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更
“死人”兩個字讓方啓晨身子一抖, 本能地張開了手護着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弟子。
方啓晨左右看看,結果并沒有發現什麽像是“屍體”的東西。
方啓晨禁不住懷疑自己老眼昏花,他回過頭,滿臉緊張地問道:“在哪呢?”
景行之看着老頭不自覺張開的手,有點兒晃神,聽見方啓晨的聲音後, 慢了一拍指着花叢道:“花叢裏!有個東西飄着呢!”
屍體肯定是看不到的, 但死人是有的。
“飄……飄着?”方啓晨有點楞,又像是想到了什麽, 他猛地拉住景行之的胳膊, 問問道:“可是個穿着藍色衣裙的女人?”
方啓晨有些激動地比劃:“是不是很白, 一雙杏眼,眼睛很大!”他戳着自己的左臉,“是不是這兒還有顆痣?”
景行之哪裏會知道那位枉死之人穿什麽衣裳長什麽樣,不過既然他的好老師都問了, 那就回答吧, 到時候把枉死者屍體挖出來,一切也就明朗了。
錯了身份不錯冤屈!
景行之朝着花叢看了兩眼,點頭道:“是藍色的裙子,臉特別白, 還沖我們笑了!”
方啓晨眼睛盯着花叢, 死死地看了幾眼,可他什麽都看不到。
他一時疑惑無比,一時又忍不住信小弟子的話。因為他念念不忘的幹女兒的十年祭日, 剛過去半月,甚至他昨晚夢中還跟阿藍說她多了個小師弟。
景行之看他盯着花叢看,一臉怕怕地添油加醋:“老師,我……我從小就魂魄輕,很容易看見那種東西!”
景行之皮膚本就白,故意結巴下就更顯得可信了。
“你別怕!”
方啓晨心裏下了決定,立馬喊了兩嗓子,喊來不少人。
方啓晨的仆從和鄰邊幾家人都跑了出來,張明雨也被這動靜鬧了出來。
張凱威跟在他二叔身後,但一出來就看到讓他最近心情不快的罪魁禍首景行之,面色頓時更黑了。
方啓晨望着張明雨,手猛地伸出來指向張明雨院子前的花叢,厲聲問道:“張明雨,你這花叢下埋了什麽?”
一聲暴喝,突然在耳邊響起,霎時就勾起了張明雨的記憶。
十年前那個雨夜,他誤手殺人,費盡心力、一番布置才瞞住消息。
張明雨垂下眼簾,不放心地往花叢裏看了一眼。
這一眼暼過,卻分明什麽都沒看到。眼睛看到的場面,讓張明雨心跳降速,他手裏的文玩核桃撞擊出聲。
“山長,花叢裏能有什麽,是這花招您的眼了?”張明雨強裝鎮定。
方啓晨嘴唇顫動了一下,猶豫了一下說辭,最後腦海裏回閃過那個他十年未見的女子容顏。
那張臉一晃而過,就讓方啓晨覺得胡鬧一回也算不了什麽,大不了就被那些人罵老糊塗。
“不是你這花,招我的眼了,是花下有東西。”方啓晨冷下了臉。
張明雨面色難看起來,他喝道:“這是阿藍喜歡的花!我給她種的花,你鬧将什麽?”
“我今日要看看花叢下面是什麽。我的門房做過花農,不會真傷了你的花。”方啓晨一臉不可理喻的模樣,貌似就對準了花叢下面。
張明雨黑沉着一張臉,搞不懂方啓晨這死老頭怎麽就盯上他的花叢了。
他覺得邪門得很,往往阿藍祭日前後,阿藍的幹爹方啓晨會對着他陰晴不定。可往年半個月過去了,方啓晨早恢複正常了,今年居然起了這要他命的心思!
但書院是方啓晨一手建立起來,對方就是如今不怎麽露面,也是積威已深,比他說話威勢強得多。
張明雨臉上漲得通紅,快冒出紫意,他眼神閃爍、惱火無比地道:“幹爹你何至于年年這麽折騰我。人都去了,又能怎樣?我不難過嗎,那是我的妻啊!”
景行之站在方啓晨身後,看着老頭氣得一抖一抖的。
他扶了一把氣得不行的方啓晨,剛想說兩句幫襯一下,就聽到方啓晨氣哼哼地道:“是阿藍讓我挖的!”
方啓晨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他撐着小弟子接力站穩,一邊喘氣一邊道:“我剛剛在草廬東屋,被那尊木雕的百年聖人像給砸了一下腦袋。”
景行之眼睛微微瞪大,像個貨真價實的小年輕,因為見識太少而震驚不已。
方啓晨心裏想的卻是,萬一什麽都沒挖出來,說是小弟子看見的肯定不好,不如就說他看到了。老人家一個,看錯了也可以原諒。
因此方啓晨就順着自己給的話本前戲演了下去,他一張老臉刷地皺成一個苦瓜,捂着胸口道:“阿藍要挖你的花,你還不肯嗎?”
方啓晨看向張明雨,滿臉都寫着“你除了答應老夫,沒有第二個選擇”。
景行之嘆為觀止,并且為老頭順了順氣,好讓老頭全身心投入戰鬥中。
張明雨哪裏想得到,方啓晨突然用起了“見鬼”這樣的見鬼招式。
張明雨一萬個不信,要看到變成鬼的齊心藍,那個人也只會是他。因為是他,誤手殺了齊心藍!
