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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

敲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

勇氣像被紮破的氣球一樣瞬間流走,腦子裏跟過彈幕似的,飛快閃過“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耳環而已,找不回來就算了。

林栀飛快給自己做好思想建設,屏住呼吸收回手,打算假裝沒來過。

剛轉過身,房門毫無征兆,被人從內拉開。

屋內明亮的燈光争先恐後湧出來,林栀微微眯眼,猝不及防地與沈南灼四目相對。

男人身形挺拔,一身熨燙平整的襯衣長褲,氣質卓然。大概是背對着光源的緣故,面容隐在一片淺淡的陰影中,有種疏遠矜持的氣勢。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微微皺着眉,神情疏漠。可眉眼仍然清峻,唇角抿起,透出漫不經心的貴氣。

見到她在門口,他顯然也愣了一下。

還沒開口,沈尋就興奮道:“爸爸,我就知道您還是心疼我的!”

“讓你說話了嗎?”沈南灼一秒變臉,“站好,鼻子貼緊牆。”

沈尋:“……”

沈尋乖乖面壁站好。

沈南灼收回目光,垂眼看林栀:“你怎麽回來了?”

聲音裏的怒氣一瞬散盡,嗓音低沉清越,如同溪流從高山墜入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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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有些不自在,老老實實:“我耳環掉了一只,想回來看看能不能找到。”

沈南灼一言不發地打量她,她停頓一下,又忍不住補充:“因為是我一個好朋友送的禮物,所以想看能不能找回來……找不回來也沒關系,我打算走了,沈……”

“今天太晚了。”沈南灼聲音清澈,輕而緩慢地,低聲打斷她,“你先回去,我讓人找找看,找到之後,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所以原來剛剛沉默那幾秒……是在思考怎麽辦嗎。

林栀微怔,眼睛一亮,擡起頭:“好啊,謝謝沈叔叔。”

今晚第五次了。

見面不到三個小時,她叫了五次叔叔。

沈南灼抱着手靠在門上,眯眼“啧”一聲,嗓音清冽,莫名透出慵懶:“我就不該認養這個小孩是不是?他一聲爸爸,把我叫老了二十歲。”

沈·正在面壁的小孩·尋:“……”

嘤。

林栀眨眨眼,突然意識到,雖然沈南灼擁有一個跟她同歲的兒子,可他也只比她大七歲。

更小一些時候,沈尋還沒有被接到沈家長住,她仗着年紀小胡作非為,也曾經追着沈南灼一聲聲叫“哥哥”。

最後一點緊張的氣息也消散在空氣中,林栀輕聲笑:“我總不能還像小時候一樣不懂事,叫你哥哥。”

也不是不可以。

沈南灼看着她笑起來時臉頰兩端浮起的梨渦,挑挑眉:“幾年不見,你好像長高了一點。”

“幾年不見,沈叔叔還和過去一樣好看。”

看來一時半會兒,這稱呼是改不過來。

沈南灼心裏失笑,聲線沉緩:“留個電話吧,如果找到耳環,我再聯系你。”

“好啊好啊。”林栀沒有多想,拿出手機記號碼,“我的號碼還是舊號碼,但回國時換手機,之前的聯系人都清空了……對了,你也可以加我微信,我微信同號。”

沈南灼眼尾微揚,聲音落在空寂的走廊,染上幾分笑意:“嗯。”

這個短暫的氣聲,将沈尋心裏聽得一驚。

他從來沒聽過沈南灼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說話……而且主動跟人交換電話?是爹瘋了,還是兒子在做夢?

林栀毫無所覺。

她低着頭記下號碼,點開姓名框。

沈南灼突然低聲開口:“不要備注叔叔,太老了。”

他離得很近,空氣中飄散雪松木的氣息,聲音帶着一點點溫熱的觸感,在頭頂卷開,“寫哥哥。”

四下靜寂,燈火幽幽。

不知怎麽,林栀心頭驀地一跳。

***

林栀回到家中,已經是半夜。

繼妹和林父都休息了,她就也沒有驚動其他人,直接沖上樓睡覺。

然而翌日清晨,仍然不可避免,被父親碎碎念。

“栀栀。”早飯時間,林父抓緊教育,“就算是參加宴會,你一個女孩子家,也不該回來得那麽晚吧?”

