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鹿念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只記得睡的很好,迷迷糊糊,然後,似乎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她全然信賴,一點沒有反抗。

意識似乎沉浸在一片暖意裏,舒展又安心。

耳邊似乎有人說了一句,“別在這裏睡。”

“我好困嘛。”鹿念沒怎麽清醒,眼睛都沒有睜開,因為酒精和未散去的惺忪睡衣,聲音又嬌又黏的。

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

他低聲說,“……等回去睡。”

鹿念咕哝了一聲,不願意醒,她把臉轉了一下,舒舒服服的貼在抱着她的人的胸口,溫暖又讓人安心,酒精讓她腦子發僵,一下又睡了過去。

秦祀,“……”

這負擔又甜蜜又苦澀。

落在他懷裏,分明羽毛一樣輕盈,又像有千斤重量。

明哥用氣音問,“不留她過夜?”

少年皺眉,冷冷問,“留在這?”

明哥,“……”

他摸了摸自己腦袋,“睡你的床啊,你那床夠寬吧,一個小姑娘還睡不下,兩個都……”

撞上少年視線,他讪讪閉嘴,不死心,“不然去臨河那邊?你不是都已經把房子整好了,給她睡另一個卧室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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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子不就是為了這目的嘛,以為他不知道。

秦祀沒擡眼,“去把車開出來。”

明哥,“行行行。”

他進屋拿了車鑰匙,看着少年修長的背影,背地裏嘀咕,“你一個男人,怎麽比那些黃花大姑娘還講究。”

明明那麽喜歡,又不幹什麽,留一晚上怎麽了,明天還可以一起吃個早飯迎接新年,不是很完美。

車開到了陸家莊園。

陸陽已經趕在門口等候,少年抱起她下車。

“你留車上等。”他簡短對明哥說。

明哥吹了聲口哨,“好嘞。”

陸陽看到他懷裏的鹿念時,臉黑得和鍋底一樣,幾乎咆哮道,“……你對我妹妹做什麽了?”

他沒忘記觀察,鹿念裹着一件明顯不是她的外衣,裏面穿的似乎還是裙子,一頭黑發散着,臉對着裏,依賴的靠在他懷裏。

秦祀,“睡了。”

他皺眉,冷冷問,“你聲音還能再大點?”

陸陽手指都顫着,壓低了聲,“我告訴你,念念還沒成年,你要敢做什麽是違法的。”

少年唇角挑起,露出了一絲陸陽很熟悉的帶着譏诮的冷笑,“做什麽?比如?”

陸陽漲紅了臉,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湊近了一些看,念念露出來的皮膚看起來都很正常,沒有什麽奇怪的痕跡。

陸陽心終于放下了半截,他伸手過去,“把念念給我。”

秦祀還沒說什麽,懷裏的鹿念已經在夢中皺起眉,把陸陽伸來的那只手打開了。

毫不留情。

女孩小腦袋轉了一下,把後腦勺對着陸陽,繼續窩在少年懷裏,輕輕的拱了一拱,睡得舒舒服服。

陸陽,“……”他臉色極其難看。

他轉而對少年怒道,“昨天半夜把念念帶走的就是你吧?叔叔知道了,你以為你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秦祀,“你會告訴陸執宏?”

語氣很輕慢,半點沒有畏懼,只有篤定。

黑夜裏,那雙漂亮的狹長鳳眼冷而沉,陸陽發現,他竟然已經竟然完全看不透他的情緒了。

陸陽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他最近在陸氏不太順利,陸陽屬于典型的眼高手低,野心遠大于能力的類型,這半年在陸氏實際表現如何,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雖然高層都知道他身份,其實說起來,他也不算是陸家什麽名正言順的正經親戚,血緣已經出了三代了。

