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寒風凜凜,而站在滄山澗之巅的人卻絲毫不懼這冷意。

薄唇微動,沈寒又想起那種柔軟的觸感。

眉頭緊蹙,心底似乎有一種不受控制的東西在悄然蔓延開來,可沈寒卻選擇了忽視。

無論如何,他欠林糯的,總歸會護着他。

但是在想到林糯的逃跑後,沈寒俊臉沉了下來,他對林糯的擅自離開總是會感到憤怒,可這憤怒,卻不知從何而來。

山巅之上,沈寒一夜未歸。

——

晨起微光從窗戶縫隙間照射進來,帶着暖意的光影投在木質地面上。

林糯依舊睡在窗下的軟塌上。

不用凝神細辯,也能聽到前峰傳來的動靜。

藏劍峰峰主大婚,修行界絕大部分的門派都會派人前來。

雖說修行之人與凡人界的婚俗有所不同,可人都是喜好熱鬧的,免不了在席上交談幾句。

千山明月閣裏倒是沒多少動靜,不知道是不是沈寒吩咐過了。

林糯從軟塌上坐起來,心裏依舊空落落的,他幾乎可以想到,前峰有多熱鬧。

十二年前,他同沈寒成婚的時候,便是這樣,只是換了新人。

喉間微哽,林糯屈膝坐着,垂下頭以手掩面。

哪怕給自己說了無數次,他不喜歡沈寒了,可真到了這一天,林糯心底還是免不了酸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同心契已解,可沈寒卻将他困在了這裏。

他現在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顧傾了。

雲畫還被封在美人圖裏,雲花不知道去了哪兒,能确定的,是她進不來閣裏了,不然不會到現在還不出現。

顧傾是沈寒唯一的弟子,他出入千山明月閣基本上沒什麽人敢攔着。

而且,顧傾資質高,只要沈寒不出現,帶着他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顧傾若是帶他走了,沈寒會如何罰他。

林糯表情愁苦,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藏劍峰,無論去哪裏。

他不想再看到那一對兒仙侶在一起時的畫面。

殷含秋冰肌玉骨,容顏絕色,一襲白衫同沈寒站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那樣的般配。

林糯幾乎不敢再去回想,那天在天湖裏見到他倆泛舟時的模樣。

以後,沈寒就有了名正言順的妻子。

可他該怎麽辦。

就在林糯蜷縮在一起時,窗扉卻忽然被輕輕扣響。

精神一振,林糯迅速直起上身,打開了窗戶。

換了一身藍色華服的顧傾俊朗極了,身材高挑結實,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林糯一定會感嘆,傾兒長大了。

來不及說話,林糯緊張地看着顧傾手裏出現一個陣盤,那是天玑盤,主陣法防禦,同時也能破開世間絕大部分禁制。

天玑盤本是沈寒的一件法寶,當初顧傾下山歷練,林糯怕他被人騙進各種幻陣中,就央着沈寒把天玑盤借了顧傾,沒想到現在還能救他自己。

“我有金蟬衣。”

林糯看顧傾皺眉,天玑盤轉動的更快,他似乎遇到了隔阻,于是連忙從玉佩的芥子乾坤裏取出了金色蠶蛹。

顧傾頭也不擡,天玑盤撥動的更快。

林糯不惱他沒理自己,沈寒修為比顧傾高,顧傾要解開這禁制,需全神貫注,不敢有一絲松懈。

用術法催動了金蟬衣,林糯身披金色薄衫,等着顧傾的信號,只要能打開禁制一角,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他就可以借機出去。

沈寒這一次不止在他身上下了禁足令,還在主屋周圍布了禁制。

心機頗重了。

林糯一邊等着顧傾成功,一邊在心裏罵沈寒。

不過即使再怎麽樣,他向來不敢在沈寒面前罵他。

終于,顧傾擡頭,他到底年紀不大,往常冰冷的表情有了變化,他擡頭看着林糯,急切地說道:“師父,可以走了。”

兩人都不敢耽誤,林糯往前跨出一步,身後虛影卻始終凝聚不到一起,還是顧傾施了法,助他凝成“金蟬蛻”。

翻出窗戶,林糯跟着顧傾逃了,他依舊化為灰色山雀,落在地上的衣衫被顧傾揮手收進了乾坤袋中,而林糯則躲進了他衣袖裏。

他不知道沈寒有沒有下令,可他不露面,顧傾在藏劍峰來去自如,總歸是安全的。

林糯躲在顧傾衣袖裏,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回事,經常犯困不說,術法也不怎麽好使。

