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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後親往牢獄中提審了要犯洪勝濤與梅縛之,而後,一人賜下一杯-毒-酒,結果了二人的性命。

當葉雲澤趕到太後宮中的時候,徐太後正在往青蔥一般的指甲上描花紋,心情頗好,那手白皙幹淨,完全看不出剛剛結果了兩條人命。

葉雲澤進來的時候,徐太後頭也不擡:“皇兒,你來了?快來幫母後看看,這個花樣好不好看!”

葉雲澤陰沉着臉走到太後跟前,想起剛聽到消息時季琛那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他的心情,就怎麽也輕松不起來。

他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母後,您為何要背着我提審那兩名要犯,是誰給您這樣的權力?又是誰讓您賜死他們!”盡管竭力克制,但葉雲澤的口氣中,仍是不可避免的帶出憤怒來。

徐太後停下描花的動作,将未幹的手指送到唇邊吹了一陣,再擡起頭來,又是那個雍容華貴的太後。她收斂了唇邊的笑容,威嚴盡顯:“你這是在質問哀家?”

那雙與葉雲澤如出一轍的丹鳳眼中頭一次折射出犀利的光芒。

“母後,您逾越了。”面對太後的逼問,葉雲澤毫不退縮。

“呵!”太後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諷的弧度:“哀家不把他們賜死,難道要看着我的皇兒為了個男人放過他們嗎?他們兩個是亂臣賊子,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居然想放過他們,你可有考慮過,該怎麽向天下人交代!”

葉雲澤的身子一頓,半響後,才了然道:“您知道了……您果然知道了。”

“如果可以裝聾作啞,哀家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跟個男人攪合不清!如今更是要為了這個男人,是非不分,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質問關心你的親娘!”

“母後不必說得如此大義凜然,洪勝濤和梅縛之為何會反……你我心知肚明。”葉雲澤疲憊地看了太後一眼,目光中,盡是審視和疏離之意:“雖然我的人還沒查出什麽來,但母後您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我大致心裏有數,您用不着把兒臣當做傻子!”

原本還不能十分确定的事實,在見過自己的母後之後,已經十分明了了。

母後她明明知道,只要有季琛在上面壓着,這兩人哪怕心裏對大齊有再多的不滿,都不會反的。可她偏偏,還是出手了。

葉雲澤突然不想去探究,為什麽他的母後要逼反洪勝濤和梅縛之,真相下面,多半掩藏着種種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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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看在我叫您一聲母後的份上,您曾經做過的種種我都可以不去計較。可是,您別打季琛的主意,否則,兒臣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徐太後有種種私心,他不是不知道,但季琛是他的底線。

徐太後定定地看着葉雲澤,似笑非笑:“你這是在警告哀家?”

“如果您覺得是,那就是吧。母後,您——好自為之。”

……

季琛走進了黑暗的牢獄,這裏淩亂肮髒,常年見不到陽光,空氣中,腐爛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地方,每次大戰過後,總有那麽一群俘虜要被收監,總有一批細作要被用刑。但這卻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迎接他的兄弟。

在回京之前,他們明明還一起征戰疆場,喝烈酒飲胡血,個個都是為國盡忠的大好兒郎,不過回了一趟京城,便天人永隔,一方前途未蔔,另一方則被打上罪惡的烙印,連死,都不得好死。

早知有今日結局,恐怕,他們更願意把命留在那片開闊的疆場上吧,至少,在那裏,他們是自由的、清清白白的。

季琛的心中陡然浮現出這個念頭來。

縱然這繁華的京城有他最心愛的人,他仍是不可避免的,對這裏産生了厭惡。

陰謀詭計、争權奪勢,從來不是他喜歡的,可偏偏,他心心戀戀着、一心想要保護的人,就站在漩渦的中央,他避無可避。

為洪勝濤與梅縛之收斂好屍骨後,季琛找了處偏僻的山坡,将兩人埋了。季琛特意尋了處面向邊關的方向作為兩人的沉眠之所。比起繁華的京城,他們應該更喜歡那曠遠的沙場。

因兩人是罪臣,連個墓碑都立不得,只能為他們立了兩塊無字碑。

季琛在山頭立了許久,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腹中像是完全感覺不到饑餓似的。不知過了多久,季琛才回過神來。

早在他做出抉擇,将他們送到葉雲澤面前的時候,他就該料到,他們會有這麽一日。

他在葉雲澤的安危和他們的性命之間選擇了前者,似乎,也沒有什麽抱怨的資格了。

季琛不後悔,自是,仍免不了心痛和自責,如同背負着罪惡的枷鎖。

最後,季琛定定地盯着那兩塊無字碑看了許久,像是要将兩座不起眼的小小墳茔永遠銘刻在心中,看夠了,才轉身離去。

他沒能保住他們,還活着的人,總該好好護住。

等回到将軍府,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隊一隊的人提着燈籠,在将軍府前的那條街道上搜尋着什麽。

将軍府前負責看門的小厮看到季琛,險些哭出來:“将軍,您可算是回來了,皇上找您都快找瘋了!”

