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一·圍攻

中洲學宮此刻的情況着實算不上好。

蕭雲今幻化回真身,他臉色蒼白,閱讀着向與濯傳來的消息,臉色愈發難看。

元神網絡崩潰,中洲學宮瞬間陷入群龍無首的地步,弟子們已經停課了将近半個月,連歧長老力挽狂瀾,鼓勵弟子們閉關修煉,竭力打理着失去元神網絡輔助的中洲學宮。

而葉長老和南宮長老則一致對付環繞在中洲學宮牆外的,那些煩人的蒼蠅。

但因這次垂天境事件的影響太大,死傷者衆多,從源頭上,中洲學宮就站在了劣勢的立場上,這是一局險棋。

蕭雲今合理懷疑這次四大學宮六大世家聯合起來圍攻中洲學宮,中間一定有人在游走說服,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

那這個中間人,也許和毀掉學宮中樞的那個人有共同的目标。若更嚴重一些的話,他們是一個人也說不定。

蕭雲今想了個頭尾,秦長願單憑着他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猜測出大概來。

秦長願揚頭,學着以前那樣,将蕭雲今整齊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放松點,中洲學宮背後好歹還藏着蒼玄王朝,他們不敢真怎麽樣的。”

蕭雲今順勢抓住秦長願作惡的手,貼在自己臉頰:“秦長願,如果這件事過去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秦長願怔住,不自在地抽回手,勉強一笑:“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說。”

關于他不告而別的那些過往。

若是蕭雲今真的知道了那些事,他是否還能對自己坦然地說出他本想說的那些話?

初雲劍被放置在光芒最明亮的地方,初雲劍沒有劍鞘,雪白的劍身上如今裹滿了鏽跡和塵土。

它感受到秦長願的靠近,劇烈嗡鳴起來。

蕭雲今靜默地站在一旁,眉眼皆帶着清淺笑意。

秦長願手握上初雲劍,剎那間,鏽跡斑駁的劍身乍然迸發出光芒,像是剝落了一層陳舊肮髒的殼子,初雲劍再度綻放光華。

蕭雲今隐忍地低咳兩聲:“走吧,一會兒你就站在我身後,充當我的劍侍便好。”

秦長願擔憂地望向他:“你剛剛醒來,靈力透支,靈臺又嚴重虧損,若不好好修養……還撐得住嗎?”

“別擔心,我是夫長,我不會倒。”

秦長願抿唇,他心知肚明,對方既然有膽量鬧到火凰臺去,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一會的場面定然異常重要,蕭雲今是夫長,在外人面前,他們終究要遵從禮數,這樣是最安全又快捷的方法。秦長願了解,給蕭雲今做了一個讓他“放心”的手勢。

在去往火凰臺的路上,蕭雲今稍作考慮,又披上了一件玄色的大氅。

秦長願抱劍跟在他身後,望着蕭雲今高大修長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

現場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混亂,葉之君和南宮擎忙得焦頭爛額,向與濯在一旁悠哉地抱臂冷笑。

而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的瘦小男人忙上忙下打點着那些難伺候的客人,點頭哈腰,五官笑得擠在一起,脊背快彎成了一張弓。

秦長願擰眉,向蕭雲今傳音:“那個藍衣服的是誰?”

蕭雲今很快回答他:“魏則生,中洲魏家的次子,這次垂天境試煉是他組織的,當然,善後也少不得他。”

秦長願眉頭蹙得更緊,心中那抹不祥的預感一閃而逝,他強壓下去,跟着蕭雲今的步伐,走上了火凰臺的議事廳。

六大世家四大學宮各派一高職精英圍坐在此,連歧長老坐在主座下首,面色沉凝。而火凰臺之下,各大世家或者學宮也都安排了一支精英弟子排成整齊的隊列嚴陣以待,六大世家之外的世家們也都迫不及待地參與進來,希望能分一杯羹,就好像,他們這樣做,就能成為正義而光榮的一方,來讨伐邪惡的中洲學宮。

