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錢夫人話音落下,工作室內再次陷入詭異的沉寂。
林栀微怔,轉回來拽拽沈南灼:“走吧。”
他幫她收好包,又聽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小聲:“不想看。”
沈南灼摸摸兔子毛,沒多說什麽:“好。”
林栀簡單地向保安小哥道過別,握住沈叔叔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走廊上只開了一排燈,光線不太好。
沈南灼一手牽着她,一手打開手電,走過拐角,才低低問:“不高興?”
“沒有。”林栀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突然想媽媽了。”
沈南灼捏捏她的爪子:“等你從A城回來,我們請她來家裏做客,嗯?”
“……不是那種想。”她猶豫一下,還是停下腳步,仰起臉坦白,“叔叔,我們以後也會分開嗎?”
小姑娘眼睛黑漆漆的,大而明亮。
沈南灼也跟着她停下來,不太明白:“為什麽這麽問?”
“就……因為我爸爸,沈尋,還有錢總,他們都……”
沈南灼眉峰微聚:“你覺得我和他們是同一種人嗎?”
“也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林栀有點難組織語言,斟酌一陣,才又繼續,“媽媽離婚時曾經告訴我,對于婚姻和親密關系,每個人在每個階段的需求都不太一樣——後來我做咨詢師,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來訪者,他們也不斷地向我證實這一點。”
“比如,當我爸爸不再需要媽媽家族的支持,當他更希望家裏能熱熱鬧鬧、能有小輩讓他感到圓滿,就會選擇跟媽媽離婚,把林幼菱接回家;再比如,當沈尋面前有更重要的、關系到他前途的事需要做選擇,他也會毫不猶豫,放棄對自己來說不那麽重要的林幼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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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還沒上來,沈南灼望着她,陷入沉默。
聲控燈無聲無息地滅下去,窗外冷月如霜,白色的光芒透過樓梯間的窗戶,清冷地傾灑進來。
許久,他低聲:“所以,你最後得出什麽結論?”
“愛情好像是會消失的。”停頓一下,她又一臉糾結地糾正,“或者說,愛情永遠不是會被放在首位考慮的東西。”
沈南灼失笑:“你對‘關系’這麽沒信心?”
“不是沒有信心,是保持合理悲觀。”
“哦。”沒來由地,沈南灼心頭突然浮起輕微的抗拒,“那你想到的解決方案是?”
“沒有解決方案。”
建立關系會有關系破裂的風險,與愛人交流,會有談判破裂的風險。
林栀的兔耳朵垂下來,聲音很輕,“所以,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要分開的地步,我希望你跟我直說。”
沈南灼微怔,好半天才遲遲反應過來。
他好氣又好笑:“你的意思是,萬一未來我出軌了,不要向你隐瞞?”
林栀一臉認真地點頭。
沈南灼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叮咚”一聲輕響,電梯終于抵達樓層。
他唇角微繃,下意識握住她的手,稍稍往旁邊站一些。
電梯門在面前緩緩打開,錢烨彬毫無預兆地,與面無表情的沈南灼四目相對。
走廊上聲控燈被喚醒,暖黃的燈光下,沈南灼唇角微繃,眼瞳深不見底,裏面一點兒情緒也沒有。
盡管他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可錢烨彬還是清晰地感受到暗湧。
沈總心情不好。
錢烨彬有些意外,走出來,朝他打招呼:“沈總。”
沈總沒有回應,冷酷地邁動長腿,牽着小姑娘的手走進轎廂。
兩人擦肩時,錢烨彬聽到上司冷聲:“我不管你私生活什麽樣,以後別撞再到我面前來。”
錢烨彬:“……?”
他還沒回過神,沈南灼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電梯門。
錢烨彬:“……”
小小的轎廂裏,沈南灼沒有放開林栀的手。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幹燥溫暖,但林栀敏感地察覺到壓低的氣息。
半晌,她揚起腦袋:“你在生氣嗎?”
高大的男人盯着不斷向下跳的數字,不假思索:“對。”
“……”
“為什麽?”林栀不太确定,“因為我提到……出軌?”
