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靈堂之争

太延七年秋，太延帝薨。

若是說每個京城的貴族男子，在年輕時都不免有一段年少輕狂、荒唐不羁的時光，太延帝也是如此。

只是他忍耐了太久，等待了太久，等到可以肆無忌憚地取樂時，便不免失了控！

他年幼時不得不隐瞞身份，男扮女裝，輕易不敢觸怒主殿的賢妃娘娘。等到他稍微長大，換回了男裝，又不被皇帝所喜，趕上了奪嫡風波，不相信任何人，從而裝瘋賣傻！

等到皇子們都死傷得差不多了，他湊巧撿了個漏兒，登基為皇。在未及冠前，他不敢輕易損毀自己的形象，否則三位顧命大臣，都有權教育他！

就這樣，太久的忍耐，一旦失控，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他為了活下來，少年時多習女工，少練騎射，等到登了基，又有何人敢冒着觸怒他的危險，指責他騎射不行呢？

那一日宴飲，本是他私下裏找了幾個喜歡玩鬧的嫔妃，換句話說，就是妾，只需哄他開心，又哪裏能真的如同皇後一般勸誡他，要他少喝酒，多保重身體呢！只怕在皇帝的興頭上，妃嫔們剛一勸誡，就會被他轟出去，從而失寵吧！

他當了皇帝後，脾氣越來越大，喜怒無常。他不管做什麽，侍從們也不敢真正阻攔，否則，他發了怒，一聲令下，那些擔憂皇帝出事而好心阻攔的侍從，馬上就會人頭不保！在這皇宮裏，又有誰的命不是命來着！

再加上，他是在守衛森嚴的後宮中，與衆嫔妃玩鬧。就算是暗衛，也會偶爾失神。畢竟，他們不是神仙，能一直聚精會神、面不改色地聽皇帝和他的女人各種調情。更何況，那還不是一個女人，是好幾個女人陪着他胡鬧。所以，暗衛們都不免有些松懈。

後來他騎到馬上，暗衛躲在暗處，他摔下來時，不管是明衛，還是暗衛，都離他有一段距離，這導致他落馬時，無人來的及将他救起！

醉酒、騎術差、妃子不敢惹、侍從不敢攔、放縱自身、沒有節制等等原因，導致了這個看似意外，令人震驚的結果。

若是他的生母還活着，定會下令，如果他胡鬧的時候身邊的人沒攔住，統統拖下去砍頭！

可惜，他生母早就死了。

留在宮裏的太後娘娘，若是敢下這種命令，八成會被皇帝認為，太後在安插探子，想控制他，或者想謀害他！所以，太後幹脆避嫌，對皇帝的事情一向是放任自流，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無人管制、無法無天的放縱結果，就是有一天，他突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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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必然中的偶然！

如果他一直是這種狀态發展下去，要麽有一天中二期結束，他成為一個深沉的合格皇帝，與驕陽公主争權，最後掙個你死我活；或者幹脆就是繼續玩樂，越來越荒唐下去，有一天死于馬上，或者女人肚皮上。

這一年來，也不是沒有大臣上本勸谏過，但是皇帝一直我行我素，只有驕陽公主前些時間的勸告，他聽進去了些。

有人曾經這麽分類：這世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皇帝。

不管鄭寧做皇子時，那個膽怯地拉住驕陽公主衣裙的寧兒，有多麽地單純讨喜，他一旦成為了皇帝，就成了另外一個物種，喜怒無常，深不可測，變得令人琢磨不透。

現在，他的後宮中還有一個曾經叫做“弄笛”的低位嫔妃呢！那是他視若親姐姐的身邊大宮女之一。就算京城的尋常富貴人家，也不會把嫡親姐姐的貼身侍女納為妾室，那是對嫡姐、嫡母的不敬！可他是皇帝，他就能任性地這麽做！

至于那個被他用情愛哄騙了的皇後，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他先用情愛将她馴服得死心塌地，然後，他就開始踐踏這一份感情，覺得皇後對他的管束實在是礙眼，皇後的嫉妒真是不賢，他開始肆無忌憚地睡遍後宮。

——這真是個典型的渣男！他的父親死于賢妃的怒火，他貌似也在步入後塵！若是皇後生下嫡子，定會在某一天與父親共謀，因愛生恨，令他假死，然後扶兒子登基，她垂簾聽政，順便把他變成她的禁脔！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在所有的陰謀剛起端倪之時，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所以，他在皇後真摯的眼淚和懷念中，沉睡進了龍棺裏。