蕭雲今出現在衆人視線之中,周遭氛圍頓時冷下一度,他仿佛天生就帶着威嚴的氣場領域,冷淡矜貴的眉眼輕輕一掃,所有人都禁不住屏住呼吸。

秦長願跟在他後面,心中偷笑,又無比驕傲。

“蕭夫長,您的派頭真是不小,叫我們這麽多人獨等您一位。”

說話的人是名中年男子,但鬓角有兩縷銀白,年紀已然不小,只是他眉宇間充斥着與他這種年紀不符的浮躁與陰郁,似是正處瓶頸。

秦長願粗略地拿眼一掃,八品靈臺,還說得過去。

蕭雲今耐心地給秦長願傳音講解:“這是魏家家主,魏則生是他的嫡次子。”

秦長願點評道:“不像什麽好人。”

蕭雲今落座,淡聲道:“今日是雲今怠慢了諸位前輩,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遲雨,給前輩們上茶。”

這時,一名小道童應聲而上,逐個給倒茶,等他到了魏家主面前時,魏家主瞬間就用自己粗糙的手掌遮擋住了杯口,揚起頭,道:“蕭夫長您實在是客氣了,這一聲前輩我們哪裏擔當得起。”

他說話中氣十足,明顯是在刁難。

“小遲雨,幫我上一杯茶,多謝了,”說話人随和,且儒雅,他身着素青長袍,面龐如玉,始終都是淺淺笑着的,“魏家主,您何必與茶水過不去?敗敗火氣,漱漱口也是好的。”

漱漱口,免得滿嘴噴臭氣。

趁着這個空檔,蕭雲今又對秦長願傳音道:“這是葉家家主,葉之問,是葉之君的長兄。”

遲雨直接越過魏家主去給葉之問倒茶,魏家主氣得不輕,重重地哼了一聲:“葉老弟,我們族裏的孩子都死在垂天境裏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喝茶?”

葉之問濾了濾茶沫,輕笑道:“我們葉家只去了五位,有一名小弟子受了傷正在休養,其他的,托蕭夫長的福,安然無恙,就是不知道哪家那麽貪心,花數千靈石從別的家族買了名額,好像進了垂天境就能一步登天,但沒想到個個都是不中用的,全折在了裏面,這能怪誰?”

葉之問沒有指名道姓地罵,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說魏家。

秦長願沒忍住,輕咳兩聲來遮掩自己的笑意。

各大世家至多十名弟子進入垂天境,只是哭得比較響而已,而真正損失慘重的,是各有五十名弟子進入垂天境的學宮。

另外四位學宮夫長坐在座位上,神色陰郁莫辨,似乎對葉之問的這番說辭并不贊同。

秦長願拿眼随便一掃,大致就了解了各自的陣營,心中冷笑。

蕭雲今冷着面龐,無意再聽他們争吵,食指敲了敲桌面,道:“垂天境失控一事,确實不是我等願意見到的局面,我先為諸位死傷的弟子表達哀悼之情,但——”

他這一個轉折,頓時将議事廳內的氣氛推入劍拔弩張之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蕭雲今頓了一會兒,低咳兩聲道:“中洲學宮伫立在此已有百年,垂天境試煉也順利地進行過數次,怎麽就單單這一次,境內有初雲劍的這一次,出了事故?”

當年初雲劍不該由蕭雲今保管是五境近百個世家再加四大學宮聯名向蕭雲今提出的,将初雲劍放在垂天境之中由試煉勝者争奪,蕭雲今此話一出,無疑又将矛頭從中洲學宮身上移開。

蕭雲今悠然道:“而且,據我所知,六位長老向來不和,怎麽今日如此團結,不會是在哪裏聽了什麽蠱惑人心的話吧。”

魏家主怒目圓睜,拍案而起:“蕭夫長真是一手的好本事,垂天境出了問題你反倒推到了我們的身上?那看樣子,你是不願意承擔責任了?”

