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O型血

“宋央。”媽媽不知端着一碗什麽東西進來了。

宋央坐在書桌前， 手裏緊緊抓着一本書， 轉過臉機械一笑：“媽。”

“對面張阿姨送來的湯圓， 他們家自己做的，”童雪将那只小碗放在宋央的桌子上， 碗口冒着騰騰的熱汽，“趁熱吃。”

“媽媽自己吃。”宋央手心冒汗， 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看你晚飯沒吃多少。”童女士站在旁邊，偶然間目光落在桌上的書頁上，皺了皺眉頭， “你這書怎麽倒着看？”

“啊……”宋央要瘋了，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我在練閱讀速度。”

童女士狐疑道：“閱讀速度？”

“對、對，”宋央結結巴巴，“如果書倒過來看也能一目十行的話……”

媽媽的眉頭死緊死緊地皺起來，“從哪裏學的，對眼睛不好。”

“我看雜志上說，有人故意從鏡子當中看書， 練久了之後，閱讀速度提高了三倍。”宋央索性閉上眼睛胡謅。

童雪點點頭，“然後近視加深了五百度？”

宋央這才發現， 媽媽其實也挺幽默的， 尴尬地笑了笑，将書合上，“那我不看就是了。”

童雪點點頭：“吃吧， 別辜負了張阿姨的好意。”說着轉身出去。

“……”宋央松了一口氣，目送媽媽出了房門，又聽得她走遠了，這才走過去把門關上，回來對桌子底下的人說：“出來吧。”

藍毛兒蹲在那裏，縮成一小團，臉上是一個得意的笑。

也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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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的，還以為會縮骨功呢。

只是半天了，這貨還在那裏不懷好意地笑。只是不動。

“笑什麽，出來啊。”宋央有點着惱了，“快點。”

上官瑾心裏美滋滋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在宋央身邊坐下，一邊輕輕拍身側蹭到牆的一塊，一邊搖頭贊嘆：“宋央，你可該怎麽辦喲。”

“什麽？”宋央皺皺眉頭，将那碗湯圓推到她面前，“你吃。”

“你自己說，為我撒了多少謊了？”上官瑾好整以暇地問，眼睛裏全是笑意。

宋央眨眨眼：“事從權宜。”

“哈，那我不管，你仔細想想看，遇到我之前，你撒不撒謊。”藍毛摩挲她的頭頂。

宋央想了想，紅了臉。

“你看是不是，”藍毛得意極了，“你說說你，得愛我愛到什麽地步，才變成如今這個說謊不眨眼的小騙子啊。”說着捏了捏小班長的鼻子，“連訓練閱讀速度這種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都出來了。啧啧啧啧。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宋央臉憋得通紅，将湯圓挪過來，放到她跟前，“吃。”

上官瑾笑一笑：“我不吃，寶寶吃吧。”

“甜的。”宋央緊張的時候，說話就會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

“唔，你吃。”藍毛還是笑，“你別緊張，我不是來找你親嘴嘴的。”

小班長本來稍微退潮的臉複又紅得誘人。

“今天我是來負荊請罪的。”藍毛難得嚴肅起來，“獎勵就先存在你這兒，小班長幫我保管。”

“……請罪？”宋央愣了愣。

上官瑾将成績單拿出來，正色道：“小班長你看。”

宋央為了先前的約定，一直都忍着沒去看，這會子仔細一瞧，藍毛的總分是五百六十六。

“我本來以為，這次可以有法式的親親呢。”藍毛自顧自說下去，“可能，離開了小班長你，我果然還是沒辦法自己考到六百吧。”說完補了一個微笑，“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放棄，接下來會繼續努力的。”

宋央心裏很是詫異。這麽正兒八經，實在太不“藍毛”了。歪歪頭還是問出來：“你怎麽，變了這麽多？”

“哪裏變了？”上官瑾聳肩，邪邪一笑，“我可沒撒謊。”

“變得靠譜多了。”宋央眨眨眼。

“這是因為，我要和你去同一所大學呀。如果不去同一所大學，我的小班長這麽可愛，要是被人拐走了可咋辦。”上官瑾一臉與氣質不符的凝重，“不努力的話，這個目标怎麽實現呢。”

