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林幼菱心裏一突,語氣柔軟地道:“阿尋,你別逗我了。”
沈尋西裝筆挺,坐在化妝間的沙發上,神情不耐地吐出一個煙圈。
隔着清淡的煙霧,林幼菱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小小的空間內,充斥着他的煩躁。
她突然感到不安:“阿尋,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出門再給姐姐打個電話,順路跟司儀說一聲,讓他再把流程往後拖一拖。”
沈尋沒有看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姐最好是願意接你電話。”
林幼菱咬咬唇,提着裙擺轉身出門。
接近年關,空氣裏泛着初冬幹燥的冷意,宴會廳走廊上的溫度比室內低很多,她穿着輕薄的露肩小禮服,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所以她一拐過轉角,就聽到幾位千金毫不遮掩的交談聲。
宴會廳內熱氣開得足,她們在裏面待久了,大概是出來透氣的:
“還是外面涼快……不是我說,這都幾點了,訂婚宴到底還辦不辦?”
“別急嘛,說不定主角都半路逃跑了呢。”另一個女生嗤笑,“訂婚怎麽也得兩個人都在場吧,你們今晚誰看見小沈公子了?”
經她一提,終于有人反應過來:“說得是哎,怎麽這一整晚都沒見沈尋,倒是林家那位二小姐,一直在跑前跑後地忙?”
“林二脾氣也是好,訂婚宴只讓女方和女方父親露面,這要是我男朋友,我肯定叫他滾蛋了。小鮮肉不香嗎?這都什麽年代了,聯姻也要講究基本法的好不好,誰要嫁給一個甩手少爺?”
“哎,你別說,沈尋以前還真不這樣。你們不知道吧?他老早以前就跟林家那位大小姐訂過一次婚,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不能說特別積極,但也很照顧女方,什麽事兒都安排得仔仔細細。看看那時候,再看看現在,還真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小圈子裏又是一道嗤笑:“這麽大的八卦,我們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倆談了那麽多年,說分手就分手,沈尋還到處放話說是他甩了林栀——結果前陣子沈老爺子大壽,林栀二話不說當衆就是一耳光,把他的臉給扇腫了。”
“噗,得勁兒,我喜歡。”有人忍俊不禁,“也就大小姐敢幹這事兒,你們看看今晚這位,委屈成什麽樣兒了,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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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幼菱在拐角處停住腳步,聽到這句,不甘心地咬住唇。
可她們還沒完:
“怪誰啊,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飛上枝頭就以為自己真是鳳凰了。沈尋也是瞎,放着好好的正經大小姐不要,非跟一個私生女在一起。”
“要我說,估計沈尋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他也是腦子有問題,不知道沈家和闫家關系很好嗎?得罪了林栀,闫家不可能給他好臉色,他又不是什麽堂堂正正大少爺,出了這事兒,說不定以後沈家老爺子都對他有意見。”
“還真別說不定,我前幾天聽了個小道消息,沈家老爺子不要他了,他在公司也已經被架空了,過完年就要遣返回臨城。”
“卧槽真的嗎,這麽狠?”
“那怎麽了,沈尋本來就不是沈家的合法繼承人,讓他去哪兒,還不老爺子一句話的事兒?要我說,他跟林二是真挺配的,兩個冒牌貨,也別去再嚯嚯別人了。”
……
聽見這句,林幼菱心裏的恐懼與不安終于達到頂峰。
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中最不想承認、不想面對的事實,她忍不住,前跨一步走出去,打斷她們。
“怎麽都站在這兒?”她強撐起笑臉,朝幾位千金打招呼,“是裏面太熱了嗎?要不要讓侍應生把溫度調低一點?”
幾位千金聽到聲音,立刻停止交談。
再轉過來時,紛紛換上一副柔軟無害的笑臉:
“沒關系,裏頭人太多,我們就是出來透透氣。”
“菱菱你快進去吧,這裏是風口,你穿得這麽少,當心等會兒感冒呀。”
雖然林幼菱這訂婚宴準備得很倉促,可林經國心疼小女兒,仍然大張旗鼓地操辦,該有的流程一個不少,該發的請帖一封不落。
其他人也很給林經國面子,今晚的訂婚宴幾乎聚齊了半個北城權貴圈兒,實在來不了的,也遠遠送上了祝福。
林幼菱以前做夢也想象不到,自己的訂婚宴能辦得這麽漂亮。
今晚她穿着白色的小禮服,遇到了不少在過去即使見到也不太敢打招呼的名門千金,她衆星捧月,如同行走在童話中。
可是直到現在,直到上一秒。
她才真切地意識到。
繁華盛景不過逢場作戲,沒有一個人真切地祝福她,大家不過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施舍她一些不值錢的憐憫。
在心裏長舒一口氣,林幼菱笑笑,細聲細氣:“沒事,我不冷。我出來給姐姐打個電話,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車,現在已經很晚了,她還沒有來。”
北城的權貴圈就這麽屁大點兒,眼前這一小撮千金裏也不乏平日與林栀交好的姑娘,聽見這句,忍不住翻白眼。
裝什麽白蓮花?搶了人男朋友還惺惺作态地邀請人家來參加訂婚宴,惡心誰呢。
可林幼菱這句話真正的潛臺詞是:你們有沒有人知道,林栀現在在哪兒?