只是因為陸執宏高看他一眼,所以陸陽才在陸氏有這種地位。

今晚讓鹿念跑了,不管到底是被人誘拐還是自己願意跑掉的,都是他的嚴重失職。

他當然不敢告訴陸執宏,甚至半點風聲都不敢走漏。

少年把他看透了。

眼前的少年,和小時候的那只倔強,孤獨,只會逞勇的小狼崽已經有了很大區別。

他驀然發現。

陸宅員工都已經被陸陽打發睡了,走廊安安靜靜,只亮着昏黃的小燈。

鹿念被安置在了自己床上。

被窩有些冷,自然比不了少年懷裏的溫度,他把她放下,鹿念還不肯撒手,小手依舊拉着他袖子,怎麽也不願意放。

“松手。”他低聲說。

鹿念依稀覺得聲音熟悉,“唔”了一聲,黏糊糊的,很是委屈。

從小到大,那個聲音似乎對她說過很多次這種話。

叫她離他遠一點,不要碰他,松手之類的。

不過這一次,聲音比那些時候似乎要溫柔一些……帶着些她現在這醉昏昏的腦子想不明白的情緒。

但是,她還是很習慣的聽話松手了。

他說什麽,鹿念就做什麽。

還那麽……那樣的模樣,鹿念在他和陸執宏面前,都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陸陽臉色簡直不能更難看。

走出鹿念卧室,他對秦祀說,“我不知道你給念念灌了什麽迷魂湯。”

“但是我告訴你,你是不可能得逞的。”他對秦祀說,“念念的未來,叔叔都已經規劃好了,你這種身份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算念念一時鬼迷了心竅,陸執宏也絕對不可能同意他們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想用這種卑鄙的方法當上陸家的主人,你做夢都別想。”

少年聲音很淡漠,“我和你說過,都無所謂。”

陸陽容忍度已經到了底,他低聲咆哮,“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根本不相信,一個人可能無所圖的對另一個人好,這樣接近念念,說是他心裏沒鬼,陸陽絕對不相信。

少年冷漠道,“做她想讓我做的事情。”

只要她想,什麽都可以。

少年身姿颀長,五官俊美,身上有種難以言說的特別氣質,雜揉着冷漠,內斂且成熟,除去膚色略有些蒼白,幾乎找不出缺點。

陸陽怎麽也想不到,小時候那只被他們聯合起來欺負,終日遍體鱗傷,身上沒有一處好地方的狼崽子,長大了會變成這般模樣。

他臉漲得通紅,只覺得屈憋,恐懼,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對,他忽然給自己想到一個解釋。

如果不為了圖陸家的錢,他就一定是為了報複,為了報複陸家,報複他和陸執宏,準備卑鄙的報複在他的女兒身上。

陸陽深呼吸了幾口,心裏終于有幾分安定。

他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的關鍵,還是念念的态度,只要……

秦祀已經轉身離開。

他對陸家這莊園幾乎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可是,他不願承認,這卻也是最能牽動他心情的地方。

可是這次離開時,他心情卻和以往很不一樣。

鹿念第二天一覺睡到了中午,起來時神清氣爽,只覺得大半年沒有睡過這麽好的覺。

她記得自己昨天跑了出去,和秦祀吃了一頓完美的年夜飯,秦祀從小說話算數,所以說要還她一頓年夜飯,說到做到,挺有他風格的。

她哼着歌兒,“苗苗!”

苗苗推門而進。

鹿念問,“爸爸回來了嗎?”

苗苗說,“先生還在公司。”

“那我昨天……是怎麽回來的啊?”她問苗苗,心裏忐忐忑忑的。

她昨天實在太高興了,想在想起來,簡直給秦祀他們扔了好大一個爛攤子啊。

苗苗說,“是陸少接你回來的。”

鹿念,“……”

苗苗低聲說,“放心,陸少和我說過了,保證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先生,他會努力幫忙掩飾過去。”

“還有,他還說‘念念以後想出去玩,可以先告訴我一聲,哥哥會幫忙’”她把陸陽的話複述了一遍,笑眯眯的,“陸少是個好哥哥。”

……陸陽這次居然還做起了好人?

鹿念心頭狐疑,不是很願意相信。

不過她記得當時就喝醉了,應該是秦祀送她回來的,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吵起來,記得小時候,他們就很不和睦。

她拿起床邊手機,秦祀發了一條消息,“新年快樂!!”

這種沒有內容的純祝福短信,她也不指望秦祀會回複,果然,等她洗漱完換好衣服吃完飯,秦祀依舊沒有回複。

她喝完牛奶,又發過去一條,“你在做什麽?”