宋央垂下眼眸，笑了一笑。

“好了，你吃完宵夜就好好睡覺吧。”藍毛竟然站起身來了，大力伸了個懶腰，眨眨右眼，“我就不坐了，還要回去努力，小班長，明天一起學習呀。”

宋央眼睜睜看她打開窗子，嗖地一下人躍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轉學生撒野的時候，她覺得特別鬧心。這麽乖巧地遁了，她又稍微感覺有些寥落。落落寡歡去到窗前站定。

忽然窗沿下冒出一顆腦袋來，哈哈大笑，将她唬得退了兩步。

那個藍毛兒，居然潛藏在那裏，這突然蹦出來，探手輕輕将她拽過去，摟住了肩膀，吧唧在額頭親了一口，眉眼彎彎一笑：“晚安，寶寶。”

這一次，她才是真的一溜煙回她的小閣樓子去了。

宋央懊惱地摸摸自己的眉心，嫌棄地擦口水，将窗子關好之後回來坐下，悶悶地把湯圓吃掉，再去屋外将碗涮過。本打算再做幾道題來着，因那湯圓是糯米粉做的，不大消化，有些犯暈，早早收拾睡下了。

次日便起得很早，媽媽都還沒起床，因此系了圍裙，給她做面條。

直到母女二人吃完面，宋央又送了媽媽去上班，還不見藍毛的影子。

宋央擡手看看腕表，掏出手機給她發消息，“我今晚上要回學校集訓的，你的試卷今天還要不要講？”

還是秒回。

一個巨大的笑臉後邊跟着一串文字，“我早就起來了，在這裏背書呢。馬上過來。”

收到這條消息三分鐘後，宋央便看見轉學生從閣樓那兒沖下來了，手裏拿着一沓卷子，嘴裏叼着糖，身上的t恤衫有一半塞在牛仔褲裏邊，有一半又在外邊。

宋央扶着額頭，不忍直視。

主要是理綜沒考好。

藍毛兒的物理進步挺大，這次居然栽在生物上邊。有一道孟德爾定律相關的大題，三個小問全軍覆沒。

宋央在草稿紙上畫了圖，從頭細細講了一遍，末了責問道：“給你整理的筆記，背了又忘了，是不是？”

藍毛笑着抓頭發，吐了吐舌頭。

錯題講得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拿鑰匙開門。

“哎呀。”上官瑾一個激靈，頓時跳起來，又要躲。

宋央心裏好笑，拉着她在原位坐下。

童雪進屋來看到兩人并排坐在那桌子上，在門口頓了一頓。藍毛兒趕忙問好。

“媽。”宋央也喊了一聲。

童雪過來瞥了一眼，“學習？”

話尾的聲調表示她有疑問。

宋央點點頭，“我和她一個學習小組的。”

見兩人在講試卷，童女士随手将卷子翻了一翻，臉上微微變色，看轉學生的目光裏，寫着難以置信四個大字。

宋央抿嘴笑一笑。

上官瑾十分緊張。

童女士也沒再多說什麽，點點頭放下卷子，自顧自進房去了。

這裏轉學生拉着宋央，“诶，丈母娘竟然不趕我走诶。”

宋央本來也在微笑，可是見這人渾水摸魚，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誰是你丈母娘。”

“剛進去那個。”藍毛咧嘴。

宋央擰着她的耳朵，“看題。”

過了會兒，有人敲門。桌子上兩個人都很詫異，這回是誰？

童雪卻從卧室喊：“宋央，去開一下門，我點了外賣。”

宋央聽完一愣，去開門，果然是外賣小哥。媽媽平時一般不讓點外食。

她接了外賣，道了謝之後，進屋來便看見老媽也從房間出來了。

轉學生站起身，咳嗽一聲：“那我……”

童雪道：“你也一起吧。今天菜管夠。”

上官瑾一個激動，險些沒閃了自己舌頭，“謝、謝謝丈…仗義的阿姨。”

