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沈尋如遭雷劈,驚得立在原地說不出話。
林栀也被他這聲“叫媽”吓了一跳,猝不及防,被嘴裏的巧克力塔嗆一下。
她小小地咳嗽兩聲,沈南灼眉峰微聚,立刻一臉擔憂地轉過來輕撫她的背脊:“怎麽了寶貝兒?”
他的掌心落在她背上,林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戲太爛了,您也不必如此肉麻吧。
她把那一口氣順下去,順勢握住他的手,露出塑料笑臉:“我沒事,親愛的。”
沈南灼微微眯眼,在心裏大聲地感慨一句:啧。
還是在床上叫哥哥好聽。
這大半夜的,室內燈火沸騰,不遠處人聲喧嚣。
沈尋如堕冰窟,仿佛看到空中降下第二道雷,轟隆隆地将他劈得體無完膚。
他幾乎失去語言組織能力:“林栀,你就算是為了報複我,也沒必要……”
“你太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吧?”林栀一聲冷笑,慵懶地撩起眼皮打斷他,“我像是那種為了報複你,特地跑去跟你死對頭在一起的人嗎?”
沈南灼有點想笑,确實像,她是真的幼稚。
不過……
“死對頭?”他微微擡眼,變臉似的,狹長的眼角一瞬只剩矜貴的冷漠,“你在背地裏,就這麽叫我?”
“我沒有!您別聽這個女人瞎說!”沈尋立刻慌慌張張地反駁,“我人前人後都一樣,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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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這個女人’?”沈南灼一臉嚴肅地皺起眉,不滿道,“那是你媽媽,誰教你目無尊長?”
沈尋一時詞窮:“我……”
林栀快憋不住了,臉上沒什麽表情,肩膀偷偷抖動。
沈南灼一只手還在桌下握着她的手,這家夥自從開了葷就時刻處于色氣狀态,一直在她掌心反複揉捏摩挲。
沈尋說不出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又在這裏卡住。
他咬着牙,嘴唇翕動,那聲“媽媽”實在是叫不出口,像是忍到了極限,額頭青筋都爆出來,“我……”
明亮的燈光下,林栀就這麽看着他,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見他。
那時候沈尋剛剛到北城,也是十七八歲,個子很高,一身藍白校服,與她交談時,神情裏帶着謙和的柔軟。
他最開始好像不是這樣的。
後來擁有得太多,“得到”變得過于容易,權力和錢滋長欲望,身邊的一切都令人沉溺。
林栀短暫地停頓一下,笑着移開目光:“叫不出口的話就算啦,反正你幹爹也不打算再認你這個兒子了。”
“我……”沈尋一愣,旋即意識到什麽,慌慌張張地轉頭去看沈南灼,“爸爸,您……”
“沈尋。”四目相對,沈南灼平靜地确認林栀剛剛說過的事,“離開北城之後,你仍然是沈家的孩子,但不要再叫我爸爸了。”
他語氣不急不緩,甚至沒什麽波瀾,卻不容置喙,毫無商量的餘地。
沈尋腦袋中第三道雷隔空劈下。
好像回到在醫院的那一晚,老爺子也是這樣平靜地告訴他,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為什麽啊?”沈尋心都要碎了,林幼菱一直不敢說話,在旁邊扶着他,“我什麽都沒做錯……就算是做錯了,但那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圈子裏哪個二代三代不是那樣的?為什麽偏偏這樣對待我?”
沈南灼短暫地皺一下眉頭,不想跟他争論。
他直到現在也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問題所在,沈家本家家風很嚴,他眼中的“小事”,日複一日,早就疊加成了原則性問題。
周圍賓客衆多,沈南灼聲音低醇平穩:“沈尋,這不是懲罰,這只是一個決定。”
沈尋推開林幼菱,紅着眼眶低吼:“我是你們養的狗嗎,你們憑什麽決定我的人生?”
