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林栀再醒過來,已經是下午。
她迷迷糊糊的,腦子有些混沌,皺着眉動了動想要翻身,頭頂響起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醒了?”
林栀翻身的動作一停,腦子裏困意頓時散去七分。
沈南灼穿着家居服靠在床頭,見她睜眼,将手中的書放到一旁,伸手搓搓兔子毛:“餓不餓,想吃什麽?”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慵懶溫和,現下莫名帶了點兒啞,比平時性感不知道多少倍。
林栀背對着他,察覺到這只手的撫摸,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前夜的碎片,耳根突然熱起來。
也是這樣的聲音,這樣溫度的掌心。
他的吻落在她耳旁,她清晰地聽到他的喘息。
明明嘴上一直在語調溫柔地問,需不需要我再輕一點——
可身上的動作完全是另一種速度。
以致于她昏過去之前,腦子裏最強烈的念頭就是:以前的懷疑實在太奇怪也太沒根據了,他其實挺行的……
啊啊啊。
林栀腦袋發燙,用力揪住被角,往下滑。
一整只地縮進被窩。
手心驀地空了,沈南灼微怔,失笑:“怎麽了,不舒服?”
被子扭來扭去蜷成一小團,林栀躲在裏面,将搭在他腿上的那部分也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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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發出悶悶的一聲:“哼。”
心裏的小人反複高呼阿偉死了,沈南灼完全控制不住,眼角蓄起笑意。
他湊過去,試探着戳戳被子裏的毛球:“不是你自己想要,嗯?”
林栀:“……”
的确是她自己提出的沒錯,可這和說好的根本不一樣啊!
說好的只是試試呢!
誰的“試試”,會試一整宿啊!
林栀悔不當初,用力捶床:“你是一個沒有信用的人。”
話一出口,就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她立刻閉上嘴。
沈南灼聽出來她錘得很用力,可他之前怕她冷,特地将床鋪墊得非常厚,眼下她的拳頭砸在床墊上,也不過發出一兩聲悶響。
傲嬌的家夥。
但又可愛得要命。
他微微躬身,将她抱起來:“可能确實會有一點不舒服。”
隔着一層軟綿綿的鴨絨被,沈南灼哄誘似的,輕聲說:“但以後會好很多,我的技術會越來越熟練。”
林栀睜圓眼,怎麽有人能把這種事說得這麽順遂自然?
他一邊說着,一邊掀開蓋住她腦袋的被子。
林栀被裹成了一只壽司卷,柔軟的長發被拱來拱去的動作弄亂,披散着垂在胸前。他動作輕緩地幫她将頭發理順,發現小姑娘眼中水汽未散,眼尾還帶着點兒紅暈,目光再向下,就看見鎖骨上的吻痕。
像硬幣的兩面,正面是可愛,背面是清純的妩媚。
……可能确實有點過分。
沈南灼喉結滾動,默不作聲地想。
可是闫女士說得對,她太可愛了,很容易讓人把持不住。
也讓人……想解鎖她的另一面。
“說話。”心下微動,沈南灼碰碰她的額頭,順勢親親她的臉頰,又問一遍,“餓不餓?”
林栀每次被他親,都想捧着小心心嗷嗷叫。
她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長長的兔耳朵垂下來:“餓。”
沈南灼點點頭,沒有放開她,仍讓她坐在自己懷裏:“我幫你換衣服?”
“不不不不用了……”林栀想到他撕她衣服的樣子,趕緊掙紮起來,“我自己換就行了!”
“好。”沈南灼摸摸她的腦袋,放開她。
沈南灼的衣帽間在卧室旁邊,林栀現在已經沒有睡衣可以穿了,猶豫一下,她直接裹着被子跳下床。
然後發現……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沈南灼失笑,從她身後,一把将她撈起來:“是我的疏忽,我應該幫你把衣服準備好。”
沒幾步路,他邁動長腿,小心地将她放在衣帽間門口。
林栀裹緊被子,往前走幾步,發現他沒跟過來。
她回過頭,見他就站在門口不動了,一臉迷之慈愛地望着她。
男人身形颀長,抱着手靠在門框上,穿着淺灰色套頭毛衣、戴着細邊眼鏡,整個人都很居家,可又清俊得不像話。
林栀微怔,忍不住問:“你不用換衣服嗎?”
沈南灼挑眉:“今天休息,可以不出門。”
“但是,我們晚上不是要去參加你兒子的訂婚宴嗎?”
沈南灼眉峰微聚,竟然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們昨晚不是做了措施?”
怎麽這麽快就有兒子了。
林栀:“……?”
林栀微怔,臉蹭地紅了:“誰說你兒……我是說沈尋!”
“喔。”這名字一段時間不提,已經變得有些遙遠了。沈南灼眉頭舒展,意外道,“你想去參加他們的訂婚宴?”
“是啊。”林栀低頭挑衣服,“為什麽不去?”