且說那日，皇帝落馬，皇後都懵了，淚流不止。太後接手之後，控制住消息，盛怒之下，将在場之人全部仗斃！（其中包括那幾名犯錯的暗衛。）她還特有先見之明地将皇帝的子嗣和懷孕的嫔妃，全都喚到了太後宮中，嚴加保護。

驕陽公主收到消息，吃了一驚，正在看的那卷書砸到了腳上，都沒察覺。她立刻下令，京師戒嚴！然後，她帶着書香、墨趣、吟簫等人進宮，令羽林衛将皇宮團團圍住，任何人不許進出。她匆匆入宮，前去面聖。

太延帝躺在床上，說不出話，一旦想要說話，就會吐出血沫來。皇後在旁邊低低的哭泣。

太後見驕陽公主來了，這才帶着皇帝的二子、一女，過來見他最後一面。

在臨死前，鄭寧的目光再次變得清澈起來。他将暗衛的令牌和他四歲大皇兒的小手，一起放在了驕陽公主手中。

這意味着，他是将江山和皇嗣的安危都托付給了她。

房間內的暗影中，暗衛首領跪在那裏，對着皇室的新上任的主子——驕陽公主，行了認主大禮，并在皇帝的注視下去密室取出了玉玺，交給了驕陽公主，然後無聲無息地隐匿了起來。

驕陽公主眸中含淚，接過了皇帝無聲的囑托。她親手寫了傳位于大皇子鄭宣的旨意，給皇帝看過，然後遵照太延帝之意蓋上玉玺。

在彌留之際，太延帝如同當初的孩子一般，用滿含着濡慕之情的目光，追随着驕陽公主的身影。最後，他看過蓋了玉玺的聖旨，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若說他此生遇到的貴人，竟然不是他最尊貴的父皇，而是他的姐姐驕陽公主。他小時候被人欺負，是驕陽公主護着他，所以他臨死前，也只放心将兒子交到公主的手上。

他少時艱辛，在這個世上，他不放心任何女人，就連他的皇後都不行。他唯一放在心間的，一個是為他而死的母親，一個是屢次救他于危難的驕陽公主。

他還記得那一個下雪天，他失魂落魄地跑到驕陽公主府上，覺得若是事情敗露，他下一刻就會被父皇徹底厭棄，被別的皇子用計謀殺死。那時候，是驕陽公主毫不猶豫地幫了他，幫他處理了一起出宮鬥狗的皇子不幸遇難的後事。

至于他的皇後，呵，只不過是看他長得俊俏又溫柔，所以願意和他共享富貴、共掌權勢罷了！她只是個被從小嬌慣，給寵得驕縱得不得了的只懂情愛的女子。将子嗣交給皇後，他實在是不放心。

現在，他處理完後事，于這世間再無牽挂，要去尋他的母親了。

長安城高高的鐘樓上，只有過年喜慶之日，還有某些特殊時刻，才能被敲響的大鐘，此時不合時宜地被敲響了。

所有百姓都驚疑不定，停了手頭的事物，靜神凝聽，在心裏默數着次數。喧嘩的京城，就像是被人施了法術，一下子凝固、安靜了下來。

喪鐘整整敲了九十一下，所有京城的百姓都臉色大變。他們嚎哭着，跪倒在地，向着皇宮的方向扣頭，哀戚地送別天子。

有些臉上還帶着玩鬧的笑意、不曉事的孩童，紛紛被大人們暗地裏狠狠地掐了一把，給掐痛了，嗷嗷大哭！大人們心裏這才算松了一口氣。

——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若是不哭，他們怕将來有鄰居告密，惹來不敬皇帝、滿門抄斬之罪。

三品以上官員紛紛換了喪服，向皇宮裏趕。

在迅速布置好的靈堂裏，太後劉氏出面，對着大臣們宣讀了旨意：皇帝臨終托孤，冊封大皇子宣為太子，擇日繼位，皇姐鄭安代為掌權攝政。

在皇帝的靈堂上，所有的大臣都在凝神聽完旨意後，匍匐于地，嚎啕大哭。同時，他們也在暗中觀察，觀察其他大臣的動向，尤其是驕陽公主和顧大人的反應。

要知道，以前在朝堂上的地位，都是驕陽公主與顧大人平起平坐，可以并肩入朝。現在，也是他們二人率領衆臣，并排跪于靈堂前。

然而此時，太後握着聖旨，帶着太子站在靈堂一側，對于聖旨和太子，死活不撒手。皇後神色不定，獨自跪于靈堂亡妻之位。

這也是大臣們站隊的時候，在這時候是選擇有太子的太後，還是選擇皇帝的發妻，未來皇帝的嫡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