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夏暑越來越盛,眼看中考越來越近。

鹿念其實并不想去幹涉他的選擇,秦祀馬上十六歲了,他們家不可能這樣一輩子束縛着他,鹿念知道秦祀一直很想離開他們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對他而言,有了三年前的經驗,她也不會再想去妄加幹涉。

而且之前陸執宏的态度也讓她隐隐有些擔心,自那天晚餐之後,陸執宏這些天找她問起兩次秦祀,問起他的現狀,問他準備讀哪個學校。

鹿念小聲說,“我和他不熟,很久沒聯系了。”

陸執宏微微皺眉,“你性格也要外向一點,這些必要的交際都是必須的。”

連個無父無母的小孩都溝通不了,以後大了,面對複雜的交際場,她怎麽能應付的過來。

鹿念不說話,默默吃飯。

即使是長大了,不似小時候那麽蒼白,小姑娘依舊膚白如雪,一張尖尖的小瓜子臉,她如今正在抽條,不變的是依舊格外纖細,眼瞳秋水一般,看着那麽嬌,膽子又小,陸執宏對她也責不下口。

他年齡也逐漸上來了,近年來也明顯感覺到精力下降,身體大不如以前,可是鹿念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繼承家業的對象,這麽些年,陸執宏也看清楚了,也無數次後悔過,可是,現在有什麽辦法呢。

吃完飯,鹿念說是要寫作業,乖乖回了房間。

何甜見陸執宏煩悶的樣子,“前幾天趙醫生打電話過來,說美國那邊出了新技術,還去不去試一試?”

女人樣子一如幾年前一般妩媚,語氣卻有些嘲諷,陸執宏保養得好,即使已經年逾半百,看着依舊溫文爾雅,比實際上年輕很多。

“什麽用都沒有。”陸執宏說,屋內冷氣十足,他卻依舊覺得鬓角冒汗,他煩躁的扯開了襯衣領口,“去了也只是瞎折騰,你想去玩自己去。”

“念念過幾年都要成年了。”他說,“看着還和小孩一樣,蘇家女兒和她差不多大,要成熟穩重多了。”

何甜漫不經心道,“人和人當然有差別。”

她擡眼看着煩躁的在客廳內踱步的陸執宏,紅唇一勾,忽然笑了,“當年要是回來的是阿琢,那你現在心事估計可以少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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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執宏打斷她,聲音很大,“都是我的孩子,回來哪個有什麽區別,”

何甜一挑眉,知道碰了他痛腳,沒有再說下去了。

畢竟啊,陸執宏這輩子也就只能有鹿念這一個血脈了,她冷眼旁觀,眼底劃過一絲譏诮。

當年他要是知道如今,估計是拼上自己的命,也會要去把陸琢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張秋萍正好準備進房間放果盤,在門旁聽到這一處,大氣不敢出,立馬轉頭往回走。

好在小姐已經回了房間,幾乎是每隔一段時間,先生太太都會因為這件事情鬧一出。

不過,小少爺以前多麽可愛啊,好好一個孩子,就那麽沒了。

她無聲嘆了口氣。

鹿念回了房間,關上門,在床上癱成一團,縮回了在了自己的小天地,那種揮之不去的緊繃感這才消失。

如果……說出實話的話。

她害怕陸執宏會想通過她再去幹涉秦祀。

畢竟,可以說,原書裏的秦祀,就是被陸家這些人毀掉的,現在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到了這麽大,暫時還看不出什麽長歪的趨勢,她希望秦祀可以一直這樣保持下去。

不過,那次不歡而散後,她很久沒聽見他的消息。

鹿念很抱歉的把那盒禮物還給了鄭妙璇。

鄭妙璇失落的問,“那他說了什麽嗎。”

鹿念想起她那秦祀的那次争吵,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鄭妙璇,又不願意撒謊,只實話實說,“他……對不起,我當時可能惹他不高興了,連累了你。”

鄭妙璇聽完後,倒是沒有那麽失落了,她把禮物放好,“沒關系啦念念,謝謝你幫我,那下次我自己去找他,他應該也會繼續念我們高中部吧。”

鹿念默默搖頭。

她想,為什麽現在,他們每一次見面,好像最後都是以不歡而散結局呢,鹿念有些疲憊,她想起以前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秦祀多可愛,至少她可以看得穿,有些小脾氣她也完全可以容忍,現在,她只覺得自己隔秦祀越來越遠了。

中考的時候,附中被作為考場,大家有了個三天的小長假,都很開心。

陸陽如今十八歲了,今年高考,高考在六月初,現在已經考完,他在外浪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安城,在陸家公司随意做了份暑假實習,陸執宏挺看重他,不過畢竟還剛高中畢業,陸陽在公司沒什麽太多事情可以做,所以替忙碌的陸執宏看着鹿念也成了他現在的日常。

“你們明天是不是放假?”