“我以為你不喜歡他。”
“就是因為不喜歡他,所以才更要去參加他的訂婚宴。”她理直氣壯,“我倒要看看,沈尋能跟他這‘真愛’在一起多久。”
坦白說,沈尋這種男生,她這些年做心理咨詢,也見得不少。
交女朋友圖新鮮而已,真到了要結婚的時候,要求比誰都多。諸如什麽,結婚之後你必須要跟着我,把工作也調到我所在的城市來拉;如果有了孩子,希望你能辭掉工作全心全意為我們的小家庭啦;我這人從小就是少爺命,結婚之後不會管家裏任何事,還請你多多費心照顧啦……
林栀想想就惡寒:“等他們分手,我一定要去惡狠狠地羞辱他。”
沈南灼笑意飛揚:“你有點幼稚。”
而且非常記仇。
“不過這樣也好,沒人敢欺負你。”趕在兔子炸毛之前,他又不緊不慢,慵懶地補充,“以後有我在,不可能再發生沈尋那種事了。”
林栀眨眨眼,自動将這句話理解成,“以後有我在,再也不可能有人欺負你了”。
盡管身上還是不太舒服,可她的心情莫名雀躍起來。
沈南灼見她情緒緩和,邁動長腿緩步走進來:“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說着,在她身邊停住腳步。
然後摘下眼鏡,兩手交叉落到針織衫下擺,作勢就要向上脫。
林栀一擡頭就看到他勁瘦有力的腰腹,肌肉繃緊,暴露在空氣中。
腦子裏飛快地蹿過某些場景,她瞬間被吓結巴了:“你幹幹幹什麽!”
“換衣服啊。”沈南灼脫衣服的手一頓,嗓音低醇,尾音慵懶地上挑,“沒見過?”
“我還在這兒呢,你不避嫌嗎?”
沈南灼動作停住,就保持着剛剛将衣服脫掉一半的姿勢,居高臨下,垂眼看她。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對視,誰也不服輸。
半晌,他驀地輕笑出聲:“就我露出來的這點兒,你應該不止看過,還親過?……喔,或者說是,啃?”
“我……”林栀像一只遭受暴擊的小番茄精,瞬間失去語言能力,紅暈從脖頸蔓延到頭頂。
她在腦子裏飛快地搜索反擊的話,見他背過身去,繼續脫上衣。
……等等。
靈光一現,林栀突然反應過來。
脫衣服?
他在脫衣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沈南灼拽掉上身的針織衫,一顆一顆地解扣子,将襯衣也脫下來。
脫到一半,察覺到一道熱烈的視線。
他身形微頓,忍不住轉過去:“又怎麽了?”
句式很不耐煩,可語氣裏滿滿的全是縱容。
林栀一動不動,盯住他的左肩——
眼前的男人完美符合寬肩窄腰的設定,他皮膚偏白,肩膀線條流暢、形狀漂亮,這個角度望不見小腹,倒是可以看清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
而腰腹以上、脖頸以下,他的左肩盤踞着一捧醒目的火焰,巴掌大小的紋身,如同一團神秘的圖騰。
就算隔着小半個衣帽間的距離。
就算他覆了紋身,遮擋左肩。
就算……過去了這麽多年。
林栀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左肩那團火焰的位置,剛好是高一那年,金屬燈架墜地、壓下來時的地方。
見她半晌不說話,沈南灼失笑,折身走過來:“你昨晚不是看過了嗎,怎麽現在還盯着不放?嗯?”
他的臉近在咫尺,林栀回過神,映着衣帽間柔和的燈光,一眼看到他脖頸上醒目的草莓印。
她臉一紅,觸電似的移開目光:“為什麽要在肩膀上紋紋身?”
沈南灼唇角微勾:“因為好看。”
“可是紋了紋身,就會擋住唯一能相認的地方。”林栀頓了頓,嘀咕,“你就不怕小王子認不出你嗎?”
沈南灼愣住,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她這兩句話。
眼中笑意一瞬更盛,他上前一步,俯身抱住暖洋洋的小姑娘。
不緊不慢地,輕聲道:“不怕啊。童話沒有告訴你嗎?其實小美人魚在救過小王子之後,還認養了一個不争氣的幹兒子——就算小王子日後認錯了人,也還有這個愚蠢的幹兒子,能幫美人魚把小王子打包送到眼前。”
衣帽間靜默幾秒,惆悵的氣息被他幾句話便輕易吹散。
林栀憋了憋,沒憋住,還是笑起來:“小美人魚哪有幹兒子,你讀的童話是盜版書?”
沈南灼唇畔噙抹笑,在她身旁坐下,順勢将這只毛團放進懷中。
他輕輕啄一啄她的臉,低聲:“栀栀,緣分是擋不住的。繞再大的圈,我們都會重新遇見。”
臉頰傳來溫柔的觸感,不知怎麽,林栀眼眶發熱,突然有些想哭。
“不是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肯定沒有……我和沈尋正式分手那天,他對我說,‘林栀,你這人真的很有問題。’後來我身邊所有朋友都安慰我,沈尋肯定是惱羞成怒才口不擇言,只有我知道,不是那樣的。”
她微頓,有些艱難地說,“我确實有問題。”
“十六歲那場火災之後,我忘記了很多事。那些事全都與我身邊最親密的人有關,我的父母,我的好朋友,我們家的……保姆。”
最早察覺到這個現象的人,是闫女士。
那時她和林經國剛剛離婚,接林栀下課之後,帶她在外面吃飯。見她挑挑揀揀地不吃辣椒,闫女士撐着下巴,懷念地說起女兒剛剛進入青春期時的樣子。
可從始至終,林栀都一臉茫然。
她耐心地等媽媽說完,才試探着問:“這些事情,發生在什麽時候?”