“你不覺得你的假設就很有問題?”沈南灼眯起眼,“你在冤枉我——不,侮辱我。”
“我不是……”不知怎麽,林栀莫名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有點可愛,放慢語速解釋道,“我只是在闡述一種可能性,沒有人可以保證愛情一直存在,我可以理解的啊。”
“你為什麽要理解我?”沈南灼的想法在這一刻泾渭分明地分成兩半,一半是“這道理我也懂”,一半是“不行,絕對不要順着她說”,“我不需要你理解這種事。”
林栀短暫地愣了一下,一雙眼睜得圓滾滾。
電梯抵達一樓,沈南灼繃着唇,牽她走出轎廂。
大廳的燈沒有關,一室亮堂,他手上握她爪子的力道一點兒沒松,但賭氣似的,并不轉過來看她。
林栀心裏莫名柔軟,小聲叫他:“叔叔。”
沈南灼不說話。
林栀好笑,又試探着叫:“哥哥?”
小姑娘聲音清脆,像拂在人心上的羽毛,觸感輕盈,癢癢的。
沈南灼腳步微頓,稍稍轉過來一個角度。
好像在說:幹什麽?
“你覺得,錢夫人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跟錢總離婚?”
沈南灼微微挑眉:“你覺得呢?”
林栀很肯定:“不會。”
沈南灼心裏還憋着一股氣,想找個角落按着她教訓一下,但又舍不得。
所以只能在嘴上裝冷漠:“那我押她會。”
林栀快兩步走過去,蹭到他身邊,撒嬌似的拱來拱去:“你明明也覺得不會。”
她見過很多錢夫人這樣的妻子,并不是不在乎丈夫在外面幹什麽,而是糾結沒有意義。
當雙方的愛情一起消失,婚姻關系反而回歸原點,變成了最簡單的合作。所以父母離婚之後,林栀也不是沒見過闫女士交男朋友,但沒再見她走進任何一段新的婚姻。
用闫女士的話來說,每一段關系的走向和結局都大同小異,不必對可預見的失敗道路進行複刻。
沈南灼帶着林栀上車,将她放在副駕駛。
“——所以我才會有剛才的問題。”小姑娘毛茸茸的,不急不緩,慢吞吞地解釋,“這不是不能交流的問題,對嗎?”
“可我覺得,闫阿姨說得并不全對。”沈南灼眉峰微聚,沉默半天,才低聲開口,“而且這對我不公平……林栀,如果抱着‘也許未來有一天會分手,所以始終有所保留’的心态來戀愛,我會覺得很委屈。”
林栀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嘴快道:“如果只是覺得不平衡的話,你也可以這樣啊。”
“你到底有沒有心?”她的表情太認真了,一點兒別的意思都沒有,非常真誠地在向他提建議。沈南灼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付出的心意可以收回來嗎?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喜歡嗎?”
林栀明白一部分,又不是太明白。
她思考一陣,換了個表達:“你希望我不要用這樣的方式喜歡你?”
“對。”沈南灼很肯定,“我想要全心全意的關愛,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林栀恍惚了一下,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
這種體會過于奇妙,她沒有在過往的任何一段關系裏感受到過。
更早一些時候,母親曾告訴她,愛與被愛是人類的天性,但維護關系是後天學習才能得到的技能。比起漫無目的地“渴望被愛”或“渴望将愛人改變成自己的理想型”,更重要的是找到“我究竟需要什麽樣的愛”,以及,将它告訴對方。
他的車停在街邊,天邊冷白的月光如同流水。
林栀解開安全帶,悄悄湊到他面前:“我也一直都很喜歡、很喜歡你……這是我能拿出來的所有喜歡了。”
沈南灼聽見這句話,心裏的小人潰不成軍,已經開始偷偷捶地。
見她湊過來,他微微眯眼,口嫌體正地假裝正派:“坐回去。”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林栀恍若未聞,慢慢爬到他腿上,“我會多清空一些壞念頭的,把空出來的位置也留給你。”
她一邊說着,一邊在他唇上親一親。
他唇角有些涼,薄唇近乎冷漠地抿着,可林栀只是短暫地碰了碰,他嘴角的弧度就不自覺地揚起來。
“以前不管是跟爸爸還是跟沈尋,都沒辦法坐下來好好交流。”她像一只小樹袋熊,賴在他身上一動不動,沒電了似的,腦袋順勢拱進他的頸窩,“可是跟你說這些事,好像每一次都能達成和解……雖然就算談判失敗了,我也會喜歡你;可是能達成和解,我當然更開心。”
就算是奇奇怪怪、沒頭沒腦的情緒,他也會認真聽,給她反饋。
像兩個挨得很近的頻道,就算偶爾出現偏差,也可以調頻至同步。
沈南灼喉結滾動,攬住她的腰,稍稍将車座放低,讓她能坐得更舒服一些。
他聲音很低,浮起輕微的笑意:“因為他們都不如我有耐心。”
也不如我愛你。
林栀趴在他身上,撒嬌似的拱啊拱。
沈南灼按着她的腰,故意湊在她耳邊,溫柔地嘆息:“栀栀,再拱我就石更了。”
小姑娘悶聲:“可是我想抱着你。”
“也不是不行。”沈南灼思考半秒,将手落到她後腰,作勢要朝衣服裏鑽,“你自己選的。”
