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色微涼,又是一個月圓日。

明月當空,清輝灑下,映出天幕底下的千山萬峰。

山峰似是托着正當頂的圓月,交相輝映,這也是千山明月閣的由來。

閣樓樓頂,一個修長人影負手而立。

清冷月光在沈寒周身灑下,竟是透出些許寂寥之感。

林糯要同他解契,還說,他早就知道他對殷含秋的心意。

沈寒聽着他疲累的聲音,薄唇緊抿。

林糯說,望沈峰主有了新歡,日後莫忘了舊人,二十幾載光陰,好歹是他陪着沈峰主過來的。

沈寒,沈峰主,這些是林糯很少用的稱呼,往日裏那個睜着靈動貓兒眼的人,總是軟糯糯的喚他阿寒。

對林糯這樣的話,沈寒動了怒,他把林糯可以活動的範圍又縮小後,離開了房間。

可現在,稍微冷靜下來的沈寒,卻有着些微茫然。

月光清輝冷冽,沈寒擡頭望天,良久,心中依舊煩悶。

閣樓樓頂的男人飛身到了旁邊稍矮的房頂上,衣袂翻飛。

月色下,沈寒坐在房頂,手裏倏然出現一壇酒,對着月光一飲而盡。

而閣樓裏的林糯,此刻也開了窗子,趴在窗邊神色黯淡。

這千山明月的景色,他看了許多年,興許以後,就看不到了。

同心契尚未解開,林糯不明白,沈寒都要和別人成婚了,這同心契卻不願意解。

而且,林糯從來都不知道,沈寒究竟把他放在了哪種位置上。

當初成婚的時候,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住進煙霞小築,那個代表藏劍峰峰主夫人的地方,可是沒有。

他曾小心向沈寒提起過,沈寒卻拂袖而去,表情冷然。

林糯其實知道,他一個男妻,已經讓沈寒成為衆多人口中的閑話,他還異想天開,想住進去,從那以後,林糯再不提有關煙霞小築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不夠資格。

于是林糯只能跟着沈寒在這千山明月閣中住了下來,挑了主屋旁邊的屋子。

他想,其實這樣也好,離沈寒近,只一堵牆的距離。

林糯開始竊喜,進不去煙霞小築,這裏其實更好。

望着天上明月,林糯托着下巴,極輕地嘆了口氣。

他想到了自己傍晚對沈寒說的話,卻也成功激怒了沈寒,沈寒聲音冷冽,說,解契的事情,讓他想都別想,待在這閣裏。

于是林糯連屋子都出不去了。

可他說的都是實話,正如沈寒說的那樣,他确實早就知道,沈寒對絕音仙子殷含秋的感情。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他告訴自己,從來沒發現過沈寒的反常。

那年桃林春宴,絕音仙子的一副畫像就讓沈寒失了态。

盡管他及時遮掩了,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林糯還是發現了,沈寒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副畫像上,遲遲沒有離去。

絕音仙子冰肌玉骨,單是一副畫像就能讓人心神向往,林糯不得不承認,絕音仙子極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不是察覺沈寒的不對,林糯也可以捧着那副畫像輕嘆她的絕色容顏。

從那以後,沈寒面上不顯,可還是有所不同了,而林糯為了防患于未然,也對絕音仙子上了心。

在看到沈寒手裏的小巧木雕後,林糯心沉了沉,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絕音仙子殷含秋有一副畫像就是抱着兔子,猶如人間界傳說的仙子嫦娥一般。

沈寒會木雕的事情,林糯一直都知道。

可他看到那只可以握在手心裏的小兔子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絕音仙子有個廣為人知的小愛好,喜歡小巧精致的玩意兒。

林糯不高興了,可又不好表現出來,于是他就求着沈寒,把那只兔子給了他。

在他要的時候,沈寒确實惱了,冷冰冰看着他。

林糯已經習慣他這樣,軟了語氣淚眼汪汪看着沈寒,最終還是把東西要到手了。

可林糯并不喜歡那個小木雕,放進了八寶琉璃匣中。

本以為那只是個小意外,誰知沈寒那段時間隔三差五就雕個小東西。

林糯暗地裏氣得牙癢,每次都裝作驚訝喜歡的模樣,向沈寒讨要。

還好,他最終全都要來了,悉數封到了琉璃匣裏,八寶琉璃匣是他當初修為小有晉升的時候,朝沈寒要的恭賀禮。

種種往事浮現,林糯只覺自己該走了,沈寒傾心的人,從來都不是他,這二十三年,都是他強行取得的,也是時候放過沈寒,也放過他自己了。

林糯趴在窗邊看着外面景色,那雙清透的琉璃貓兒眼眨了眨,這些,以後他就看不到了。

而坐在林糯屋頂的沈寒對月獨酌,施法掩去了自己的行蹤。

趴在窗邊露出小半截身子的林糯并不知道,沈寒在和他幾乎同樣的位置。

兩人一上一下,一裏一外,就這麽安靜的各自過了一晚。

——

“阿花,你快點。”