這天驕陽似火,為了提前布置考場,他們下午就放了假,第二天中考在即,外頭不少來接孩子的家長,過兩天,想必來送考的場面會更加熱鬧。

陸陽說,“這兩天就不要出來外面了,太熱,你身體弱,怕把你熱壞了。”

鹿念默默點頭。

因為她知道,她現在對陸陽說了什麽,陸陽都很有可能一轉頭就告訴陸執宏。

中考最後一場下考時,酷暑依舊沒有消退下去。

秦祀單肩背着書包,獨自一人從密密麻麻的送考大軍中走出。

少年身姿修長,英氣的臉和臉上略帶漠然的神情都非常容易辨認。

“秦祀!”

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站在馬路對面對他招手,小臉被太陽曬得發紅了。

他完全沒想到鹿念會來。

更沒想到,她會……打扮成這樣。

鹿念很少穿裙子,米白柔軟的裙子才到膝蓋,将女孩逐漸抽出的幾分窈窕顯得分外明顯一些,她小臉被曬得通紅,眉睫彎彎,顯得格外鮮活。

他扭過頭,不想多看,把自己和她的距離再度拉遠了一些。

鹿念問,“你是不是不高興我來?”

切,肯定是不高興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秦祀沒作聲,走進了一家便利店。

鹿念面頰忽然一涼,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涼的飲料罐,貼在臉上的感覺分外舒服,她眯着眼睛,“好涼啊。”

他默不作聲,注意着沒讓自己手指碰到她的面頰。

“我有東西給你。”片刻後,秦祀簡短的問,“你現在有時間?”

鹿念“诶”了一聲,“不太遠可以,我六點前要是不回去的話,陸陽估計又要拼命打電話或者直接來抓我回家了。”

不知道是這句話裏的哪部分微微刺痛了他,少年腳步微微一滞,随後恢複正常。

他帶她來的是一個小酒吧,鹿念認得,就是明哥開的那家,秦祀曾經借住過在那裏。

他沒讓她靠近那酒吧,讓她在對面公園等他,鹿念百無聊賴的在公園長椅上坐下,随意晃蕩着兩條纖細的小腿,她當慣了小女孩了,近年上學也少穿裙子,這下依舊沒什麽意識。

不料,沒蕩多久,忽然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

原本是秦祀的校服外套,寬寬大大的,被簡單粗暴的扔在了她腿上。

鹿念還沒回過神,少年已經不言不語的飛快走了。

不久,他拿着一疊紙走了下來,待他走近,鹿念奇怪的看着那疊紙,“這是什麽呀?試卷?”

“這些年我住在陸家,一共花的。”少年停滞了一下,沒有說你家,而是用“陸家”二字取而代之,“食宿學費……加一些額外費用,和利息。”

白色的A4紙上,打印着密密麻麻的數字,讓她看得眼花缭亂,從他到陸家後,每一年的收取和支出,以及利息,最後加成一個總和。

“你家裏賬本應該也有,你可以回家核對。”

“現在還差一點,明年之內,可以全部還清。”他說,垂着睫毛,看不清楚表情,“到時候我直接彙到你賬戶。”

私立學費格外昂貴,陸家住處也在寸土寸金的地域,只算學費和住宿,都并不是一筆十六歲少年可以輕易獨自承擔得起的數字。

鹿念此刻是完全懵住的,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筆跡和他的人一般,刀刃一樣冰冷鋒銳,欠款數目,以及最後一個冷冷的簽名。

她甚至在那看到了幾個刺痛她眼睛的費用。

是那些年,她曾經偷偷給他添置的那些禮物,當時她以為秦祀接受了那些禮物,為他高興了很久。

現在,這是要和她徹底恩斷義絕麽。

“你以後,不會再回去了?”女孩軟軟的手指攥緊了紙張邊緣,攥得發皺,她安靜的擡頭看他。

少年沉默了很久,搖了搖頭,“不。”