有人聽懂了,故意語氣溫柔,笑着反諷:“就你姐姐那心高氣傲的樣子,平時一點兒虧都吃不得,這次栽了這麽大個跟頭,指不定正躲哪兒哭呢。”
“是啊。”
其他人瞬間反應過來,紛紛應和:
“要我說就別等了吧,菱菱,她不會來的。”
“照她那性子,來也是來砸場子的。”
“對呀菱菱,我們這麽說也是為你好,你來北城的時間不長,可能不知道林栀是個什麽性子。她那家夥很壞的,眼高于頂、目中無人,還特愛欺負像你這樣的天真小女孩。”
……
一群姑娘圍着她,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
林幼菱怎麽也沒想到這群人竟然是這樣的,偏偏她啞巴吃黃連,幾次想插嘴都插不上話,急得汗都冒出來了:“我姐姐她……”
“——她姐姐我才不是那種人呢。”
人群之外,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亮慵懶的女聲。
這聲音不算大,但莫名有穿透力,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短暫地寂靜半秒,大家不約而同,轉移視線朝走廊另一端看去。
璀璨的燈光下,林栀挽着個身形颀長的男人,徐徐走過來。
她穿一件紅色的高定小禮服裙,下巴微微上擡,唇角勾起,眼尾積蓄着被寵愛的驕矜,漂亮的鎖骨裸.露在外。柔軟的腰肢被巴掌寬的黑色腰帶掐得不盈一握,裙擺只到膝蓋,露出筆直的小腿,皮膚細膩如同白瓷。
一如既往明豔大方,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而被他挽在臂彎的男人,神情清淡、容顏清俊,是傳聞中,北城商圈最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林幼菱幾乎失去語言能力,沒想到兩個人真的一同出現。
心中大石落地,她一直以來的猜想終于得到無聲的證實,林幼菱難以置信地喃喃:“沈叔叔……”
竟然真的跟林栀在一起了。
所以那次在酒吧樓梯間,她撞見的真的是沈南灼;所以樓涵突然不理自己了,也不是沒有理由。
沈南灼唇角冷漠地繃緊,沒有看她。
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林栀身上。
傍晚時分,他抱着小姑娘從衣帽間走出來時,她幾乎軟成了一捧水。
兩個人驅車出發時時間就已經不早了,沈南灼一度擔心她究竟能不能自己行走,下車後他很想把她抱進宴會廳,卻被林栀以“那樣太不酷了”為由,嚴肅地拒絕。
作為替代,他挽住了她。
“你們又在背後說我什麽壞話呢?”林栀眼尾蓄着笑意,掃過剛剛逼逼叨叨的那一撮千金小姐妹。這一眼宜嬌宜嗔,她說話的尾音也愉悅地上揚,“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妹妹的訂婚宴,我怎麽可能不帶男朋友一起來?”