連歧家主捋了捋長須,道:“魏家主,你冷靜些,垂天境不僅要問責蕭夫長,我們也難辭其咎,這種時候,就沒必要分得那麽清了。”

連歧家主年歲最大,資歷最深,他說話時,無人敢插嘴。

蕭雲今露出個笑的模樣,但笑意未至眼底:“況且,雲今也未曾說過不願擔責的話,中洲學宮屹立百年,這點魄力也還是有的。”

公孫家主終于在這種時候得到了說話的機會,他眼神飄忽,不敢直視蕭雲今:“蕭夫長,既然你說你會擔責,那請你知曉,我們各大世家經此一役損失慘重,如今妖患橫行,分不出人手,你也該體諒我們才是。”

葉問之冷哼一聲,喝了一口茶之後什麽都沒說。

連歧長老臉色異常難看:“公孫家主,除妖驅魔,守衛五境,該是我們共同的使命!”

向家也跟着公孫家一起耍起了無賴:“蕭夫長,連歧長老,這倒不是我們真不想,而是我們即使有心,也無力,我看,我們至少需要百年的養精蓄銳才能恢複到鼎盛時期。”

魏家家主冷笑:“光是這樣就夠了?我們付出的人力物力又該怎麽算?”

秦長願被這些貪得無厭的人氣得腦袋嗡嗡地響,他心中冷笑,又貪、又蠢,還怕死,恐怕就是這些世家的代名詞,五百年前,他就看不起這些只懂得安逸享受的世家,他們從骨子裏,就是腐爛的。

向中洲學宮索求利益,逼蕭雲今為他們築起一道安全網,就是這些人的真實目的。

一旁的争吵還在繼續,秦長願分神去注意蕭雲今。

卻見蕭雲今臉色慘白,額頭沁出了些冷汗,他雙手緊緊攥住了椅子的扶手,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喉間卻不斷地有吞咽的動作。

秦長願心驟然揪緊,他在嘔血!

靈臺生隙的反噬來了,現在蕭雲今最該做的事情是療傷靜養,而不是繼續聽這群人渣一條又一條無理的要求!

秦長願頓時火冒三丈,牙齒咬得“咯咯”響,他剛欲邁步,蕭雲今卻驟然一記冷眼掃過來,将他釘在原地。

議事廳裏依然嘈雜,連歧長老一人應對他們,臉色鐵青,看樣子也氣得不輕。

這是,魏家主站起來,趾高氣揚道:“蕭雲今,魏某竟是沒想到你如此膽小怕事,當初你創建中洲學宮時,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何曾有過二話,出資出力幫你,可你現在是如何回報我們的?”

魏家主振袖,滿臉盡是失望:“我看你,就是焐不熱的白眼狼!”

這一句刺的秦長願腦袋仿佛被什麽重物劇烈地撞了一下。

蕭雲今是白眼狼,那這世上哪裏還有懂知恩報恩的人了?

蕭雲今身負重傷,拼着自己全身的修為将那些不知是來自哪裏的弟子給送了出去,他本該靜養,在這裏受氣又是為什麽?

還不是為了所謂的和平假象?

他一再忍讓,就換來這聲罵名?

偌大的一家之主在這裏鬧得宛如市井潑婦,一群混賬。

秦長願視線陰冷,緩緩從蕭雲今身後走出,他嗓音低,卻都能傳到衆人的耳朵裏:“說他是焐不熱的白眼狼,你們真的焐了嗎?”

魏家家主面露輕蔑:“你算什麽……”,“東西”二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秦長願的目光冷然望向他,那種壓迫感,叫魏家家主将最後兩個字重重地吞回了口中。

他仿佛又覺得這樣實在丢臉,定了定心神,道:“真是奇了,中洲學宮就是這樣教導弟子的?區區小弟子也敢頂撞我等?”

