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條路說長不長,可是說短也不短,鹿念已經很久沒這麽走過路了。

暮色降下來時,她終于看到了陸家莊園的大門,整個小臉蛋都已經紅透了。

秦祀現在住在許如海那幢樓,和鹿念住的房子隔着距離,不在一個方向。

她想,自己這樣子回去,張秋萍估計又要大驚小怪好大一陣,然後又要她各種喝藥,晚上還要接受陸執宏的檢查。

她現在不是很想回去,想着就覺得悶。

鹿念有時候也想象着,以前的那個陸念那樣長年累月被獨自一人被悶在房間裏,沒有一個朋友,從早起就吃各種難吃的藥,打針,見的最多的人就是醫生,她覺得她也有些可憐,不像個人,像一只被困在了囚籠裏的金絲雀。

見秦祀往許家那幢樓走去,鹿念記得,他應該是住在許家二樓的。

“我等下可以一起去你那兒玩一會兒嗎?”鹿念小跑随在他身後,猶豫了下,随後小心翼翼的問,“我不會待太久的。”

鹿念其實也是個有點怕寂寞的人,上輩子她就有不少朋友,也很喜歡去朋友家玩,現在來了這裏這麽久,身邊全是一堆隔了輩分的成年人,不然就是陸陽,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她其實也有些寂寞。

秦祀腳步頓住。

他猛然停住,鹿念差點撞上他背,她揉了揉鼻子,有些懵的仰臉看他。

秦祀想起他住的閣樓,那麽陰暗逼仄,布滿灰塵,裏面什麽像樣的陳設也沒有,被子褥子有破口,甚至連把連正兒八經的椅子都沒有。

那種地方。

像他的人一樣,陰暗,肮髒,常年不見陽光。

而眼前女孩兒對情況一無所知,眸子幹淨剔透,一望見底,整個人都一塵不染,精致嬌貴的如同一樽玻璃娃娃。

他能看出來,她是真情實意的,可是這只讓他更加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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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耳根微紅,惱怒的看着她,卻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哪裏惱。

一陣冬季的冷風吹過,他發熱的面頰慢慢涼了下去,像是被從頭到腳淋下一盆雪水,腦子也瞬間清醒。

鹿念看到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她剛第一次從裏面看到切實的情緒,便聽他冷冷問,“我和你很熟嗎?”

鹿念被他忽如其來的的态度變化弄懵了。

她蔫頭耷腦,像朵蔫掉了的小花,小聲說,“喔,那可能,确實沒有很熟……”

畢竟他們也就認識不久,加在一起話都沒說過幾句。

可能今天秦祀把她從坑裏拉出來,又勉為其難的帶她一起回家,讓還給她拎了一路的書包,讓她産生什麽不切實際的誤解,以為自己和他關系變好了吧。

而實際上,還是沒有什麽變化的。

不過,明明之前還主動給她拎書包,現在轉眼就是“和你不熟”了,男孩子真的好難懂。

至少秦祀到底在想什麽,她是真的完全搞不懂。

見女孩子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委屈都掩蓋不住,秦祀抿了抿唇,把視線移開,轉身就走。

“以後離我遠點。”離開前,男孩最後停了一下,背對着她,鹿念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傳來,“我不想再看見你。”

秦祀回到許宅時,許家三口正在一樓吃飯。

秦祀進去時,一如既往的沉默,背影甚至比往常還要陰沉。

秦祀平時行蹤不定,也沒什麽人關心他到底去了哪,如果在飯點時他沒有出現的話,許家也從來不會給他留飯,

秦祀也不喜歡和他們一起吃,所以除去寒暑假不得不在家,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學校裏解決的。

現在并不是假期,秦祀竟然會這麽早回來,讓許家三口都有些意外。

許如海平時本來基本上也是不管秦祀的,但是,想起那天鹿念對他忽然的另眼相看,許如海便招呼他,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和藹,“秦祀回來了啊?外面冷吧,阿姨給你留好了飯,沒吃的話來一起吃。”

秦祀,“吃過了。”

許家夫婦倆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讪笑幾聲。

倒是許輝很快扒完剩下的幾口飯,把筷子一扔,追着秦祀背影上樓,“喂,你剛才是念念一起回來的吧。”

秦祀沒作聲,繼續走自己的路。

許輝追上去,想扯住他,“你對念念做什麽了?”