過了一會,那邊來了回複,“工作。”

鹿念,“……”

大年初一诶……都不休息一下的麽。

“昨天謝謝你請我QWQ”

“還你以前請的。”

鹿念,“喔。”果然不是自己願意的麽,算得還真清楚啊。

不過昨晚她吃了那麽多,怎麽也回本了。

手機一直安靜,他什麽也沒回複了。

鹿念,“……”

其實不知道為何,看着通訊錄裏秦祀的名字,她就忍不住想戳開,給他發消息,就算他的回複都很簡單,每條也只有寥寥無幾幾個字。

就很普通很無聊的那種。

類似“你在做什麽?”

“中午吃了什麽?”

或者,她吃了好吃的,看到一個笑話,她也想給秦祀發消息。

只是想象了一下,少年看到這些七零八碎的短信時的表情,她就懸崖勒馬,及時停手了。

不然秦祀估計要拉黑她了。

她覺得自己也不太好意思,成天這樣去打擾人家。

畢竟他獨自一個人住,要工作,還要學習,她不去幫忙,還成天添亂,實在過意不去。

過完年後,秦祀沒找她,倒是趙雅原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我回安城了。”

鹿念,“嗯。”

趙雅原,“你在哪?”

鹿念,“在家。”

趙雅原追問,“在家做什麽?”

其實這幾天,她鑽研了點新的好玩東西。

除夕陸氏那件事情似乎鬧得挺嚴重,不利言論一直甚嚣塵上,陸執宏基本一直在公司,在家時間很少,鹿念也終于可以得以放松,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在畫室泡了好幾天,潤色了一下之前給秦祀畫的那張畫。

同時,她買了數位板,開始饒有興趣的嘗試起了板繪,和平時畫素描和水彩的感覺截然不同,但是也很有趣。

有時候一天她可以畫上七八小時,因為美術功底好,上手也非常快,現在已經可以畫的有模有樣了,她開通了一個海兔賬號——一個目前不少年輕人都在用的綜合社交平臺,但是鹿念一直沒有,以前還被田悅他們說過太脫節了。

但是她注冊也不是為了看什麽,只是每天準時登錄,把自己最新練習成果扔上去,因為她害怕被陸執宏發現,然後把她的設備全扔掉——說她玩物喪志。

陸執宏已經把她的繪畫課和音樂課都停了,說是需要專心在學習上了,這些技能略通就好,不必花費太多精力。

這種事情,鹿念覺得他真的可以做得出來。

她只想給自己留個記錄。

不過這些她自然不可能告訴趙雅原,只是說,“在家吃飯睡覺。”

趙雅原忍無可忍,“誰不知道你要吃飯睡覺。”

見這樣聊下去根本沒有效果,趙大少爺只能忍氣吞聲,直接提起,“我們說好的補課呢?不是還沒完嗎?”

這新年都過去這麽久了,鹿念依舊無聲無息的,沒有半點要過來給他繼續補課的意思。

鹿念随意道,“行吧,那就明天。”

趙雅原,“?”

其實是因為陸執宏馬上要回家,她在家的快樂生活估計馬上要完結了。

她要出門都需要他審查,只有去趙家,他一般不會阻攔。

“明天不行麽?”

趙雅原,“……行。”

于是補習就這樣繼續了,鹿念一直沒有問起過他關于南荞的事情,每天悠然自得。

趙雅原在旁邊學習,她就看看小說,偶爾似乎還畫畫,不過她都不給趙雅原看,也不願意和他談,每次都只聊學習。

眼看沒幾天開學。

趙雅原自己忍不住了,“你就不問我關于南荞的事情?”

鹿念似乎才想起來這件事,視線還黏在書頁上,“……時間過得好快,都要結束了。”

“你說。”她對趙雅原說。

似乎一點不急,眼睛清清亮亮的。

現在的鹿念比起年前的那個鹿念……似乎有了不少變化,但是趙雅原也具體說不上到底是什麽變化。

少年眼神一瞬間有些空茫,似乎在注視着很遙遠的地方。

他緩緩道,“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因為早産,肺沒有發育好……”