秦長願二話不說,将自己的身份玉牌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衆人嘩然。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身份玉牌被毀意味着什麽。意味着這名弟子将不會再被學宮承認,相當于開除了他的弟子籍。

秦長願冷笑:“現在你們看清楚了?我已不是中洲學宮的弟子,那麽,接下來不管我做什麽,都只代表我本人。”

場面寂靜了一瞬,良久,葉之問“噗”地笑了一聲,随後滿目欣賞地望向秦長願。

蕭雲今張嘴,欲将秦長願喊回來,秦長願卻提前察覺,道:“蕭雲今,我現在已不是你學宮弟子,你無權管我。”

蕭雲今無奈地收回視線,咳聲卻一再加劇。

衆人再度嘩然。

連歧長老緊緊擰起了眉頭。

秦長願抱劍,忽地一笑:“諸位家主,有個事情我需要你們了解一下,當年中洲學宮在籌備階段時,妖族嚣張,據我所知,北疆、中洲與南郡妖患最重,公孫家主、魏家主、向家主你們可有愧?”

魏家家主欲說話,秦長願連面子都不給他,直接說了下去:“蕭夫長憑靠一人之力耗費三年創建元神網絡,建造學宮也都是他自掏早年積累下的財富。魏家,在學宮建成之日,派出一組五人小組以援助為名,前日來,巡視一圈,明日便走,敢問,這就是您所謂的‘出資出力’?公孫家與向家也是如此,我就好奇了,你們今日所說這番話,就不怕來日下了地獄被拔了舌頭?

“而且,垂天境事件,中洲學宮也不是一點損失都沒有,你們哪裏來的臉面,自居正義之位,行惡魔之事。”

公孫家主面上血色盡失,他勉強保持儀态,道:“當年具體是什麽情況,小友你還未出生,記錄在冊的數據不可盡信。”

秦長願冷笑:“真不巧,這些都是我翻看天錄儀時所查閱得到的,公孫家主的意思是,天錄儀出錯了?”

向家主道:“小友,你所說這些,年代已經太過久遠,我們的記憶難免會出現問題,但有一點無可否認,那就是因為中洲學宮經營不善,導致垂天境毀滅,大部分弟子折損,你承認嗎?”

秦長願坦然道:“我承認。”

連歧長老忍不住看他。

向家主面露得意之色:“那我們的這些損失,就該找直接導致悲劇發生的中洲學宮來讨,你承認嗎?”

秦長願擦拭着手中劍:“我承認。”

蕭雲今垂眸,嘴角勾起,心中的暖意逐漸緩解了周身劇烈的疼痛,他顯露出了一個笑,由着秦長願胡鬧。

向家家主又道:“那剿除妖患,我們就無力插手了,你承認嗎?”

秦長願亮劍,劍芒刺眼,他眼芒如刀:“那我就是無賴、卑鄙小人,說的話都不得信,你承認嗎!”

初雲劍沉睡五百年,初飲血,威力無窮,魏家家主眼中驟然浮現貪婪的神色:“是初雲劍!”

其他人的臉色卻異常沉重,他們開始忌憚起這個無法無天的秦長願來。

秦長願攜着初雲劍,直奔魏家家主而去,他游刃有餘,魏家家主卻毫無還手之力,直到最後,秦長願一劍搖指魏家主眉心。

議事廳之內的人紛紛大驚失色,恐懼的同時又開始重新掂量起他們這一次的勝算來。

這人小小年紀就有此等本事,竟然還能将初雲劍收服在手,打贏魏家主不費吹灰之力。

四大學宮的夫長開始謀劃着将秦長願招到自己學宮來,而連歧、葉、南宮開始計算着将此人招來做門客的可能性。

魏家家主聲音顫抖:“你,你放肆!”

秦長願将初雲又向前送了一些:“我就放肆了如何?我的命不值錢,殺了你我再自裁,沒有人能拿我怎麽樣。”

魏家家主終于怕了,他腿一軟,先前的硬氣驟然消失不見。

連歧長老硬着頭皮派人将魏家家主從秦長願的劍下救了下來,此事一出,倒是沒人再提要中洲學宮付出代價這件事情了,議事廳之內連歧長老草草做個結束語,衆人瞬間就散了。

秦長願低着頭站在蕭轶身後。

此刻的風平浪靜都是假象,他知道,真正的腥風血雨,明天就會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是不是大粗長【叉腰笑】

感謝小天使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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