林糯聲音壓得極低,對着窗外枝頭上停立的花雀輕聲喊着,還要防備這裏有沒有人經過,貓兒眼圓溜溜的,做賊一樣。

過了一會兒,那只靜止在枝頭的花雀終于動了下,靈體出竅的雲花回來了。

雲花飛了過來,撲棱翅膀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音,林糯緊張地看着她。

一枚金光閃過,朝窗戶這邊飛來,林糯立即将那枚金蟬衣接住。

沈寒對他下了禁足令,他出不去這間屋子,可其他人能進來,只能說,他沈寒一世英名,卻獨獨忘了這點。

對于自己勝過沈寒的事情,林糯有些得意。

“沈寒在前峰,被那些長老絆住了,你快點。”

花雀口吐人言,催促着林糯。

林糯攤開手掌,一枚金色亮閃閃的蠶蛹躺在手心。

周圍濃郁的靈氣緩緩轉動,注入到蠶蛹中,金光微閃,一件薄如蟬翼的金色衣衫出現在林糯手中。

披上金蟬衣,林糯朝前跨了一步,周身虛影晃動,最終穩定下來,在林糯身後,一個跟他沒有任何差別的軀殼站在那裏。

金蟬脫殼。

察覺到禁足術從自己身上消失,林糯收了金蟬衣,匆匆拿起美人圖收進腰間玉佩中,玉佩裏有芥子乾坤,和修行界常用的乾坤袋用途相同。

花雀從窗外飛進來,低聲催促着林糯:“快,一會兒就來不及了。”

林糯也急,怕自己就這麽走出去惹來別人的注意,伸手捏訣掐法,使了變身術。

原地的林糯消失,身上雲錦白衣瞬間失去支撐,塌落在木質地面上。

雲花飛在空中,小小的雀兒低頭看地上那一堆繁複的衣服,晃晃小腦袋,嘆了口氣。

一只肥肥的灰色小山雀費力地從衣服中鑽了出來,眨着烏溜溜的小眼睛,倒是可愛。

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林糯特意化成了這個不起眼的樣子,灰撲撲的,只是看着地上的衣服,同樣也嘆了口氣。

他的術法修煉還是不怎麽樣,如果稍微進步一些,即便是身上衣服,也會随着術法變化消失在自己身上,下一次變回人形的時候,也不至于要找個偏僻的地方。

花雀看着在衣服堆裏找玉佩的小灰雀,急性子的雲花恨不得把他直接帶走,好在林糯很快就找到了。

嘴裏銜着玉佩,林糯給自己使了個遮掩術法,好歹不讓人看見玉佩。

跟着雲花,林糯撲棱着翅膀,一路飛的歪歪斜斜,這個山雀的身體,他還不怎麽熟悉。

兩只小小的鳥雀離開房間後,屬于林糯的“軀殼”還站在那裏,看着窗外一動不動。

出去後,林糯差點撞到了門廊柱,及時撲騰着躲開了,他慢慢掌握了以這個身軀飛行的要點,跟着雲花飛得越來越快了。

半空中,在花雀的幾聲清脆鳥鳴過後,一小群鳥撲棱棱扇着翅膀飛過來了,兩人混在其中。

天空有飛鳥群是很常見的一件事,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前峰議事殿中,坐在主位上的沈寒面無表情,聽着底下衆人在那裏争論不休,全都是他和殷含秋聯姻一事。

這個決定沈寒事先并未請示過這些長老,在事情定下來後,才通知了藏劍峰衆人。

現在有幾個和沈寒往常就不對盤的正在挑事,而選擇追随沈寒的人,則一一駁了回去,對頭之間,話說着說着便上了頭,有幾個老底被掀,氣得臉紅脖子粗。

坐在左側首位的三長老年紀稍大,白須髯髯,配着手中拂塵,一派仙風道骨,平日裏和藹可親,也算得上這藏劍峰裏的老好人一個。

三長老清崖子并未說話,端起茶杯品了口,一派閑适地模樣。

看了沈寒一眼,知道這個和他有那麽點師徒緣的峰主實際上早已走神,只是外表看着沉穩冷靜而已。

對沈寒,清崖子還算了解,知道他做的決定,即使藏劍峰衆人再反對,都沒法兒改了,不過,還是有個例外的。

想到林糯,清崖子在心底輕嘆一聲,放下了茶杯,朝沈寒恭敬行了一禮,說道:“峰主,我丹房裏一味丹藥未成,先行下去了。”

沈寒目光平靜,并無走神後的怔愣。

十分自然地,沈寒朝三長老微微颔首,開口:“既然如此,各位長老平日裏忙碌,想來也該早些回去歇下了。”

冷冽嗓音在議事殿響起,峰主發話,其餘人都停了争論,不管心裏服不服氣,都得出去了。

很快,議事殿裏只剩下沈寒。

空曠冰冷的大殿,沈寒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此時化為灰色山雀的林糯,已經快飛到前峰了,只要在往前飛一陣,就可以穿過藏劍峰的護山陣法。

從此,他就可以脫離這裏了。

人越是到關鍵時候,尤其看到眼前的一線希望後,越發會緊張起來。

趁沈寒不在逃跑的林糯,緊張到差點忘記怎麽拍翅膀,肥嘟嘟的小灰雀慌亂扇動翅膀,這才跟上了鳥群。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更新大概率不是下午六點就是晚上九點,差不多吧,我也不太能确定,還是說以後把更新時間固定下來,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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