大家平時背地裏說起秦祀,都一口一個野種,他不是陸家的人,卻又住在陸家,無父無母,沒人養沒人教,許輝認為他這種人,就應該是被人踩在地下的泥巴,和鹿念一個天一個地,雲泥之別。

鹿念明明應該是看都不屑看他一眼的,可是現在,那天她晚上親自過來找着小野種,今天他居然還看到他們一起從學校回家。

而鹿念甚至都沒有和他說過話。

小孩子還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許輝又妒又氣,一張臉漲得通紅,“你不配給她提鞋。”

他搜腸刮肚的從肚子裏找了一輪難聽的話,終于口不擇言擠出一句,“我告訴你,你要敢想接近念念,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秦祀漠然注視着他,神情沒變。

“說完了?”他平靜的問。

秦祀比他還小一些,卻比他高,許輝沒來得及回答,身子一歪,他已經被對面的男孩扼住,狠狠按在過道牆上動彈不得,他第一次發現秦祀力氣竟然這麽大。

微涼的指骨用力的扼住了他的咽喉,那雙平靜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隔得近了,許輝才發現他眼神那麽可怕。

小野種天生一副涼薄殘忍的模樣,從還帶些稚氣的精致眉眼到下颌輪廓,處處透着冷戾。

就算長大了,他也永遠不可能長成溫文爾雅的正常男人,只會變成更加可怕的惡鬼,許輝心頭蔓起恐懼。

聲音似乎被摁滅在喉頭,呼吸逐漸困難,他想喊人,小男孩還殘存的一些自尊卻讓他叫不出聲。

“你現在住的房間,是誰的?”他問許輝,聲音不大。

許輝上下牙齒有些打顫,“你,你……我爸說了那個房間現在給我,不是你的了。”

秦祀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黑眼睛裏卻毫無笑意,“還記得就好。”

他松了手。

許輝渾身發軟,差點癱倒在地上,恐懼的看着他離開的背影。

回到閣樓時,耳旁沒了那個叽叽喳喳的聲音,安靜了許多。

秦祀想。

想接近她?

他嘲諷的笑了下,那個小傻子?

他一輩子也不會對誰有這種想法。

早熟的男孩兒有着極強烈的自尊心,格外敏感,他把自己的內心牢牢封閉了起來,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會對任何人傾露自己的情感。

這天閣樓燈光亮到很晚。

看完書,他四處端詳了一下這個已經住慣了的閣樓,因為早年在孤兒院的生活,秦祀對生活條件,吃穿用度要求都格外低,從不在乎,能活下去就行。

可是現在,他看這閣樓,忽然就有幾分不順眼。

男孩兒起身,把不多的陳設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可惜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整理的,木質的地板在冬日格外沁涼,床板發硬,整個房間都呈現出一種暗淡無光的灰。

房間裏沒有椅子,秦祀沉默着看了地板片刻,從床板上抽下一床褥子,他的褥子其實是由兩床薄被墊成,他抽下厚的那一層,疊了一下,在地板上鋪開。

是能……正好能并肩坐下兩個人的長度。

定定的看了片刻,男孩終于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臉色一下變了。

他惱怒的一把掀開被子,可憐的薄被被主人一下掀到屋角,無辜的皺成了一團。

他躺回床上,可以卻也沒再拿起那床被子,就這麽墊着那床剩餘的薄被。

床板格外冰冷,小男孩體型依舊清瘦單薄,背脊被硌得發疼,他此時卻一點不在意,只是關了燈,躺回床上。

窗戶沒有關嚴實,他最後看了眼窗外,那個房間在二樓,位于莊園最軸心的地方,他一眼看到那個挂着米色窗簾的房間,還亮着燈。

像是漫長冬夜裏,一抹忽然漾起,搖曳的溫暖星光。

暖黃的光暈從窗簾縫隙裏透出來,明亮而柔軟,他盯着了幾秒,回過神後,很快收回視線,片刻後,他緊抿着唇,用力拉上自己的窗簾。

這年冬似乎格外漫長,再漫長卻也有盡頭。

他再沒和鹿念一起回過家,秦祀回陸家莊園的時間越來越少,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

無關他自己的意願,男孩兒已經又抽了些條,冬夜裏,他依舊穿得單薄,漠然的踏過雪地,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陸家莊園。

寒假就這麽忽如其來的到了,孩子們不用再去學校,而一年到了年關的時候,陸家張燈結彩,已經開始提前為慶祝新年做起了準備。

他平靜的想,自己和她的交集應該到了盡頭,她也再不會找他了。

畢竟,被說了那樣難聽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可憐可愛的小刺猬四四崽,我想說,他真的很早熟防備心非常非常高,所以最終也只有念念能走進去,但是也不是那麽快的幾天就可以啦。

不過這次算是他們關系的轉折啦,接下來的童年會很甜~

然後等長大!以後是早熟敏感,高傲又自卑的少年,當然,後半只限在念念面前,不過就算再早熟僞裝得再好,他在念念面前其實是非常青澀害羞的,念念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可以撩得崽崽心潮起伏好久,嗷,想了一下,滿地兒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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