宋央這時候心裏才真的訝異起來。

在這份訝異之中，她把學習資料收好。三個人圍着小桌子，開始吃飯。

宋央和媽媽是本來話不多那類型。上官瑾則是可以高冷也可以話唠，這天的飯桌上，她本來想活躍一點，可是深知人類一激動容易犯蠢，所以為了不出錯，還是盡量保持沉默。

三個人都默默吃飯。反而比平時母女倆還要安靜。

吃得差不多了，童雪端着杯子喝水：“宋央，我要去下鄉，這次大概要十天左右。你的競賽自己跟老師去，我讓你舅舅關照過了，帶隊老師會照顧你。”

宋央點了點頭。

“冷靜點，考個好成績。”童雪再喝了一口水。

上官瑾這個時候總算吃完了，笑眯眯的：“阿姨放心吧，我們小班長最厲害了。”

“如果有什麽事，還請你多幫忙。”童雪點頭道。

上官瑾小雞啄米似的狂點頭。

等小班長挎着書包回學校，藍毛自告奮勇護送，一路上非常嘚瑟，“小班長，你完了，你媽讓你嫁給我。”

宋央冷冷地看着她，“什麽時候？”

“今天吃飯的時候。”藍毛兒攤手，“她讓你有什麽事都找我幫忙诶，這難道不是把你交給我了的意思？”

“……”宋央哂笑，“你真可愛。”

宋央原本以為這句話，只是媽媽的一種防患于未然的客套。

沒想到，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她真的需要轉學生幫忙。

這個幫忙，這份恩情，她要記到地老天荒。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自習已經下課。兩天之後就是決賽的日子，因此她沒能按時回宿舍，還在多媒體教室，和一衆隊友聽老梁講最後一道題。

突然接到童鐳的電話。小孩哭得泣不成聲：“姐姐，姐姐你快來看看我媽……”

她跌跌撞撞沖出來，到拐角的時候，看到轉學生叼着糖靠着牆站那裏，大概是等她下課，臉上笑盈盈的。

“這是怎麽了？”藍毛也笑不出來了。

方才接到表弟的電話，她還怪他說不清楚，輪到她自己，才發現，要說清楚太難了。關心則亂。她幾乎沒能說一句完整的話，用幾個散亂的詞語把信息傳達出去：“舅媽……滑倒……危險……”說到最後一個詞開始哭起來。

上官拉着她就開始跑。

舅媽是藍毛兒從樓上抱下來的。

宋央在後面負責安撫童鐳，把他帶到隔壁單元，托付老梁的太太，“師母，請你幫忙照看他。”

那小孩還一直哭着嚷着要去陪他媽，被宋央一嗓子吼住。

等她追到馬路上，上官瑾已經把車攔好了。

到了急診室，醫生馬上安排手術。掃了一眼送病人來的兩個少女，眼鏡上寒光一閃：“這手術誰簽字？要孩子爸爸簽字。”

舅媽這個時候疼都顧不過來，大罵三聲王八蛋，接着吼道：“老娘自己簽。”

醫生說不敢做，出了事負擔不起。

舅媽臉色煞白，嘴裏嘶嘶吸氣，冷笑道：“不敢是不是！你拖一個試試看，我現在就撞死在你們這裏。你不敢我敢。”

所有人都吓懵了。

數分鐘後，手術正式開始。

宋央站在手術室外，手腳冰涼，感到有人扶住自己肩，才漸漸停止了顫抖。

上官瑾也不說話，悄悄替她擦臉上的淚痕。

老梁的電話先來了，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此刻已經鎮定了許多，能夠順利組織語言，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他便在那頭責怪，說她不懂得向大人尋求幫助……

默默聽完訓斥。宋央緊接着給童芹打了個電話。對面接起來之後，也不叫舅舅了，先說了三句王八蛋。

童芹當然怒了：“宋央你說什麽！？”

“不是我說的。是我舅媽說的。”宋央已經麻木了，“她說你王八蛋。”

原來這個人是去省裏開會去了。因為太太距離預産期還有将近一個月。這又是個短會。所以他就十分放心地去開了。開完他也沒耽擱，現在在回洛市的路上。

他哪能料到太太失腳滑了一下，就早産了。在電話那頭失态大哭，稱回來要給宋央做牛做馬，聽說錢是上官幫忙墊付的，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麽來……