林栀前夜沒睡好,一直翻來覆去地做噩夢,大清早就心情不佳。

她頭也不擡,将禍水直直引向旁邊的林幼菱:“我菱菱妹妹還動不動就夜不歸宿呢,她現在還是大學生,您不是更應該多管管她?”

突然被cue,林幼菱一臉無辜:“我……”

林父清咳一聲,表情有些尴尬:“她那是跟阿尋在一起呢,又不是跟誰在外面亂混。”

“那我——”

我還跟阿尋他幹爹在一起呢。

林栀話到嘴邊,硬生生咽回去:“那我跟沈尋還沒分手時,也沒有夜不歸宿啊。”

林幼菱表情無辜,林栀就裝得比她更無辜。

反正說來說去,尴尬的人又不是她。

“我……”林父一時語塞,遇到回答不了的問題,他立刻板起臉,“你怎麽跟爸爸說話?”

現在一提到“爸爸”這個詞,林栀滿腦子都是沈尋那張惹人嫌的臉。

“我哪句話說錯了?還有啊,我早就想問您了,‘平日裏趾高氣揚的大小姐終于被未婚夫高調退婚,橫刀奪愛的是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繼妹’——咱們家拿的這什麽劇本啊,幾點檔?”

林幼菱嗫嚅:“姐姐……”

“別,別叫,我媽就生了我一個。”林栀趕緊讓她打住,“對不熟的人叫得這麽親切,你不會覺得很尴尬嗎?”

林幼菱不說話,垂眼咬住唇。

确實不熟,确實尴尬,可明明都是林家的女兒,兩個人在北城的地位一直天差地別,林幼菱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對大魔王假意順從。

原因無他,林栀是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而她只是林父年輕時在外風流時,留下的一個小意外。

甚至在過去的二十年裏,林父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女兒,直到林父與元配離婚、林幼菱生母去世,她才被低調接回家。

就連對外也沒有公布身份,只稱是養女。

養女。

林幼菱每次想到這個詞,都在心裏冷笑。

論容貌論能力,她哪裏比林栀差?可外人提起,向來都只誇林家那位千金大小姐,仿佛她這個妹妹從來就不存在。

現在呢,被人追捧又怎麽樣?不是一樣被退婚,淪為笑柄。

林幼菱想到這個,心情恢複不少,又軟聲道:“你本來就是我姐姐,我怎麽會尴尬?”

林栀:“我沒見過搶姐姐未婚夫的妹妹。”

林父皺眉:“你怎麽跟妹妹說話?”

林幼菱連忙放下筷子,打圓場:“爸爸,姐姐,你們不要為我吵架,我……”

“我知道你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①”林栀迅速搶話,吃完餐盤中最後一枚牛角包,“我今晚不回來吃飯,不用等我。”

“哎,你這孩子——”

林父還沒說完。

林栀已經迅速遁走。

林父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原地表情乖巧、眼神透出謹慎小心的二女兒,無奈地嘆息:“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我也少操不少心。”

林幼菱想,聽話有什麽用?如果她能選,她也想投胎成林栀,父親母親都家大業大,從小就不必看人眼色。

像真正的公主。

可話到嘴邊,林幼菱無害地笑着。

出口時,仍然是一句柔軟的安慰:“姐姐最近剛剛分手,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等過完這一陣子,她交到新的男朋友,一定就會想開了。”

***

但林栀覺得,她一時半會兒是想不開了。

她昨晚睡得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參加宴會時遇到了沈尋的緣故,竟然又在夢裏見到他。

沖天的火光中,面容模糊的高個子少年将她護在懷裏,一路帶她沖出火海。她昏昏沉沉地,聽到他在她耳邊低聲喃喃,讓她醒一醒,不要現在睡着。

可是她努力睜大眼,怎麽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直到兩個人出門時,她不小心絆倒金屬燈架,架子重重地砸下來,砸在他身上——

混混沌沌地進行着夢境倒帶,林栀盯着面前的咖啡機,困倦地打個哈欠。

嚴格說起來,她跟沈尋是有一段孽緣的。

那陣子林父林母鬧離婚,沒人管她,她一個人待在家裏,不知怎麽就起了火。林家那時住在市中心高層,保姆逃跑時沒有叫她,臨走還堵住了逃生通道。

那個高度,消防雲梯夠不着,無人機幹粉不夠用,林栀一氧化碳中毒,後來是被人背出火場的。

她至今都不太确定那個人是誰,因為她始終想不起對方的臉。

但她醒過來時,有個高個兒少年告訴她,是他救了他。

他說他叫沈尋。

“明明那時候還是個挺正常的男生……”水杯快要接滿,她一邊起身一邊小聲碎碎念,“怎麽現在變成了這樣。”

還沒完全站起來,兩個女生手挽手走進來。

耳朵裏敏感地捕捉到關鍵詞,她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又蹲了回去。

兩個女生立在另一臺咖啡機面前,林栀所在的地方剛好是她們的盲區。

她們顯然也沒意識到茶水間還有別人:

“你說林栀是吧?我真服了,怎麽什麽好事老胡都第一個想着她?就因為她後臺硬?”