不過林糯自從經脈受損後,這修為就始終上不去,他整日裏在藏劍峰游手好閑,卻也沒人敢說他。

最近他常常到處尋地方打盹,藏劍峰的人也見怪不怪,因為早已習慣,就連林糯自己,都沒發覺出什麽不同來。

——

然而就在林糯重施金蟬脫殼之時,前峰一身金紅華麗繁複喜服的沈寒陡然轉頭,直直望向了千山明月閣。

禁足令依舊在,可沈寒知道,林糯又故技重施。

絕音谷的人還未到,周圍前來祝賀的修士見沈寒面色有異,皆靜了一瞬,好在有藏劍峰管事見狀不對,連忙打着圓場,前峰又熱鬧起來。

仙酒飄香,各色靈果滿盤,修行之人雖不食凡人界食物,可這些蘊有仙靈之氣的東西,還是極受歡迎的。

藏劍峰峰主大婚,又有很多門派來賀禮,無論如何,這婚宴,必須得做足了。

渾厚的鼓聲傳出去很遠,等到擊鼓百下之後,絕音谷的人便到了,而沈寒也要親自走下藏劍峰,接殷含秋上山成婚。

和往日肅冷白衣不同,今日沈寒身着喜服,金線繡着龍鳳紋,金紅交錯,煞是繁複華美,金冠束發,俊美無雙。

只是本該帶着笑顏的人,此時卻面無表情,甚至看着有些陰沉,絲毫不符這大婚的日子。

沈寒之前同一個男人成婚的事情,修行界基本都傳開了,對這個天資絕倫的沈峰主,有不少人都暗暗惋惜。

雖說修士之間也有同性修士結契,可沈寒到底是一峰之主,藏劍峰也是有頭有臉的門派,而像他這種地位的人,鮮少會有和同性修士結契的,畢竟陰陽調和才是主流,而且傳出去,也被一些修士當做茶酒後的閑話來談論。

沈寒目光久久望着千山明月閣,就在他打算動身過去的時候,鼓聲忽然停了。

這意味着絕音谷的人即将到來。

前峰賓客立即望着絕音谷的方向,絕音仙子這幾年鮮少出現在衆人面前,對這個傳言中極美的女子,很多修士都有着好奇,畫像畢竟和真人不同。

不多時,南邊的天上就有了動靜。

絕音谷弟子立于白鶴之上,一路花瓣飄飄,這花瓣并未落到地上去,而是在空中形成了一條路,淺淡花香袅袅。

白鶴之後,鸾鳥啼鳴,鳴聲清脆空靈。

青鸾之上,立着身穿金紅喜服的殷含秋。

和凡人界不同,殷含秋并未蓋上紅蓋頭,而是以紅紗遮了半面,亭亭玉立在鸾鳥之上。

雖說殷含秋以冰肌玉骨聞名,聽聞平素也鮮少有笑顏,可那雙美目間,即便只是一個眼神的變化,也流轉着波光,似有勾魂奪魄之勢。

絕音谷弟子吹響手中橫笛,護送殷含秋落到了山下。

即使只是短短一瞬,可殷含秋的身姿也足以令人難忘。

同衆人一樣,沈寒也看着絕音谷的人落下,可他薄唇微抿,又望了一眼千山明月閣,最終,還是走下了前山。

沈寒身後,跟着藏劍峰一衆弟子,為峰主造勢,顧傾作為他唯一的徒弟,勢必要跟着他。

不動聲色地,顧傾走進了和他同輩的弟子中。

沒有任何異樣,顧傾神色如常,然而察覺到衣袖中的動靜後,他十分自然地攏了攏衣袖。

之前帶着林糯從千山明月閣逃出來後,為了不引起過多的注意,他就這麽帶着林糯來了前峰。

顧傾不放心把他師父交給別人,他卻一時也走不開,所以等下只能趁着下山,讓師父逃走。

怕被沈寒察覺到林糯氣息,顧傾提早施法将自身氣息攏在了林糯周身,加上林糯待在他衣袖裏,只要不亂動用術法或者出聲,就應該不會出什麽意外。

面上看着沉着冷靜的顧傾,實際上也是有些緊張的,再怎麽說,沈寒修為比他高很多。

微微垂眼,顧傾心裏對他師尊,是十分敬重的,幫着師父逃出來,師尊那邊,他自己也不知道被發現後,會有什麽樣的懲罰。

不過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能看着師父被囚禁在千山明月閣裏。

自從來到前峰後,躲在顧傾衣袖裏的林糯就不怎麽老實。

顧傾怕他師父看了這般熱鬧的場景傷心,就阻攔了他,所以林糯至今并未看見穿着金紅喜服的沈寒,還有殷含秋。

林糯化為灰雀,藏在了顧傾衣袖中,之前還好,不過現在,他卻有些難受。

腹中有着些微疼痛,卻不知從何而來,想要凝神內視,可他竟然連術法都無法運轉了。

這讓林糯慌亂起來,他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師父?”

顧傾傳音過來,林糯卻沒辦法回應他,也不敢出聲說話,只得自己忍下了。

林糯輕輕啄了啄顧傾手臂,示意他沒有事。

好在過了一會兒,琢磨着外面應該走到半山腰了,林糯身體的異樣消失,同時術法也可以運轉了。

可他知道,顧傾和沈寒離得近,如果貿然動用術法,要是被沈寒察覺,那顧傾所做的這一切努力都會白費,所以林糯只能安安靜靜待在顧傾衣袖中。

他在等最好的時機,就是沈寒從絕音谷那邊,把殷含秋接過來的時候。

到那時,哪怕沈寒看見了他,有殷含秋在,林糯想,沈寒一定顧不上他,他就可以離開了。

而且,如果沈寒還要抓他回去,不說其他,絕音谷的人面子往哪裏放,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那個時候,最适合他逃跑。

這麽想着,可林糯依舊緊張,心裏還是有些不好受,這麽多年,他還是比不過沈寒心裏的那個人,也是,他哪裏比得上絕音仙子。

哀哀戚戚的,林糯自己都有些煩了,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眼下還是逃出去重要些,于是林糯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準備一舉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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