上官瑾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皺着眉頭，将手機搶過來，挂掉了。

宋央疲倦地靠着椅背。愣愣地出神。

然而這注定是一個多事的夜晚。

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醫生忙忙地走出來，走過來質問她倆，家屬為什麽還不來。

宋央已經杯弓蛇影，慌裏慌張開口，“我舅媽出什麽事了？”

“失血過多。”醫生的目光十分冷峻，“要立即輸血。醫院血庫告急，要去中心血站取血。”

“我可以。”宋央跳起來，“我可以給她輸。我有很多血。”

上官瑾聽見這孩子氣的話，哭笑不得，攬着她的肩，輕聲提醒她：“宋央，要看血型對不對。”

醫生身旁的小護士問：“你們倆是O型血嗎？”

宋央笑起來：“我是，我是我是。”

“先來驗血。”

兩人都跟着過去。

到了抽血室，藍毛兒先把袖子卷上去，“我先來。”

宋央怪異地看着她，“做什麽？”

“如果我的符合條件，就不用找你啦。”轉學生笑了一笑。

兩個人都驗了。

最後竟然是上官瑾被選中了。去接受抽血的時候，朝宋央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百忙之中還眨了眨右眼。

宋央在外邊手握成拳，猶豫半晌，還是去問了問為什麽不選擇自己。她明明就很健康。

上官瑾其實挺怕痛的。

以前因為低血糖的緣故，去醫院做體檢，抽個血要三五個壯士摁住她，才能紮針成功。三個以下，基本都讓她踢飛。

而且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到黑帶六段。

今天實在是為了小班長豁出去了。

抽完血出來，趕緊叼了顆糖在嘴裏。

然而找到宋央時，卻發現，她仿佛有點不對。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過了不多時，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緊接着又是一聲更嘹亮的啼哭。

她拍拍宋央的肩膀，悄聲說：“寶寶別擔心啦。你的舅媽還有表弟妹都安全啦。”

宋央一動不動的。

狗血的是，這個時候，童芹從外面連滾帶爬地進來了。嘴裏鬼哭狼嚎。說聽見孩子哭了。又哭着喊着問太太好不好。

那邊如此精彩的表演，宋央都沒什麽反應。

上官開始擔心起來，摟着她的肩輕輕搖了一搖，“央央？”

央央沒答言。

再等了一會兒，童芹過來致謝，并邀請她倆去看一眼新生兒。

宋央還是坐在原地，上官拍了拍她的臉，笑起來：“小班長，去看你妹妹。”

宋央這才驚醒了似的，站了起來。邁着深淺不一的步子，跟着轉學生和舅舅走。走到一半，想起來什麽，站住了道：“我要先去看看舅媽。”

“舅媽的麻藥還沒過去，睡着呢。先別去吵她。”童芹眉花眼笑，一身的五花膘都圓滿地顫抖着，“這個時候不去看你表弟表妹，待會兒又不給看了。”

宋央不知道自己看了什麽。

只隐約聽到藍毛在問：“早産兒都要放在保溫箱嗎？”

上官瑾感覺自己惡補了許多醫療常識。

不過，看看小班長滿臉疲憊的神态，她對童芹道：“童叔，這天都快亮了，我和宋央就先回學校去了，好吧？”

童芹說好好好。

上官瑾拉着迷迷糊糊的小班長從醫院出來。

宋央不說話，她也便不去打破沉默。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差不多走到地鐵站時，上官轉過臉，正要笑的時候，卻發現小班長臉上挂了兩行清淚。

事情好像比較大條了。上官扶着她的肩膀，輕輕問：“你怎麽了？”

宋央沒做聲。只是眼淚流得更兇了。

上官更加急起來，“到底怎麽了？已經沒事了啊。”

宋央忽然說：“我是A型血。”

上官瑾笑一笑：“挺好啊。哪裏不對？網上說的那些什麽血型的人什麽性格啦，你不要去搭理。都挺好我覺得。”

“我爸爸和媽媽都是O型。”非常微弱的聲音。

上官瑾皺着眉頭，仔細想了想。好像前兩天，小班長給她講生物題，講到了這個來着……呼吸猛地一窒。

宋央臉上開出一朵蒼白的笑來：“那麽我到底從哪裏來，我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頂鍋蓋夢游更。感謝大家的各種投喂和留言。晚安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