而海城是工業大城,重工業尤其發達,一直到趙雅原出生的時候,正好達到了十餘年裏,海城空氣質量最糟糕的時候。

他小時候幾乎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有時候整晚的咳嗽,臉都咳紅,哭到背氣過去。

“所以,家裏就想把我送走,現在外地療養。”趙雅原說,“最後選來選去,選了南荞。”

雖然地方偏遠,但是環境非常幽靜,空氣清新,山環水繞,是個非常适合當時的趙雅原的地方,趙家有個舊識在南荞。

她曾經對趙如瀾夫妻有過大恩,他們了解她人品,願意把兒子放心交給她。

趙雅原說,“你知道嗎,住在山裏其實也挺好玩的,山泉可以直接喝,還有很多奇形怪狀的動物。”

“就是有點無聊。”

蘭阿婆那會兒已經七十歲過半了,照顧他卻依舊不遺餘力。

他在南荞吃的是天然無污染的食物,喝的是山泉水,空氣清新幹淨,沒有噪音,沒有污染,趙雅原好了很多,終于不會再整夜整夜的咳嗽。

他們住在南荞山上,整座山只有稀稀拉拉十幾戶人家。

“因為身體不好,我小時候脾氣也很差。”趙雅原說,“不怎麽讨人喜歡。”

鹿念心道,你現在難道不是也一樣。

趙雅原,“?”

少年一雙貓眼緩緩眯了起來。

她忙說,“你繼續。”

南荞附近也有小孩,但是年齡相差都比較大。

趙雅原是城市裏來的小孩,都知道他是城裏來的富家少爺,性格很乖張,身體還弱,和當地小孩子似乎天生就格格不入,怎麽也玩不到一起。

所以他很寂寞,寂寞到長蘑菇。

“所以?”

趙雅原說,“但是後來……我有了一個新玩伴。”

鹿念以為他要繼續,趙雅原卻不再說下去了,看着她的眼神非常複雜。

這段時間,和鹿念相處的時候多了,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而且……她實際的形象,和他想的那個,實在相差太多。

他接觸到的真實的鹿念,倒是和另一個人,有幾分相似。

只能再繼續觀察,他想。

聽完趙雅原的故事,她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大概理順了,但是怎麽也想不到這和她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趙雅原說,“你可以問問題了。”

鹿念問,“……我去過南荞?”

趙雅原緩緩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

趙雅原,“差不多吧,估計從你不記得的時候開始。”

她果然,曾經丢掉過一大段記憶。

鹿念追問,“你認識我?我們在南荞見過面?發生什麽了?我為什麽……”

趙雅原沒等她說完,“停停停。”

“寒假你就給我補習了這麽久,效果都不知道怎麽樣,要我回答這麽多。”他說,“我虧本到姥姥家了。”

鹿念,“你說好告訴我真相的,我到底在南荞發生了什麽,不然我白給你補習這麽久?”

她想聽的又不是趙雅原的童年經歷。

趙雅原說,“我看你給我補習也沒多痛苦吧。”

每天把他甩在那裏,和人聊天看書畫畫,倒是蠻自在的。

少年長腿一翹,語氣有點嚣張,“不然你自己去查,去你家裏查啊,或者去問你爸媽。”

鹿念,“……”

去問陸執宏?

可算了,她還想多活幾天,不想被煉成提線傀儡。

趙雅原湊近了一些,琥珀色的桃花眼微眯着,低聲說,“或者……你多陪我一天,我就可以多告訴你一點。”

看着鹿念臉色變化,他說,“也不一定非要補習啊,你不是喜歡看書畫畫聊天,在我家都随便你,樂意做什麽做什麽,反正你需要的我家也都有……你就和我随便說說話呗。”

他越說越快,不情願的扯出了最後一句話,說得格外小。

鹿念,“……”

趙聽原以前似乎對她提起過一次。

說自己弟弟雖然看着嚣張又嘴巴毒,但是其實特別怕寂寞,幼稚又黏人。

鹿念只覺得趙雅原怎麽可能像他說的那樣,現在倒也覺得有幾分理解他的話了。

真的是,很怕寂寞啊。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以後,婚後,念念知道遼四四崽曾經說過的話。

念念: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四四崽:……(面紅耳赤)(這樣……不行。)

念念:QAQ,你一定是不愛我了,以前明明說過,嗚嗚嗚嗚嗚

四四崽:(投降,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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