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檢讨書

直到多年之後， 有人問上官瑾初戀怎樣開始的。她是這樣說的：“當時那杯酒距離她的嘴唇只有零點零一公分， 我去攔她的酒， 并不知道五分鐘後，我将徹底地愛上她。”

這當然是她在耍貧嘴。一段感情萌發的起點， 即使是專門做心理咨詢的情感專家也無法妥善界定。

何況是她這種，那方面情商無限接近于零的人。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 那天的宋央給她造成了很大的震撼。所以成為了她心目中一個隽永的場景。

在這個場景裏，周圍的一切都漆黑暗淡。只有那個女孩子，渾身散發柔和的光芒。

宋央的杯子剛到唇邊， 就被她牽住了。

“別喝了。”她覺得自己表情肯定很猙獰，“你就這麽愛逞英雄？”

宋央也看着她：“你跟不跟我回去。”聲音無波無瀾。

“就算我就是這樣的人，”藍毛朝周圍看了一眼，“你也不放棄麽？你還要管我麽？”

“我不放棄。”宋央的态度很堅決，“喝完這杯酒，你就跟我回去。”

上官牢牢握住她的手腕，臉上的表情跟見了怪物一樣，聲調也高了幾分：“為什麽？你又不喜歡我， 為什麽要管我？我是龍是蟲，活在泥裏還是活在雲端，跟你又有什麽關系？你過好自己就行了啊， 為什麽要管我的死活呢？你是聖母嗎？是神？還是菩薩？”

“都不是。我是班長。”宋央的回答倒是現成， 垂眸看着她的爪子，“給我放開。”

“我來喝。你不要喝。”上官瑾心口開始抽抽起來。自己也覺得這種痛苦的心情奇怪極了。

“放，開。”小班長盯着她的眼睛。

不知怎的， 像聽到軍令的士兵一樣，她的手緩緩松開了，胸口高低起伏，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她實在是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傻的人。

失卻了阻力，宋央端杯子的手往唇邊一送，才喝了一口，就辣得大咳起來。淚花也随之蹦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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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喝了……”上官瑾覺得自己有點把事情搞大了，再次去攔時，依舊被她格擋回來。小班長這一流的頂級學霸，其實骨子裏都是很執拗的。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就有雷霆萬鈞之勢。

哪怕只是決定要喝光一杯酒，這樣的小事，那也是銳不可當。

周圍所有人都很緊張，看着那穿校服的瘦瘦的小姑娘，閉着眼睛就像喝水一樣，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悶掉。末了将杯子往吧臺上一放。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間或壓抑地咳嗽兩聲。

上官真的怕她突然間倒下去。一雙手已經蠢蠢欲動地擡起來要去扶她了。

但是宋央穩了一會兒，竟然站住了，還能轉身對吧臺內的Maggie說話，開口時禮貌極了：“大姐姐。”

聲音清脆又甜美。

Maggie與合夥人經營這家酒吧十餘年，但在店裏，這樣一本正經的小可愛遇到的不多。所以會格外有好感，笑盈盈地接腔：“嗯？”

可是這個小可愛，下一秒卻表露了強悍的一面：“你知不知道，上官瑾她沒有成年？”

Maggie挑了挑眉頭，沒則聲。

“向未成年人出售酒水，是違法行為，你知道的吧？”小可愛乘勝追擊。

Maggie失笑：“所以，你要舉報我嗎？”

“我不會。但是。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上官瑾在一旁插不上話，這下子有點蒙圈。小班長，居然還會做交易？

“你說。”調酒師手上又開始忙起來。唇邊是一朵淺淡的笑靥。

“以後不要再放上官瑾進來了。”宋央指指身邊的藍毛。

上官聽得這話頭不太對。什麽叫不要“放”她進來了？她是狗嗎？

Maggie笑得花枝亂顫：“你這個妹子真有意思。我不放她進來，她也可以去別的酒吧啊，你能一個一個去拜托別人嗎？”

宋央點頭：“我能。”

Maggie臉上的笑意像退潮一般消失，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小丫頭，竟然覺得這兩個字，她真的做得到。遂看了一眼那邊的藍毛，一笑，再對宋央點了點頭。

兩個人從酒吧出來的時候，頭頂已經懸了一輪明月。上官被宋央拖走，莫名其妙覺得很開心。一時有些搞不清楚自己這一系列詭異的情緒變化是幾個意思，所以有點走神。

到了大街上，這才注意到，小班長身上，挂了一個書包。擡手搶過來，挂在自己肩膀上。還挺重，似乎裝了好幾本書。按照振華的假期機制，月考之後是月假。宋央是要回家才對。

上官便想起上次在地鐵站看到她偷看漫畫。心裏起了不好的猜測，打算調侃她兩句，沖淡方才的不愉快。

咳嗽兩聲搭腔：“小班長。”