林栀微怔,想要開口,被沈南灼拽住。
“沈尋。”清貴的男人坐在原地,表情波瀾不驚,絲毫不為所動,“當初把你接到北城來,我們征求過你的意見,爺爺也早就把所有利害關系跟你說得很清楚,是你自己同意的。”
沈尋唇角泛白。
沈南灼語氣清淡:“而且,從來沒有人把你當做寵物。”
“你高中時吃不慣學校的食堂,是爺爺特意回到臨城、找了合你口味的私廚,叫人每天給你送飯過去;你大學時高數挂科,是爺爺問我,有沒有在讀大學的朋友可以幫你補習;你畢業後創業失敗、投資賠錢,爺爺也沒有怪你,也是他跟我說你壓力很大,讓我有時間多陪你聊一聊。”
“沒有人會這樣大費周章地養一條狗。”沈南灼微頓,平靜地道,“不管你信不信,他把你當做他的孩子。一直以來,他像照顧我一樣,在照顧你。”
周遭客人們嘈雜喧鬧的祝酒聲在這一瞬間被抛得很遠很遠,熾白的燈光下,沈尋的腦子空白片刻,拳頭握緊又松開。
沈南灼說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但這些事從來不能影響他做決定。
他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沈家本家突然說要把他接過去養,前十幾年的運氣都集中在這一刻降臨,他當然滿心歡喜地答應。剛到沈家時,他也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可沈爺爺雖然不茍言笑,卻在細枝末節處将他照顧得周到又妥帖,這些關懷沉默而仔細,足以令他忘記過去。
所以最開始,他也不是沒想過,朝着沈爺爺的方向成長。
可“沈家小少爺”本來就是醒目的王冠,他的人生毫無征兆地被開啓了easy模式,轉學之後,以前沒什麽存在感的沈尋突然成為焦點,即使做錯事也不會被老師責怪,哪怕不善言辭,也總有男生與他同行、言之鑿鑿地稱“大家不都是好兄弟麽”。
他與這群家世相當的二代三代在一起,慢慢學會喝酒、賽車、對女孩子們說暧昧的話,嘗試着小金額地賭.博。
高三成年的那個傍晚,他以慶生為由,跟着一群哥們兒包機飛往澳門,在喧嚣繁華的燈影深處握着大把大把籌碼,約定新年一定要一起去拉斯維加斯——
那時他手上真的有籌碼。
那明明是多好的時光,他年輕、家世好,人生履歷如同白紙,前路九九八十一難,也被填成坦途。
可事情很快就被爺爺發現了。
老爺子直來直去一輩子,在懲罰小輩的事情上從來不手軟,第一次發現沈尋翹課偷偷跑到澳門賭場時,氣得他把軍棍都打斷了。
沈尋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将沈家家法那短短幾句話念得倒背如流,之後老老實實地安分了一陣子,也照着沈爺爺的要求,不再去見那群兄弟。
可對方卻找上門。
他們還是那副樣子,嘻嘻哈哈地,走過來拍他肩膀,問他為什麽很長時間沒出現,要不要現在開始預訂新年行程。
沈尋心有餘悸,委婉地拒絕,幾個男生卻大笑着道:“怎麽突然慫了,你被家裏人捉住了?”
沈尋猶豫一下,坦白稱是,而且爺爺降低了他這幾個月的零花錢,他沒有多餘的錢,進行新年旅行。
“多大點兒事,不就兩張機票,哥兒幾個給你出啊。”
——沈尋已經想不起來,當年是誰,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那個小圈子裏的男孩子們非富即貴,誰也不差這幾萬塊錢。
可他仍然感到猶豫,怕沈爺爺再發現,他會被送回臨城的家。
男孩子們見他搖擺不定,七嘴八舌:“怎麽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你還有什麽顧慮,說出來,我們幾個幫你想辦法啊。”
沈尋如實相告,換回幾個男生更大的笑聲。
他們沒什麽惡意,笑夠了,才蠻不在乎地反問他:“你那曾祖父今年都多少歲了,他既然把你接過來,就不可能再送走。說句不好聽的,等他百年,整個沈家不都是你的嗎?提前拿出來玩一玩而已,有什麽關系?你就是在小地方待久了,不習慣。”
你就是小地方,待久了。
真正令沈尋受到蠱惑的,是最後一句話。
他突然憎惡起過去謹慎謙卑的自己。
沈爺爺已經很老了,沈南灼接受了那麽長時間的治療,精神狀态仍然不穩定。
既然以後整個沈家都是他的,那他為什麽不可以放縱一點?
那時候他尚且不明白。
從天而降、命運贈予的,從來都可以奔騰如水來。
也可以轟然如山倒。
***
訂婚宴要折騰到很晚,沈南灼和林栀并未待到結束。
沈南灼說完那些話後,沈尋放下酒杯,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林幼菱在背後叫他,他也沒有回頭。
林幼菱匆匆忙忙地向兩個人低聲道歉,然後提起裙擺追上去。
敬酒敬到一半,兩個新人都跑沒影了。
林栀挺好奇這事兒以後會不會讓林經國臉上不好看,但那已經跟她沒有關系了,她吃飽喝足,牽着沈南灼就打算離開。
室外夜風幹燥寒冷,一路上不斷有人給沈南灼打招呼,他繃着唇角颔首示意,神情冷淡,顯得漫不經心。
可握着林栀的手一直沒放開。
他還拿着她的披肩,走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她系好:“你冷不冷?”
沈南灼手指泛涼,若即若離地碰到她的下巴,她覺得癢:“不冷,但是有、有點癢……”
小姑娘微微眯起眼,睫毛卷翹,脖子稍稍朝裏縮,像只正在被撸毛的小動物。
他心情莫名變好,逗她似的,指尖之間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輕輕刮過:“哪一種癢?哥哥能幫你嗎?”
