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二·療傷

議事會議倉促地散了。

秦長願這麽鬧了一通,雖暫時壓制住局面,但也意味着中洲學宮徹底與這些世家、學宮交惡。雖秦長願只是個學宮的小弟子,而且撕破臉皮之前還摔碎了身份玉牌,沒有人會将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嫌隙就此而生。

為免落人口實,葉之君抽調出垂天境內的玉牌數據,又将最終試煉的成績及時公布出來,不出所料,秦長願是綜合成績的第一名。

中洲學宮之內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秦長願拿到初雲劍全憑自己實力,而非中洲學宮徇私。

當天,被壓頂氛圍籠罩了許久的中洲學宮終于有了幾分活泛的苗頭,被迫禁足閉關的弟子們像是被漁網兜住的魚,而這一刻,他們終于找到突破口。

這是一場狂歡。

葉之君的這一招很高明,對內既鼓舞了自家的士氣,對外又不露聲色地壓了對方一手。

魏則生與連歧長老一直忙碌到傍晚,才終于将這件荒唐事給處理完畢,他們着重安撫了魏家家主。畢竟在場的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秦長願真的有那種膽量,也有那種本事打得咄咄逼人的魏家主毫無還手能力。

書房。

夫長兩袖清風,書房之後的一間隔間便為他寝房,兩間屋子風格一致,素簡得找不出一分顏色。

蕭雲今傷重,卻仍舊堅持不讓秦長願攙扶,進屋之後連大氅也未解,僵硬地坐在榻上,一雙眼裏亮着點點星芒。

秦長願躲他似的:“我去叫遲雨給你送些固本培元的丹藥來。”

蕭雲今直視他,果斷道:“不必。”

“……”秦長願被噎住,“那你怎麽養傷?靈臺有隙,不是你天天在床上躺着那條縫就能自己恢複的。”

“只要你在,就能。”

秦長願嘴角抽搐一下。

蕭雲今目光從未從秦長願身上移開過,他聲音低沉:“秦長願,剛剛,在議事廳,你為什麽生氣?”

為什麽生氣?

秦長願愣了一下,轉頭去看蕭雲今。

蕭雲今此刻仍舊圍着大氅,雪白的狐毛領子收緊,擁着蕭雲今那張淡漠俊美的臉。他此刻臉色不太好看,唇色蒼白,眉眼間都是疲憊,身體還要靠着榻的扶手支撐着,但他執拗地仰着頭,眼中都是秦長願和星光。

秦長願看着蕭雲今,心裏不輕不重地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

自家小徒弟這麽聽話乖巧的一個人,怎麽就會有人舍得去欺負他呢。

然而,對自家小徒弟濾鏡厚過城牆的秦長願卻忘了,在別人面前,蕭雲今也不會露出這般乖巧的模樣。

秦長願扁着嘴向地籠裏添了些炭火,瞪他一眼:“喊師尊,沒大沒小。”

雖然修者修身煉體,可以依仗靈力來抵禦外界的侵害,但修者本源為人,不可與天鬥,若太依賴靈力了,反倒過猶不及。

就好比,修者要進食、休眠,天涼要加衣。

蕭雲今茶色的雙瞳中有了幾分縱容的意味:“師尊,剛剛在議事廳,你為什麽生氣?”

秦長願眼疾手快,趁着蕭雲今張開嘴的這個瞬間,指間突然多了一顆丹藥,他準頭很足,精确地扔到了蕭雲今嘴裏。

蕭雲今一怔,卻是毫不猶豫,喉頭一動,将丹藥吞咽了進去。

秦長願笑着拍拍手:“你就不怕是毒藥?”

蕭雲今認真地看向他:“我願意的。”

秦長願一怔,下意識解釋道:“那是助你療傷的丹藥。”

“我知道。”

蕭雲今眼中帶着熾熱又真誠的光芒,這讓秦長願不禁想起在垂天境裏,蕭雲今以蕭轶的身份對他說的那番話。

耳尖逐漸有冒紅的趨勢,秦長願突然搖搖頭,一擡眼,就看見蕭雲今依然執拗地望着他。

“剛才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生氣?”秦長願回神,“我只是覺得那些人欺人太甚,實在難看,堂堂一家之主卑劣到那種程度,五境無望了。”

蕭雲今笑了笑:“僅此而已?”

還不等秦長願回答,蕭雲今的傷痛似乎已經到了極點,他微微垂下眼簾,不再有任何其他反應,秦長願有些擔憂,矮了身體去看他。

蕭雲今突地劇烈咳嗽起來,他不斷嘔血,鮮紅血液之中還有些血肉碎塊。秦長願目光沉凝,他推門離開就要去叫遲雨。

培元丹的丹方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芥子袋裏相關藥材也夠,可就算是現在煉丹,至少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蕭雲今耽誤不起了,他們需要遲雨從學宮的丹房裏拿些現成的培元丹來。

蕭雲今卻熬過這一陣,擦幹淨嘴角的血跡,擡起了頭:“秦長願,回來。”

秦長願卻已經火速對遲雨吩咐下去,然後迅速關門,眼中帶着隐隐的怒氣:“幹什麽?”