沒等臉色難看的張明雨想個拒絕的理由出來,方啓晨又開口了。
他望向那花叢,凄惶喊道:“心藍啊,你等等!幹爹今日就是死在這,也要給你把這些花弄走!”
方啓晨喊完這句,又看向張明雨,直呼其名:“我這可是聖人警示的,張明雨你讓開!回頭我讓雲玺送批最好的花來,就是你想種十八學士,我也給你弄來。”
雲玺是誰?當今皇帝就叫李雲玺。
當今的李朝,別說和李雲玺重名的,就是和雲玺二字諧音的都沒有。方啓晨把皇帝都搬出來了,态度可謂斬釘截鐵。
提到雲玺兩個字,各個站在一邊還想勸勸的夫子們都閉嘴不說話了。
他們可惹不起搬出了皇帝的方山長。何況有的夫子是真信了方啓晨的話,看着花叢感覺背上在冒涼氣。
可花叢下面,張明雨敢讓人挖嗎?他不敢,他怕死了!
張明雨慌得要死,恨不得就死了算了。
“不要動我的花!”張明雨慌張之下沖上前去,伸手攔在花叢前面。
他雙目赤紅,吼道:“我一忍再忍,方啓晨你今日敢動我的花,我就死給你看!”
想到方啓晨對齊心藍的好,張明雨面容猙獰,怒道:“阿藍那般心悅我,我為她守身十栽!把我氣死了,你看阿藍會不會去找你?
李朝沒什麽節婦的說法,守身十年算是難得深情。這說法,聽得張凱威都心中動容,覺得自己二叔不易,當真深情。
張凱威替自己二叔說話道:“二叔如此深情人,山長您何必無理取鬧?有多少人能為一不在之人,整整十年,守身如玉?”‘
一見張凱威開口了,景行之就目光一動,靈動地掃過張家叔侄二人。
他是個好弟子,不能讓老師孤立無援。
景行之看了看張明雨的臉,道:“守身如玉?那沒有吧,張夫子。”
景行之說得張明雨在內的衆人都是一懵,但他一刻沒聽,接着往下解釋。
“張夫子的眉色濃黑,魚尾紋處色潤,奸門縱紋,不說您縱欲吧,至少需求上是滿足得挺好的。”
景行之看着張明雨的臉,話裏內容十足,把張明雨的臉按在地上錘。
方啓晨聽完小弟子的話,目光瞥向一位擅這些小道的夫子,發現那人看着張明雨的臉不斷點頭,是在肯定小弟子說的話,于是他更生氣了。
“那你就去死!當年阿藍嫁你,我本來就不同意。要不是你偷偷摸摸走通了齊家那邊,休想娶到我的藍兒!”
方啓晨撕破臉皮,面色冷肅。
他本來就不怎麽喜歡張明雨,能讓張明雨在書院湊合下去,不過是因為張明雨是他幹女兒齊心藍的丈夫。
十年前,張明雨和齊心藍吵架,讓齊心藍一個人在初二回娘家。
後來車隊路遭盜匪,同行所有人遺體都在,唯獨他的幹女兒連屍骨都未找到。
當時方啓晨就對此事耿耿于懷,所以雖然日常對為幹女兒守身的張明雨不錯,到了齊心藍祭日左右就耐不住性子。
方啓晨氣惱得很,望向仆從裏一個高壯的黑漢子,吩咐道:“給老夫打暈了他!”
高壯黑漢子習過武,上前一下拿住了張明雨,啪嚓一掌就把張明雨給拍暈了。
張凱威看着暈倒的二叔,身板瑟縮了一下。
他目光驚惶地看着對面的師徒兩,好似在看惡徒一般。
張凱威自認是個讀書人,向來都是動腦子的。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到動手的,讓他毫無辦法。
哭喪着臉,張凱威屈辱地抱住自己二叔,看見毫無意識的二叔更覺得憋屈無比。
一股不服的情緒湧上心頭,張凱威挺高了自己的頭顱,指責蠻不講理的人。
“挖!你們挖,今日看你們能挖出個什麽東西來?!你們要是挖不出東西來,想想怎麽給我二叔交代吧!”
方啓晨鼓起眼睛一瞪這個小崽子,放下狠話:“沒挖出東西,這書院就給他!”
方啓晨一聲令下,仆從們拿出了鏟子和花盆,一邊移花一邊挖了起來。
景行之怕他們破壞了枉死者遺體,指着骨生花,小聲提示那高高壯壯的黑漢:“壯士,繞着這朵花挖,小心點。”
圍觀的衆人都在看方啓晨,或者在看一旁的張凱威叔侄二人,倒是沒幾人注意到景行之。
就算是注意到了,景行之作為弟子,為方啓晨效勞一二也正常。
加之他聲音小,就只有方啓晨幾個老仆和那黑漢掃了景行之兩眼,接着繞着骨生花小心挖了起來。
一抔又一抔土揚到花叢外,直到一縷夾雜着銀光的藍色半腐朽衣袖露出土面,驚了衆人眼。
“大人!挖到了腐爛的藍色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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