鹿念垂着頭,“以前,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少年沒有說話。

他看着她,漆黑的瞳孔裏映出的影子,已經開始變得越發好看,讓他每看一眼,心裏難受就多一分。

他們離得很近,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麽近。

秦祀最終什麽也沒說,他能說什麽呢,他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和高傲不允許他說出什麽。

鹿念低聲說,“可是,我也一直以為,我們至少能算是朋友。”

他想起了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們剛認識的時候,她也就是個病歪歪的小女孩,孤獨的一人被留在房間裏,玩伴很好,她很珍惜那段時光。

朋友……

他想起了小時候那些颠沛流離,不堪回首的回憶,她知道的,和她不知道的。

她永遠也想象不出他曾經的那些經歷,包括現在,他過得依舊狼狽不堪,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飛快的往前走,而她天生就是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大小姐。

甚至,連他的吃穿用度,用的每一紙每一筆,都是她家裏的。

他有什麽資格?

小時候很多人罵過他野種,罵他各種更難聽的話,他遭遇過各種難堪毫無尊嚴的境地……秦祀都不在意,可是,唯獨在一個人面前,他不想表露出任何這種不堪。

少年已經開始隐隐意識到了自己心裏懵懂的感情,以他高傲偏激的性格,少年時期格外敏感強烈的自尊心,他不願意承認,一直抗拒,學習,兼職,每天工作到深夜……他不給自己任何休息的機會,似乎能把這筆數字還上,就可以完全改變自己的身份,消抹去那些回憶,把自己心裏奇奇怪怪的情緒都抹殺掉。

良久,鹿念手緩緩收緊,将欠條收進了手心裏,垂着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越走越遠,身影消失在夕陽下。

他沒有追,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樣。

秦祀離開那個公園時,已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月亮升上了中天,冰冷的月光落在少年還略顯單薄的肩上,月華如水。

明哥很少見到秦祀這模樣,他過于早熟,似乎什麽事情都不用人操心,什麽都會,明哥和他打交道時,都經常忘記他也還是只個十幾歲的孩子。

“你這段時間這麽拼,現在去睡一下吧。”明哥拍了拍他肩膀,實在忍不住,“要是想來快錢……”

他這段時間又要學習,在外找了好幾個兼職,這個年齡的學生沒什麽可以找到的好工作,基本都非常辛苦,平時明哥的小酒吧的賬也都是他管的,有時候深夜兩三點才睡,第二天六七點又要趕去學校早讀。

秦祀長得很快,這段時間瘋了一樣的逼自己,明顯瘦了很多,明哥以為他急需要用錢,提出可以借給他一些,秦祀固執的不要,他有時候倔得不可理喻,讓明哥拿他完全沒辦法。

秦祀搖了搖頭。

她不希望他做那些事情,從還是個孩子時,他一直就隐隐覺得,她很怕他“變壞”,雖然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好過,骨子裏早就病透了,只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他願意維持僞裝給她看。

少年低聲說,“我做完了一件事。”

明哥看他的模樣,“人都會有做錯事情的時候。”

“你還太小。”

敏感高傲如秦祀,從明哥認識他開始,他似乎從不會流露出什麽情緒,對一切都很冷漠,更加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麽。

而現在,少年眼眸第一次蔓上迷茫。

他擁有的那麽少,能經得起幾次錯呢……而且,他真的,做錯了嗎。

“你小子……以後,肯定能混成大人物。”明哥喝的有幾分醉意,“何苦在意現在這一時。”

到時候,要什麽沒有。

夜半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照常夜夜笙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酒精味道,他坐在那個角落裏,似乎完全與世隔絕,自成一個世界。

少年略長的額發垂下,白色的煙霧籠住了他線條清隽的面龐,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頹唐,也是第一次這麽放縱。

酒精麻痹了大腦,情緒像是脫籠而出的困獸,再也不受理智主導。

想和你在一起,想讓你陪着我。

我……一點也不讨厭你。

他喃喃道,“別離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念念:你有本事當着我的面說?

四四崽:……

其實四四崽傻乎乎的,你不還也沒關系啊念念根本不介意(然鵝崽自尊心過高就是非常介意,他對所有何念念相關的事情都非常認真,)

四四的追妻火葬場,是真的火葬場。

讓一個傲嬌心口不一,純情臉皮薄得要命滴男人追妻……但是很遺憾,你已經把你未來老婆得罪了(誤),怎麽也得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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