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因為你不配

回到樓下,梅姨還站在那大堂裏,阿七走過去告知了樓上的事兒,正欲回到後院幹活,沒想到梅姨叫住了他,二人行至後院一處僻靜之地。

“阿七,你跟花伶是那種關系?”

梅姨用的是很肯定的口氣,阿七腦子裏當時就閃過兩個念頭,春蕊嘴不嚴,或者就是梅姨眼睛太毒辣。這會兒聽到鸨母的诘問,阿七心裏雖然害怕,但也大方承認了。

“嗯。”隐隐約約,夾雜了幾許男兒家的羞赧。

這位中年女人眼神精絕,任何事都在她的掌控下,她上下打量着阿七——粗陋、相貌平平。打雜的粗人自然不懂詩詞歌賦,興趣自然就跟花伶投不上,怎麽會出現如此大的纰漏。要不是春蕊親眼所見,她是如何都不會相信傾國傾城的花伶竟會對一個龜奴有興致。不過,這種你情我願的事兒,只要不影響她長春院的生意,她倒寧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花伶與旁人不同,他背後有人,因此該留點心才好,玩歸玩,別鬧大了被金主知道。

思緒戛然而止,梅姨也收回打量的目光。

“你們倆,誰上誰下?”

饒是在長春院呆了這麽多年,阿七聞得這話,也是頓時臉紅,話語卡在嗓子眼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硬生生憋出了兩個字,“他上。”

梅姨歪嘴冷笑一聲,“即然伶公子看得上你,日後你更要盡心盡力好好服侍他,他日子過得舒心,梅姨我重重有賞。不過,你們還得收斂着點,別被外人撞見。”

阿七連連點頭,覺着這會兒就像是一場夢,媽媽非但沒有責罰他勾引主子,反而承認了他跟花伶的事兒,這算是個意外之喜吧。剛剛被那個丫頭整出來的陰郁一掃而空,阿七覺着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安容,二樓廂房。

“燕燕,你說穆老莊主卧病在床?”

“嗯,我爹近來身體不好,大夫說是積勞成疾,需靜養,這些時日都是哥哥在打理山莊裏的事兒,我哥一直都盼着我……早點嫁出去。”滿面紅光,說完偷偷瞅了一眼安容,又趕緊低下頭,一副小女兒遇情郎的嬌羞樣兒。

“你今年都有雙十了吧,是該尋個好夫家了。”

“安容哥哥,我……你知道的。”

安容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這麽多年,就連趙明朗那小子在他耳邊也是叨叨了不下百次,他怎會不明白這個小丫頭的心思。只是自己背負了太多的仇恨,這些年在這風月場子裏,并沒做到片葉不沾身,實在不是她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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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回去,你哥若知道該罰你了。”

“安容哥哥,我喜歡你,你知道的,我非你不嫁。”

憋在心裏很多年的話終于一口氣全吐盡,穆燕燕既羞又喜,說完沖出門而去,這一切卻是驚了門外的阿七,非他不嫁……那自己又算什麽呢。

“進來。”

阿七還沉浸在那個姑娘的話語裏,裏頭的人卻發話了,聲音低沉,似有萬般不悅。

“那個……我來看看……”

安容直勾勾地盯着阿七躲閃的眼睛,“看什麽?來看我嗎?”

阿七倏的連耳根子都紅了,垂着頭嘴唇顫顫,想說是,又不敢開口說,就這麽傻愣愣地杵在那兒。

“砰——”茶杯落地的響動,阿七猛然回過神來,怔怔地看着怒氣漸甚的安容,“我……我是來看伶公子的。”

“為什麽?”

阿七默默承受者那人的怒氣,不再敢說話,安容瞧他這副膽小如鼠的樣兒,自顧自地說道:“因為我睡過你?你覺着你在我這兒跟旁人不同了是嗎?”

阿七突然有點不自禁的難過,他掏出整顆心對待的人兒,竟然這樣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剛才他的話,不就是把他倆比做嫖-客跟娼妓的關系麽。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阿七是因為喜歡公子啊,阿七是真心實意地想待公子好啊。

喉嚨裏艱難地咔出幾個字,“不是的……”

“滾!”

阿七落荒而逃,屋子裏的檀木香熏得人心煩意亂,安容右手捏捏鼻梁,一副累極的狀态,他的心很空,他不喜歡看見那個龜奴,他回過勁兒後再細想那日的種種,突覺自己甚是凄慘,竟對着一個龜奴發洩着滿滿的恨意,那種身份下賤的雜役,自己怎麽會……越想越覺得堵得慌,安容倏地拂袖掃過桌案,小花瓶、茶具、幾本書……全皆零散地落于地面。

晚上的時候,春蕊端着托盤進來,見着地面上一片狼藉,公子只頹倚在窗前,盯着屋子下的小河流水,潺潺細流,朝着更深遠的地方流去……

“伶公子。”這聲喊得極低,怕擾了深思的人。

安容回眸,眼神冷得掉冰渣,春蕊戰戰兢兢地低頭站好,大氣不敢喘一聲。

“把地上收拾了。”

“是。”

匆匆忙忙地收拾完亂糟的地面,連忙作欲走之勢,誰知安容竟會開口問了她這麽一句話——

“你覺得阿七是什麽樣的人?”