他聲音很低,是只有她能聽清的音量。
微微泛啞,蠱惑似的,帶着熱氣,在耳邊卷成一道霜。
林栀莫名秒懂,臉蹭地紅了:“你是流氓嗎!”
沈南灼眼中笑意更盛,拍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
她小聲嘀咕:“要不是這裏好多人都認識你……我一定跳起來用力踩你的腳。”
“你現在也可以跳起來。”他停頓一下,低聲說,“用力打我的膝蓋。”
跳起來,打我的,膝蓋。
他也就一米八七而已,她怎麽就要跳起來了!
林栀惱羞成怒,嗷嗚嗷嗚地叫喚着撲上去撓他。
兩個人打打鬧鬧,走到門口。
“栀栀。”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男聲。
林栀微怔,目光一偏,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林經國。
他額角帶着些薄汗,西裝外套脫下來拿在手裏,大概是去找林幼菱了,也不知道找着沒有,現下呼吸不太平穩,胸膛微微起伏。
“你這就走了?”林父上前一步,簡單朝沈南灼打了個招呼,又轉頭看林栀,“訂婚宴還沒結束,你不等等你妹妹嗎?”
“等她幹什麽。”林栀有些不自在,“她今晚都不一定回來。”
“也是。”林父思考半秒,點點頭,又自然而然地問,“那你今晚回家嗎?”
天下父母好像都一個樣子,吵過架之後再轉頭當做無事發生,就揭過了這一頁。
其實林栀還是希望他能有個正經點兒的道歉,但旁邊這麽多人看着,她又不好讓林經國下不來臺。
所以她簡明扼要,只回了兩個字:“不回。”
“你這一天天不回家像什麽話?”林父頓時急了,“我打你電話你也不接,家裏要是有點什麽事,你讓我去哪找你?”
“我不接你電話,是因為你把手機拿給林幼菱用,你不知道她多煩人,有事沒事就來騷擾我。”林栀遇強則強,心裏的小火苗也跟着蹿起來,“而且,我一個人住外面怎麽了?為什麽非要跟你們住在一起?”
“我……”話到嘴邊,林經國那句“爸爸擔心你”,就是死活說不出口。
他停頓一下,轉移視線,看向沈南灼:“南灼。”
夜色之中,男人身形挺拔,眉間線條冷硬,臉上沒什麽表情。
可是一只手還緊緊攥着林栀,像是在無聲地宣誓他們親密的關系。
“林伯父。”沈南灼微微颔首,聲音如同瓷錐敲擊,禮貌疏離的笑笑。
“栀栀被我慣壞了,小孩子心性,做起事情來沒有準頭,玩玩鬧鬧就容易過火。”林父嘆息,“她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你別太往心裏去。”
沈南灼眉峰微聚,又很快舒展開。
他裝作沒有聽懂,虛心求教:“比如?”
“前段時間栀栀和我吵架,一氣之下就說要去嫁給你,給菱菱做媽。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但看今晚這情況,你……”
沈南灼還沒等他說完,就感受到一股大力。
林栀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強迫将他的視線扭轉過來,惡狠狠地道:“我沒說過那種話!”
小姑娘氣得物種都變了,比起炸毛的兔子,她現在更像一只全副武裝的河豚。
沈南灼心裏好笑,遏制住将她抱起來親親的沖動,壓低聲音,故意裝傻:“真的嗎?”
“真的。”林栀氣得想暴揍親爹,可比起解決林經國,現在更要緊的是男朋友。她仰着腦袋,眼睛黑白分明,一臉認真,“就……雖然也有可能說過,但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那就是沒說過!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的!”
沈南灼呼吸微滞,冬季的風這樣幹冷,竟然也吹得人心裏發癢。
星河燦爛的夜裏,人群與嘈雜被隔絕在很遠的地方,他垂眼看她,正對上她澄澈的雙眼。
四目相對,光彩斐然。
也不是沒有被人愛過,可心頭忽而熾熱,荒原也燃起星火。
“那還真是好巧呀,林栀小朋友。”
許久,笑意從他唇角徐徐地、緩緩地漾開。
“我也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在你還不喜歡我的時候。
在你還不知道,我喜歡你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灼灼(心裏面):好啦好啦,我從來沒懷疑過這種事【寵溺地嘆息.jpg
灼灼(表面上):我不信,除非你取悅我【假裝冷漠但其實非常興奮.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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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合法情況下,澳門的賭場21歲才能進,18歲也進不了。所以不要效仿本文任何角色的行為,沈尋18歲能去的地方,你們不可以嘗試喔。
昨天有個小寶貝問我,為什麽只只鎖骨上有吻痕,還敢穿露肩小禮服。
我:……上本書暴露了我沒結過婚,這本書暴露了我沒有男人【惆悵地撐住臉.jpg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鹽鹽不是憨憨 1個;魚板砸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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