這句話毫不摻假。

季琛走進自家院落的時候,恰好碰到迎面狂奔而來的葉雲澤,一向極注重儀态的葉雲澤此時衣衫淩亂,腳下的一只鞋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葉雲澤赤紅着眼睛,就這麽死死地瞪着季琛,圓睜的眼睛中,忽然掉下大顆大顆的淚珠來。他猛地上前,一頭撞進季琛懷中,手腳并用,死死地箍着季琛,力道之大,讓季琛險些喘不過氣來:“你沒事、你沒事……我以為你……”

“以為我會做傻事麽?”季琛将手放在葉雲澤的頭上,輕輕地拍着他的腦袋,就像安撫一個孩子一樣:“好了,沒事了。知道你在家裏等我,我怎麽可能做傻事?”

季琛拉着葉雲澤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胸口:“看,是熱的。我是真人,不是假的。”

葉雲澤悶悶地抽了抽鼻頭:“以後不需再這樣一聲不說就到處亂跑了,都不知道別人會擔心的嗎?”

“嗯,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盡管對遍布陰謀詭計、權利傾紮的京城沒有好感,但每次看到愛人,他身體中,就會源源不斷的湧出某種力量。正是這種力量,支撐着他,一路走到今天。

季琛的房間中,兩人各自捧着一碗熱騰騰的姜茶,一口口喝着。

聽了葉雲澤的敘述,季琛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失蹤”兩天兩夜了。往日裏,半天尋不見自己的蹤影,葉雲澤都要急得跳腳,也難怪這一次葉雲澤會這般失态。

“洪勝濤與梅縛之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沒能護住他們。你若要怨我,我無話可說。”葉雲澤啞聲道:“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心裏好過些?無論你想做什麽,都只管提。我只求你,不要再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的難過,好歹讓我陪着你。”

季琛靜默良久,直到葉雲澤快沉不住氣的時候,他才将葉雲澤攬在胸前,用沙啞的嗓音說:“傻子,我怎麽可能責怪你?他們兩個鑄下這樣的大錯,雖說是因着有人挑撥,但若不是我不能讓他們信我,只怕他們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我只怪我自己……”

葉雲澤聽得心中難受,忍不住頂了他一肘子:“你這人總是這樣,什麽都愛往自己身上攬。我寧願你怪我怨我,也不願你這樣想。”

季琛握住了他的冰涼的手,揣入自己懷中捂着:“不,你聽我說。你也知道,我很早就沒了親娘,做了孤兒。他們兩個,打小兒就跟在我屁股後面跑。他們的很多觀念,都是從我這兒學去的,我恨那個吃人的前朝,連帶着他們也沒有任何忠君愛國的觀念;我加入了起-義-軍,他們就跟在我後面為我出謀劃策,出生入死;後來我到了你的賬下,他們心裏眼裏還是只有我一個主君……”

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季琛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原本是我讓他們不要忠君愛國的,最後,又是我逼着他們忠君愛國的……我,我愧對他們啊!”

“都說了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沒有給他們足夠的信心,讓他們相信我不會害你,關你什麽事!我們都是從前朝亂世中掙紮着活下來的,你要是真教他們玩兒忠君愛國那一套,只怕現在墳頭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葉雲澤定定地看着季琛的雙眼:“你覺得,他們是因為不懂得忠君愛國才造-反的?可我倒是很慶幸,你身邊的人,能夠事事以你為先,能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替我照顧你,護着你。”

他喟嘆一聲:“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他們對我的誤解會這麽嚴重,沒能在他們被逼反之前制止他們,沒能護住他們。我錯了,我改。你要是心裏不舒坦,罵我揍我都行,別再一股腦兒把什麽都往你自己身上攬了,成麽?”

季琛凝視着葉雲澤,半響後,将他攬入了懷中。他們就像兩只相互依偎着取暖的刺猬一樣,不斷的從彼此的身上尋求慰藉。

“咱們誰都別怪自己了,好不好?”季琛沙啞的聲音響起。

“這可是你說的,誰說話不算話,誰是小狗!”葉雲澤伏在他肩頭,不住地往他那側偷瞄着。

季琛聽着葉雲澤調皮的話語,一直緊繃着的面皮終于緩和了下來,露出了連日以來的第一個笑,他寵溺地攬緊了懷中的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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