闫女士笑着問她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一邊笑,又一邊blabla地說幾件別的事。
可林栀一件都不記得。
她記得小學時出去春游,跟同學一起買的每一袋零食;記得初中時學校頒發獎學金,校長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回憶起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卻每一幀每一幕都像被打磨的老照片——
遙遠而混沌,哪怕就發生在上個月,她也只能回憶起大概輪廓,始終無法想起細節。
那時候,闫女士帶她去看心理咨詢師。
她第一次接觸這個職業,對方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小姐姐,大多數時候,林栀訴說,對方傾聽。
後來好不容易,終于提起那場火災,以及她突然模糊的回憶。
林栀始終想不起火災的細節,對方聽她說完,溫柔地問:“如果你現在清晰地想起了所有事,會感覺不開心嗎?”
林栀思考一陣,坦誠:“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忘記了什麽。但總覺得,那些應該都是非常遙遠、但也非常開心的回憶。”
微頓,她平靜地道:“他們都說愛我,哪怕我需要他們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放開我的手。”
“——從那個時候起。”林栀看着沈南灼,有些艱難地道,“我好像就沒辦法再像十六歲之前一樣,自由地跟人建立親密關系了。”
并不是不想。
可身體裏總有個聲音在碎碎念:我們一定要保持距離,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如果我從認識起就不對你抱有太大的期待,那倘若日後關系破裂,我也不會太難過。
“所以,雖然沈尋這人自己很有問題,但我偶爾覺得,他生氣也不是沒道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戀愛,是爸爸拜托我,我才跟他在一起的。”
沈南灼沉默地看着她,低頭碰碰她的額頭,仿佛無聲的安慰。
“我從來沒有覺得父母不愛我。”突然想到什麽,林栀擡起頭,“我想過很久,也跟我的督導讨論過很久,火災是一場純粹的意外,跟我的父母朋友都沒有關系;包括那個堵住逃生通道的保姆,後來也說她只是忙着逃跑、無心之失。我沒有怪他們,但是……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我……”
“你不用解釋的。”沈南灼輕聲打斷,他離她很近,氣息親密地将她包裹,“也許跟他們有關系,也許沒有,但那都不重要,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明明事件早就過去,可事件發生時的感覺,被永久地留了下來。
關閉的按鈕已經被燒壞了,暫停鍵也出現故障,只好永久地運轉、清醒下去。①
他眼神專注,深沉得如同一片海。
林栀與他對視,如同受到蠱惑,輕而易舉,信以為真。
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白。
她情不自禁:“當時,你的情況應該比我嚴重很多倍。”
他曾經說過,他那時候出現幻覺。
林栀好奇:“你後來是怎麽康複的?”
沈南灼唇角一勾:“謹遵醫囑,按時吃藥,給自己找個盼頭。”
“盼頭?”
沈南灼不再繼續說。
林栀回過神,才發現他一直沒穿上衣。
屋內有暖氣,溫度并不低。可他一直這麽不着存縷,好像有點……
她輕咳:“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再說話……”
沈南灼眼尾掃她,尾音微揚:“不穿了。”
“……?”
“親一下好不好?”他捧住她的臉,在她唇畔碰一碰,聲音低啞,“等會兒一起穿。”
***
不穿衣服接吻的後果就是……
遲到。
訂婚宴已經開始半個多小時了,宴會廳內衣香鬓影,除了關鍵人物,其他人都到齊了。
司儀将流程拖了又拖,林幼菱在化妝間急得團團轉:“怎麽辦,沈叔叔真的不來了嗎?”
沈尋比她還煩躁:“我怎麽知道?主意是你出的,要不是你把林栀罵走,我們至于這麽費勁嗎!”
“我……”林幼菱手足無措,想哭又不敢,等會兒還要上臺,妝花了可怎麽辦,“阿尋……”
沈尋冷哼一聲,不看她。
“沒關系的,就、就算沈叔叔不來。”林幼菱努力穩住,“我們照常走訂婚流程也沒關系,反正遲早要結婚的……”
“那不好說啊。”沈尋聽見這句,唇畔浮起冷笑,抽出根煙點燃,不疾不徐道,“你看我跟林栀訂婚五年,最後不還是分了。”
“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我跟你訂了婚,就一定會結婚啊?”
作者有話要說:
附注①:“創傷發生在過去,但是患者不能把它丢在後面并繼續前進。關閉的按鈕已經燒壞了,這讓他們永久地運轉着,清醒着。暫停鍵也出了故障。焦慮、易怒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開始成為一種真實的存在。”——津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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