這聲“男朋友”酥到骨子裏,一群姑娘被她膩歪得不行,紛紛笑着表示認輸。
偏偏嘴上還滴水不漏,對着林幼菱道:“吶,不用打電話了,你姐姐這可算是來了。”
林幼菱臉色不太好,強笑着點點頭:“嗯,我這就去叫阿尋,讓司儀開始流程。”
幾句話的功夫,林栀不疾不徐,腳步停在她面前。
林栀一米六幾的個頭,剛好比林幼菱高一點點,她今天也穿了高跟鞋,又恰巧比這位繼妹微妙地高出幾公分。
兩個人離得近了,林幼菱莫名感到壓力,不知是來自林栀,還是來自她身邊那個面無表情但氣場兩米八還渾身寫着“不好惹”的男人。
深吸一口氣,林幼菱低眉順眼:“姐姐,外面冷,進去坐吧。”
林栀笑笑,将訂婚宴的邀請函和紅包一起放進她手中。
林幼菱有些無措:“姐姐,我們一家人不用這麽……”
話沒說完,林栀嫣然一笑。
“這是我男朋友的份兒。”
她語氣溫和,以一種長輩的姿态,慈愛地說:“收着吧,我替他給的。”
***
訂婚宴順利進行。
林栀和沈南灼來得晚,前排有預留位置,可沈南灼一眼看見坐在那兒的林經國,當機立斷決定不過去:“就坐這兒。”
他拉着林栀,坐在空無一人的最後一桌。
就算是這樣,仍有不少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沈南灼很少出現在婚禮類的場合,一來怕吵鬧二來怕麻煩,大多數時候都低調地讓助理代勞。
可這次他不僅出現了,還親密地牽着個小姑娘。
衆人議論紛紛,立馬有人認出,那白淨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林家曾與沈尋訂婚又解除婚約的大小姐。
幾個人的關系根本不需細想,就能立刻在腦海中浮現出關系圖。
雖然個中糾葛究竟是什麽樣兒,外人無從得知,但僅僅想想關系圖,就是大寫的刺激。
偏偏兩個人坐在後面的角落,他們想回頭又不太敢,只能用餘光偷瞄。
侍應上前為他們倒酒,沈南灼接過酒杯,順手将林栀面前那杯換成酸奶。
他拿着她的毛絨披肩,把桌上的托盤拖到面前,給她拆小零食吃。
林栀腮幫子鼓成松鼠:“叔叔,他們一直在偷看你。”
“讓他們看吧,反正過段時間,我還要出席婚宴。”沈南灼毫不在意,語氣清淡,“剛剛門口那幾個小女孩,是你的朋友?”
“那票都是我發小。”林栀沒注意到他前半句話的重點,“中學時玩得比較多,後來我出國再回來,大家的專業和圈子都跟過去不太一樣,在一起玩的次數就少了……不過還是會經常聯系。”
“這樣。”沈南灼若有所思,“給我列個單子吧。”
“怎麽?”
沈南灼一本正經:“給她們發結婚請帖。”
林栀微怔,心頭重重一跳。
她有點開心,又忍不住碎碎念:“現在談這個,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沈南灼曾經算過,“策劃婚禮至少需要一兩個月,定制婚紗要預留四個月到半年的時間,我們早一點開始準備比較好。”
“要這麽久嗎?”林栀沒結過婚,有些驚訝,“可是沈尋準備訂婚宴,沒花那麽長時間啊。”
沈南灼冷笑:“所以他的訂婚宴,處處透着廉價和草率。”
“……”
林栀被他帶着跑,以致完全忘了,他根本就還沒有求過婚:“那我回去列給你。”
沈南灼唇畔浮起笑意,握住她的兔爪子,反複摸摸。
訂婚的流程很快結束。
林幼菱和沈尋挨桌敬酒,沈尋在臺上時就發現沈南灼的位置空着,他撐着笑臉給林經國敬完酒,心裏的火氣終于再也壓抑不住。
轉頭壓低聲音,問林幼菱:“我幹爹呢?你不是說他來了嗎?”
“他沒坐這兒。”林幼菱趕緊指指後面,“他在那邊呢。”
沈尋擡頭眯起眼,緩緩看一眼那個角落的位置,火氣更盛:“你會不會辦事兒,怎麽讓他坐那兒?”
林幼菱是真委屈,沈南灼自己不過來,她能怎麽辦。
可是當着衆人的面,她也沒辦法理論:“我們快過去吧,阿尋。”
沈尋冷嗤一聲,轉頭就走。
林幼菱趕緊跟上。
訂婚宴的菜是按桌上的,林栀和沈南灼這一桌只有他們兩個人,林栀很喜歡酒店的小牛排和餐後甜點,将沒吃的早飯和午飯也一道補上了。
沈南灼默不作聲,眼神專注,坐在旁邊看着這只兔子吃。
盡管臉上沒有表情,但他心裏的小人早已反複去世過很多次,兔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毛茸茸,沒有之一。
深吸一口氣,背後突然響起一道男聲:“爸爸。”
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帶着不易察覺的敬畏。
沈南灼身形微頓,唇角勾起。
明澈燦爛的燈光下,他微微轉過去一個角度,眼尾慵懶地掃過。
沈尋喉結滾動,雙手朝他舉杯:“爸爸,我敬您一……”
“杯”字還沒說出口,就看見坐在一旁、頭也不擡的林栀。
他一愣,下意識道:“爸爸,您怎麽跟林栀……”
“既然收了紅包,那也該改口了。”
沈南灼唇畔噙着笑,握住林栀的手。
他眼中笑意疏淡、難掩寵溺,聲線低沉微啞,一如既往,溫和又疏離。
只有後半句話,有如驚雷落地:“來,叫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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