書房和卧室,接着往後院去,後院裏種着菜,一棵棵長得稀稀拉拉。

扒了好幾根小小蔥,景行之才轉身拿着戰利品往回走,不過這一轉頭的功夫,他掃到角落裏有堆黑乎乎的東西。

拿着蔥走過去,景行之發現那堆黑乎乎的像是燒過的紙錢。認出是什麽東西後,景行之會心一笑,心道這肯定是柳方給他燒的,他們想到一塊去了。

景行之心情很好,哼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往前面廚房去。他拿着小蔥走進廚房,問燒着火的柳方:“要我做什麽嗎?”

柳方頭也不擡道:“你不看書?”

景行之想想,發現腦海裏小秀才好像還真的一回家就看書,吃完飯就看書,看完書就睡覺,好像人生裏就吃飯睡覺看書了。

相信要不是人需要吃飯和睡覺,少年還能真的不吃不喝,通宵肝書。

可景行之這會不想看書,他道:“我拔了幾根蔥,我們放湯裏吧。”景行之還挺喜歡湯面上撒上青綠的蔥花,看着就有食欲。

“什麽蔥,後院的蔥都還沒長起來呢。”柳方擡頭看小秀才的手,看到了一根根細細的還沒長成的蔥,頭疼道:“放下吧,你去看書。”別給我搗亂。

景行之摸摸鼻子,算是知道柳方有多不待見少年原身了。他放下蔥,卻不離開,問道:“我在後院角落裏看見一堆灰,像是在燒紙錢,你燒的嗎?”

柳方又看他一眼,回道:“我有位好友離世了。”說完這句,柳方情緒低落地埋下頭,不想搭理小秀才。

不想景行之還固執地問:“是你哪位好友?”

柳方捏着燒火棍,被問到傷心處,眼睛緊盯着竈內熊熊燃起的烈火,情緒繃在崩潰的邊緣。

景行之朝着他走近,蹲下到他身邊。

兩張年輕青澀的臉龐被紅紅的火焰映照着,仿佛抹上了橙紅色的胭脂,連頭發絲都帶着紅意。

景行之偏過頭,看着擰緊眉頭、緊抿雙唇的柳方,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出穿越名句:“天王蓋地虎。”

柳方先是僵住,接着緩緩地轉過頭,瞪大了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景行之。

景行之笑着催他:“說話啊,暗號對不上可不行。”

柳方腦子都炸了,哪裏還想得起來天王蓋地虎接的下一句是什麽!

他滿腦子都被震驚和喜悅充斥,因為柳方猜到了,同名的另一種可能——很可能這個景行之,就是他的景行之,而不是小秀才!

柳方想不出下一句,着急得不行,眼眶都眼見着快紅了,最後艱難的憋了一句出來。

“山東找藍翔。”

說完自己都覺得蹩腳的一句,柳方丢掉燒火棍,一把抓住景行之的手臂,緊盯着他的眼睛。

柳方吸了一口氣,蠕動着嘴唇,無比緊張地道:“宿舍三一九……”

景行之燦然一笑,把自己弄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為了安柳方的心,他還是給出了标準答案:“A大我最帥!”

景行之被笑稱為校草,有回宿舍有個牲口弄暗號,就給景行之想了這麽一個,回回讓他羞恥地說自己最帥。偏偏室友們還覺得好玩,也就成了他們彼此之間的小秘密。

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柳方一言不發就朝着景行之撲了過去,緊緊地把人抱住。

景行之感覺到自己懷裏的人背一直在抖,過了一會還聽到細細的抽噎聲,把景行之心疼得不行。

他一邊拍着柳方的背,一邊安慰道:“我們都沒事,真的,沒事了。”

“嗚……”柳方擡了下頭,發現眼淚刷刷地下去,根本忍不住,又不想被景行之瞧見自己哭得稀裏嘩啦的狼狽樣,幹脆又把頭埋下去,繼續哭。

柳方這幾天晚上天天哭,老夢到從前的事,時不時後悔自己沒抓住機會,直接黑化把景行之給這樣那樣。

可現在知道景行之還活着,柳方又覺得萬分慶幸了,再不奢望其他的了。真好,他還活着。

柳方哭了好一會,哭到心思都有些渙散,但手裏抱着景行之不想撒手,幹脆就抱着人一邊抽泣一邊胡亂想事。

柳方發現自己現在的情況,很像他看過的一些書的變樣版本——變成啥啥後,先讓室友爽爽。

他現在這個身體,可和女人沒差。

不過景行之現在身體是不是太小了,才十五、六歲。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打住打住。

柳方紅着臉,撒開了抱着景行之的手。

景行之看着他臉上紅通通的,心想柳方肯定是哭過後,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不好意思了。

景行之掏出懷裏的手帕,遞給柳方,說道:“我才是該哭的那個,那麽大的車,你不要命的朝着我撲過來,我感動死了。小方方,你說說你當時哪來的虎膽?哪個妖精借你的。”

柳方臉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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