月色之下的宋央格外安靜。聽得藍毛叫喚也沒搭理。

上官仔細去看她，這才發現不對勁。

小班長，整個人都變成粉粉的紅色。常人醉酒會紅得鮮豔。但是宋央的膚色有一種牛奶的質感，月光下透出來，便顯得粉。臉孔燒得醺然。上官心裏焦急，再拉起她的一雙手臂瞧了瞧，好啊，全都粉了。

“宋、宋央。”她有點害怕。

“我沒事。”宋央的口氣倒是依然很鎮定，“別怕。”

“你喝醉了。”

“藍毛。”宋央站定了，揚起下巴，叫她。

“我在。”

“藍毛兒。”宋央又叫了一聲。

“在。”上官覺得喝醉的小班長可愛到令人發指，忍不住擡手摸摸她頭頂。

“答應我。”宋央的舌頭有點大。

“答應什麽？”上官瑾很正經問。她決定無論她提什麽要求，都要答應她。

她的小班長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下一刻，整個人便都軟倒在她懷裏，呼吸也不對勁……上官觀察了一下，竟然有點像傳說中哮喘的症狀。

整個人頓時涼了半截，一把将她抱起來，連着叫了幾聲她的名字。

沒有人答應她。

因為她也喝了酒，所以不能騎車。只能抱起來跑到街邊，攔了個車，速度往最近的三醫院過去。

“求你不要有事。”上官瑾也是第一次遇到酒量這樣差的小姑娘。将她抱着，看她呼吸都在掙紮，整個人也跟着微微抖索起來。

所幸那司機師傅見是兩個年輕小姑娘，其中一個還人事不知的模樣，生怕在自己車上出事，車飚得飛快。不多時就到了。

急診科迅速收錄。

确診是酒精過敏引發的過敏性哮喘。

幸而送來及時。

手忙腳亂之間，上官身上挎的書包掉落在地，她皺着眉頭去撿時，一不小心底朝天将東西都傾倒出來。裏邊原來全部都是筆記本。有一本還攤開了。看到裏邊的內容，不由得整個人都愣住。

宋央醒過來時，頭還有點疼，睜開眼睛看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醫院。擡手一摸，便摸到身旁的一顆腦袋。手便不動了。

那顆腦袋擡起來，有一雙微微發腫的眼睛，“小班長。”

“你怎麽在這？”宋央懵懵的。

“喝水嗎？”藍毛不答反問，臉上還是帶着笑。

“……”宋央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記得自己是去酒吧帶藍毛回家，“……”

“渴不渴。”藍毛再問了一遍。

她在枕頭上點了點頭。

上官便去扶她坐起，将杯子裏的水喂給她。

“我自己來。”宋央拒絕投喂。

“好的，給你。”

宋央覺得很詭異，才過了一晚上，就覺得這個人哪裏很不一樣了。将手上的輸液管掖了一掖，捧着那只玻璃杯子，輕輕喝了一口，唔了一聲：“蜂蜜。”

“對啊。”上官瑾聳了聳肩，“有人昨天喝醉了诶。真沒想到有這樣的人，明明酒量差成那個樣子，還要逞強。啧啧。”搖頭贊嘆。

宋央捧着杯子，愣愣的。

“小班長。”上官俯下身，近距離盯着她的眼睛。

“幹嘛？”宋央往後邊退了一退，“莫名其妙。”

“拉勾。”藍毛突然伸出一個小指頭。

“做什麽？”宋央覺得藍毛瘋了。

“我答應你以後不再逃課。”藍毛誇了一個非常大的海口，“你也得答應我，以後不再喝酒。如果有人硬逼你喝，你就交給我。”

宋央眨巴了兩下眼睛，下巴抵在杯壁上，覺得幸運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這個藍毛居然自投羅網，太好了，不用再想其他轍了。正好她也痛恨喝酒，何樂而不為啊，深覺自己賺到了，咬着下唇免得自己笑出聲。緩緩将小手指伸了出去，勾住藍毛的小手指，晃了一晃，“一言為定。”

“住在二十三床是不是？”

“是，她同學送她來的，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聽到外邊這個聲音，宋央趕忙又把手指收了回去。

門哐啷一聲推開，童女士的臉帶着愠怒出現，尤其一看到藍毛，那愠怒就更翻了一倍。但是不稀得跟她說話，轉過臉看着宋央：“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媽媽。”宋央面色還是白了幾分，“就是…”閉了閉眼睛，“昨天我們幾個同學出去慶祝第二次月考，點了幾杯飲料，但是有人惡作劇，把我的飲料暗中調換。換成了酒。所以，我就……”

童雪一聽，立刻把目光盯住那個轉學生，陰晴不定問：“是誰？”

上官瑾淡淡地回看。不做聲。

宋央在那邊咳嗽一聲：“不是她，不知道是誰。”

從小到大，宋央就不會說謊。童雪嘆了一聲：“竟有這麽無聊的人麽。”

宋央點點頭：“是啊，真的有夠無聊的。讓媽媽擔心了。”

既然童女士來了，上官瑾在這個房也算待到了頭，她覺得自己要識相一點，微微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宋央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勞碌命。兩天的月假，一天半在醫院度過，下午回家稍微梳洗了一下，就要回學校。