手指剛剛碰到衣擺,小姑娘又不自在地動起來。
他心裏好笑,想再逗逗她,大樓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這聲音并不算大,可周圍太安靜了,林栀蹭地擡起頭,朝寫字樓門口望去。
清淡的月色下,錢烨彬正和夫人一起走出來,兩個人神色如常,甚至稱得上有說有笑。
發出聲音的人,是跟在兩人身後的樓涵。
保安小哥剛剛上樓時,順手虛掩住了一樓的玻璃門。
樓涵不太清醒,沒有看清,跌跌撞撞,不知怎麽就撞了上去。
“砰”地一聲悶響,錢烨彬腳步微頓,回過頭。
樓涵自己也說不清怎麽了,自從今晚見過錢烨彬,她腦子突然變得混沌。
因為他趕到工作室之後,竟然什麽都沒說,像是沒有看到她,連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工作室裏一片狼藉,他先是用溫柔的姿态低聲問太太有沒有受傷,然後向保安小哥确認了情況,最後才向她投來眼神。
這一眼的含義對樓涵來說很複雜,可她與他四目相對那短短幾秒,她在他眼中什麽都沒看見。
她以為會有的,心疼、焦急,乃至是懊惱、責怪,竟然一分半點也沒有。
樓涵突然就聽不清他在跟另外兩個人說什麽了,直至跟着他們走下樓,她仍然感到迷茫。
“樓小姐?”見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倒是錢夫人轉過來,笑着問了她一句,“你還能走嗎?要不要我們幫你叫個車?”
樓涵後知後覺,臉頰又燙又疼,怎麽聽都覺得她在諷刺自己。
唇角微動,她移開目光:“不用。”
錢夫人笑着拍拍錢烨彬的手:“稍等我一下,我去跟她說兩句話。”
“好。”錢烨彬神情清淡,點點頭,“我在這裏等你。”
樓涵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錢夫人朝自己走過來。
“樓小姐。”對方溫溫柔柔地笑,“你能力實在不過關,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個合格的咨詢師。”
錢烨彬今晚上樓之後,問了她很多問題,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沒事了吧?要不要回家?
唯獨兩個最重要的問題,他一字未提: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你對樓涵做了什麽?
可樓涵好像想不通這件事,到現在還堅持:“他說過喜歡我。”
“那你好可憐,從業這麽久,難道再沒遇見過別的咨詢者對你說喜歡?”錢夫人臉上笑意不減,“咨詢者喜歡咨詢師是多正常的事?樓小姐,你是不是對你自己、對我先生,都有誤會?”
樓涵徹底被激怒,看着她,一字一頓:“他和我做過。”
“……”
疾風吹散燈影,錢夫人微怔一下,神情愕然:“真的?”
盡管腦子裏有道聲音在說快停下,可樓涵感受到報複的快感,篤定道:“真的,就在我的車上。”
錢夫人抱手盯着樓涵沉思半秒,面前的女孩子比她小很多,像是她學生們的年紀,盡管臉都被她扇腫了,可還是擋不住的青春靓麗。
年輕多好呀,她也喜歡年輕人。
可她不喜歡蠢貨。
“挺好。”半晌,錢夫人動動嘴角,意味不明地笑道,“雖然我完全不care我先生在外面幹什麽,但現在也算是多了一項證據。”
樓涵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就又聽她道:“如果你被吊銷了執照,千萬不要懷疑哦,就是我舉報的。”
“新的一年,是該換一份新的工作了。”樓涵心裏一驚,再擡起頭,見錢夫人已經關掉了手中的錄音。
她與她對視,悠悠然道,“這輩子都別想再做心理咨詢師了。祝你再就業愉快,樓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此時,旁邊另一輛車內。
灼灼:別看戲了,看着我,還有我的小兄弟。
栀栀:你哪有撕逼好看。
灼灼:???剛剛說愛我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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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有兩個錢夫人被我打成樓夫人了……我果然每天寫文都神志不清【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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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魚板砸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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