“那可不好說,我們林大小姐的大腿,誰不想抱。”

“嗤,她算什麽大腿?她那未婚夫家裏才叫真厲害好麽?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林大小姐已經被人家甩掉了呢,嘻嘻。”

“五年的男朋友說分就分,聯姻真是沒尊嚴,說不要就不要了……不過這一次,我們工作室這個項目要真給了她,我還是酸。”

“聽你們講了一上午了,到底是個什麽項目啊?”

“最近有個科技公司想建新的EAP團隊,要外派幾個咨詢師過去,正在跟老胡談,要在我們工作室挑領隊建個小組——別的不說,那公司總裁巨他媽帥!就是選我過去吹彩虹屁也行啊!”

“不是,這種項目,憑什麽也優先考慮林栀?她不是我們幾個裏資歷最淺的嗎?”

“人家學歷牛逼,業績也第一呀。”

“嗤,工作再牛逼有什麽用,連個男人都留不住。”

……

林栀抱着咖啡杯,有些哭笑不得。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心理工作室,名字叫“零壹”。

這工作室在業內很出名,創始人是她本科導師在國內的朋友。她年紀小,但因為學生時代成績太好,本科研究生的導師都是業內大牛,幾乎一路順風順水。

可她最近被退婚了,事情又鬧得滿城風雨。

全天下的無腦同事都一個樣子,只會在茶水間和衛生間裏逼逼賴賴。

“嗡——”

林栀還想往下聽,手機突然震起來。

兩個女生立時停住,微頓,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臉色大變,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茶水間。

沒有瓜可以吃了。

林栀嘆口氣,從咖啡機後面直起身:“怎麽啦?”

“栀栀!”徐淨植那頭永遠吵吵鬧鬧,“我酒吧重新開業啦,你晚上幾點下班,過來玩呀!”

“今天嗎?”林栀看一眼schedule,按照計劃,她應該能在五點前結束工作,“可以啊,我今天下班早。”

“那我們晚上見!”徐淨植嘿嘿嘿,“慶祝你甩掉渣男,恢複單身!”

林栀笑意飛揚,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她搖着鑰匙下樓開車。

今天天氣不錯,日光澄明。

林栀在附近吃完午飯,開車回來加油,出其不意地,竟然看到街對面的咖啡店門口,停着一輛眼熟的……小沈公子的車。

林栀:“……”

還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沈尋平時開得最頻繁的是一輛SUV,由于車牌太招搖,她印象非常深刻。

放眼整個北城,這車總共就一輛。

心頭湧起一股窒息,她轉頭就走。

同一時間,咖啡店內。

身形颀長的男人閑閑坐在窗邊,深灰色長褲包裹住筆直的長腿,他微微垂眼,手中攤開一份報表。

玻璃外陽光如瀑,他薄唇抿緊,合成弓似的曲線。

明明透着漫不經心的慵懶,卻是森冷寡情的一張臉。

他氣場太強,助理坐在他身邊,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可窗外好像突然閃過什麽。

助理微怔,眼神一亮:“先生,對面剛剛過去那個,是林栀小姐嗎?”

沈南灼翻頁的手指停了停,擡起頭。

冬日柔和的日光下,只看到一個女孩子匆匆的身影。

隔着窄窄一條街,她在加油站下車。年輕的女生身形纖瘦,長發高高束成馬尾,露出頸後雪白的肌膚,像一道明亮的火焰。

沈南灼目光微沉,很快收回。

再落到報表上,眼尾挑出風輕雲淡的笑意:“嗯。”

是她。

“走。”停頓一陣,他合上報表,将目光落在一旁小小的金屬耳環上。

男人唇角微勾,“過去打個招呼。”

作者有話說:附注①:“我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拆散這個家”,出自瓊瑤《新月格格》。感謝原作者,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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