蕭雲今拍着自己旁邊的空位,眼含期待地看着他:“你坐過來,陪陪我,讓我看着你。”

秦長願哼笑:“你看着我,你的傷就能好?”

蕭雲今一臉認真:“能。”

秦長願無語半晌,臉上表現得不太情願,但依然聽從了蕭雲今的話,挨着他坐下。

蕭雲今偏頭看他:“培元丹有安神的效果,吃了我會睡着。”

秦長願挑眉:“那不是正好?”

“可那就看不到你了。”

秦長願怔了一下,腦袋裏面轉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回答蕭雲今的話,卻見蕭雲今直起上身向他探了過來。

屋內的溫度已經升上來了,空氣燥熱,随着蕭雲今臉龐的靠近,秦長願伸手欲将他推開,但又顧及着他的傷,沒敢下重手,手掌只虛虛地頂着蕭雲今的胸膛,但這無濟于事。

蕭雲今含着淺淡的笑意,離他越來越近。

這種距離,秦長願連蕭雲今的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秦長願腦子嗡的一聲就炸了。

蕭雲今那種心思,秦長願不是不清楚,但他們之間隔着一道生死的檻,哪有那麽容易跨過去,而且看樣子,蕭雲今不會是想親他吧……

秦長願心跳得很快,蕭雲今仿佛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溫和,不同于平日的冷硬,更不似往日的淡漠疏遠,是真的滿心滿眼只有他。

屋子裏面靜極了,空氣都有幾分躁動。

秦長願心一橫:小兔崽子,就讓他親一口又掉不了肉,大不了等他傷好了再揍一頓。

秦長願惡狠狠地想,然後猛地閉上了眼。

等了許久,對面卻再沒動靜了,須臾,他聽得對方壓在胸腔裏一聲沉悶的笑,秦長願詫異地睜開眼,卻發現蕭雲今停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兩人鼻尖幾乎貼到了一起,彼此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鼻息。

蕭雲今露出一個笑:“秦長願。”

秦長願有些愣住,他是沒見過蕭雲今這樣笑的。

在他的印象裏,蕭雲今是一個嚴謹自持到骨子裏的人,他會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個禮貌到疏遠的距離,更是吝啬流露自己的情感。

但此刻,蕭雲今露出來的這個笑是純粹的,一個足以證明他此時是開心的笑容。

秦長願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想起了當年他們在三生之巅上的那些日子。

蕭雲今道:“秦長願,你不讨厭我們親近。”

秦長願瞬間回神,有些羞惱:“你幹什麽!”

蕭雲今像是耍賴那樣圈住秦長願的腰,将下巴搭在秦長願的肩上,很享受似的,手掌攤開,露出一個雪白的瓷瓶:“你身後暗格裏,有培元丹。”

他聲調無辜:“我在拿培元丹。”

秦長願有些不自在,但他無法掙脫,心中只能嘆氣,蕭雲今緊挨着他的時候身體滾燙,竟讓他覺察出了些脆弱。

秦長願接過瓷瓶,準備倒出些丹藥來哄蕭雲今吃了,他伸手去扶蕭雲今的脊背,但觸手卻一片濕熱。

秦長願詫異地收回手,入目卻是滿掌心的鮮紅。

“蕭……蕭雲今!”

秦長願又叫遲雨拿來了毛巾和熱水,蕭雲今赤裸着上半身,一道從右肩蔓延至左腰的傷口橫穿了他整片脊背。

恐怕是在最後離開秘境的時候,被靈流亂刃割傷的。

起初皮肉都與傷口粘在一起,還是秦長願狠下心,用剪刀剪開,再硬着頭皮才将碎布料扯下來的。

秦長願都無法想象那種疼痛,蕭雲今卻紋絲不動。

秦長願越想越氣,一是氣那群欺軟怕硬的讨債鬼們,二是氣蕭雲今不分輕重,滿身重傷還自己不當一回事。

秦長願想着,手中給蕭雲今上藥的力道便重了幾分。

蕭雲今輕聲開口:“秦長願,你在議事廳生氣,是因為你擔心我。”

秦長願惡狠狠地将藥膏“啪”地一聲拍在傷口上,道:“閉嘴。”

蕭雲今身體僵了一下,熬着痛楚,一聲未吭,頓了頓又繼續道:“秦長願,你是在擔心我,所以你保護我。”

秦長願開始給蕭雲今胡亂地纏繃帶。

“你現在生氣是因為被我說中了。”

秦長願将蕭雲今綁成了一個粽子,而一旁伺候着的遲雨裝聾作啞,只是目光時不時地要在他們二人之間古怪地轉一個來回。

蕭雲今又道:“你摔碎了身份玉牌,不過有我在,沒人能趕你走。”

秦長願懷疑蕭雲今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兇巴巴地倒出兩粒培元丹來,然後一股腦地送進蕭轶嘴裏,兇他道:“吃藥,閉嘴,睡覺!”

蕭雲今悶笑一聲,舌尖卷着丹藥,若有若無地在秦長願掌心蹭了一下。

秦長願燙着似的迅速收回手。

作者有話要說:遲雨:我承認我不是人,但你們是真的狗。

感謝小天使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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