她是在地鐵站看到的藍毛。

那一個上官瑾，似乎知道她會這個點出現。站在那裏，面帶微笑等着她。

“Hi。”藍毛的招牌，就是不倫不類的軍禮。只由食指和中指完成。

宋央點點頭，自顧自坐在那裏等。藍毛也不說話，站在她身邊。

宋央皺了皺眉頭，挪過去一點。再看上官瑾的時候，卻發現她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忍不住生氣：“你笑什麽？”

“沒。”藍毛摸摸鼻子，“就是吧，靠太近，不方便你看漫畫，對不對？”

宋央臉上一紅，扭過頭不說話。

兩人一起上的地鐵。路上藍毛還是沒說話。宋央戴上耳機，閉上眼睛聽手機裏下載的BBC，眼不見心不煩。

一直到出了地鐵站，走了一段路，到了振華校門口，藍毛突然站住了，擋住宋央的去路，從身後變出一個東西來。

宋央低頭一望，原來是酸奶，疑惑道：“做什麽？”

“解酒。”藍毛說。

宋央難得笑了一笑，“我已經好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那，你收下這個。”這藍毛換了只手，裏邊是一張折成信封式樣的信箋。

“什麽？”宋央覺得頭疼，扶了扶額頭。

“情書。”藍毛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裏，“我走了。”

宋央光火：“給我站住！昨天是誰說不再逃課了。”

上官回過頭來，眨了眨右眼，“明早見。”頓了一頓，“為免失眠，情書，你還是明早看好了。”

聽到這句，宋央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捏着那只藍毛給的信，“……”

獨自進了校門，去往宿舍的路上，不下十次想要将那張紙扔進垃圾桶，還是沒下得去手。帶到宿舍，又帶到教室，成了個燙手山芋，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晚自習盯着那片紙，發了半日呆。

劉伶覺得好笑：“你在盯什麽武功秘籍啊？”頓一頓，“還是又收到情書了？”

宋央聞言，不動聲色收起來，“是，我小學二年級的表弟寫的。”

劉伶哈哈哈哈了一陣，誇她老少通吃。

當天晚上，她沒太睡好。間歇性驚醒之後，十分後悔，沒在第一個垃圾桶那裏将那紙片片給扔了，導致如此之多的後患。

次日清晨，她起得像往常一樣早。先按部就班晨跑過，回去洗漱，然後是早自習。早自習下課，她起身準備去吃早飯時，那張淡紫色的信箋不期然，從書本的夾頁裏掉了出來。

宋央彎腰撿起來。咬着下唇，半晌，一不做二不休地拆開來看。

就看看這個藍毛會說些什麽。文法怎麽樣。作文還有沒有救。

依然是讓人驚豔的字跡。

To親愛的小班長：

我近來做了許多混蛋事。特此寫情書一封。你把它當成檢讨來看也可以。以前總是被罰寫檢查，但我一次也沒有寫過。而小班長沒有叫我寫，我就主動上交了喂。你比我所有的老師加起來威力都還要更大，你說你是不是很厲害？

我讓馬文思不要來騷擾你。但最近的我，對你施加了太多壓力，給你造成了很多困擾。這樣的我，和那個姓馬的，有什麽區別呢？難道不是常說的，只許放火不許點燈嗎。而且我好像還要更過分一點，可能因為我比他帥的緣故吧。

這封情書，你可以看成檢讨書，也可以看成投降書。我怕了你了，宋央。從今天起，我會竭盡全力，把自己束縛在教室裏。就當我為了自己最近所犯的錯，重新開始服刑吧。希望我的小班長，是一個溫柔的典獄長。

至于你所說的，關于我的家世那些話，實在是誤會了我，以後你會明白。我也從來沒有把好學生當成蠢貨，相反的，我總是被他們說成“吊車尾”。那些對知識如饑似渴的人，我是很佩服的。因為對于我來說，讀書就跟吃藥一樣，還是最苦的那種中藥。實在是太痛苦了。得是多麽變态的味覺，才能覺得藥好吃啊。前邊兒，我說“他們”，把你排除在外，因為你已經不是好學生了。你被我帶壞了。你包庇我。不止一次。小班長，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呢？

順便，“癢癢”兩個字是不是很讓你火大？不要生氣，我叫你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說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心裏癢癢的。這話這麽惡心，我也沒料到有朝一日會從我嘴裏說出來。總之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就悄悄地叫吧。明面上還是叫你小班長或者小羊羊。

第一次寫情書，也不知道多少字合适，先這麽着吧。

落款是：薛瑾。

薛瑾？宋央愣了一愣。

不過還不等她多想，教室門口有輕輕的腳步聲，一個人轉進來，喊了一聲：“小班長。”

作者有話要說： 啊謝謝大家的評論，尤其有幾位小天使，文采華麗得讓作者菌汗顏～～

然後原諒我對薛這個姓的病态嗜好hhh

感謝小天使萌支持，感謝大家包養，以下是麽麽噠時間：

祝大家晚安好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