春蕊聽見這名,心裏咯噔一聲,這明擺着是考驗她啊,阿七是什麽人,您最清楚不是嗎?可面上卻恭敬地回答道,“阿七是個勤快老實的好人。”說完忍不住看向她們公子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站,心中不禁狐疑,難道是自己沒誇到點子上,遂又補了幾句,“他還是個懂得心疼人的人,他對伶公子是極好的……”

“夠了!你下去吧。”

冷不丁地打斷了春蕊的話,冷冷地打發走了她,春蕊像是解脫了一般輕松愉悅地帶門而出,安容卻似瘋魔之人落入這萬丈紅塵當中脫身不得,連春蕊都說他對我極好,他只是個龜奴而已,他配嗎。

隔日,梅姨踏入了花伶的廂房,看書的人放下手執的書卷,看向來人,神情多是淡漠,并未夾帶些許熱情。梅姨思忖着,想來這有金主的小倌就是底氣足,不把她這鸨母放在眼裏,自己非但不能生氣,還得哄聲陪笑。

“花伶啊,這些日子媽媽看……”眼神稍稍瞥向他,“你跟阿七走得很近,我思慮着,一個人在這館子裏難免寂寞,晚上的時候你要是有興致,索性就讓阿七上來陪陪你,你也解解乏嘛。”

“陪我解乏?呵,怎不說陪我上床啊……”

梅姨略略有些尴尬,她明顯聽出花伶的不悅,可能人家本想藏着掖着,誰知自己自作主張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怎不叫人氣憤。幹咳了幾聲,梅姨滿臉堆笑,“我看那阿七是個老實人,你倆年歲又相仿,關上門說些悄悄話,我們這旁人哪裏聽得到。”

“媽媽是覺得,我這種人只能配個龜奴是嗎?”

梅姨面上已經挂不住笑了,瞧着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也懶得再跟他費口舌,本想着賣他個人情,送他個男人玩玩,到底是個不識好歹的東西。罷了罷了,梅姨轉身,沒接他的話,走了。

阿七在柴房幹着重複無趣的活兒,面前堆着一堆木柴,太陽下山之前,一定要把這些活兒幹完。可這腦子裏,想的全是昨天的事兒,阿七越想越不明白,那個花伶公子對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連春蕊都說他喜歡自己,為什麽每次那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駭人的冷意,全無半分喜歡。那他喜歡自己嗎?可是不喜歡的話為何要做那樣的事兒,自己已經失身于他,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這用來約束女人的三綱五常,沒想到在阿七心裏也是根深蒂固,阿七心眼實,他怕是把自己代入成女人了,把伶公子約莫當成他的漢子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阿七,突然覺着眼前投下一大片陰影,入眼便是一雙墨色錦靴,心裏波瀾翻湧,擡頭——果然是那人。

“伶……伶公子。”緊張地吞咽下口水。

“跟我走。”

拉扯着阿七從長春院的小偏門裏,穿過平康裏,一直往南走,走到一條僻靜的荒道上,草長過膝,落日徹底挂在進入咫尺的邊上,很快便要到晚上了,透着餘晖,阿七看着花伶的面貌更加柔和起來,昏暗的黃色印着他,白衣翩翩,十足的溫和俊秀公子。

那人稍稍站定,甩開抓着阿七的手,滿臉嫌棄,阿七的心不由然地被刺痛下,卑微地垂下頭,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把他帶到這裏來幹嘛。

“你喜歡我?”

幽幽的聲音自頭上方飄來,阿七猛然擡起頭,神色晦暗,他不懂,這個人把他帶到這種荒僻的地方,難道就為了問他喜不喜歡自己?

“喜歡。”阿七心裏很透徹,沒必要隐瞞什麽。

“為什麽?”

這是他第二次問自己為什麽呢,阿七失笑,這這人為什麽凡事都愛刨根問底,喜歡就是喜歡咯,還能為什麽。

“因為你對我好。”

“我對你好?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阿七此刻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安容也凝重地看着他,這人着一件粗布麻衣,外面罩了件粗糙的坎肩,許是衣服穿太久了,前襟有些磨損;面色暗黃,長期吃得太過粗簡臉上泛着菜色;嘴唇不薄也不厚,嘴角微微向下,總覺得帶着點喪氣;倒三角眼,倒是帶着一股可憐的味道;脖子的疤痕凸顯得很明顯……就是這麽個人,自己竟然對着他做出那種事,安容腦袋發沉,漸漸開始懷疑那日是否真實發生過……人嘛,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特別是這種相貌姣好,出生高貴的落魄公子,自然是瞧不上阿七這種出身低廉,長相粗鄙的下人。

阿七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怵,動了動嗓子,“伶公子……”

誰知這聲伶公子卻像個突然而至的雷電擊中了安容,他的眼睛漸漸圓睜,不可置信、難以承受,這兩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安容猩紅了眼,拽住阿七,直接把他抵在背後的大樹上,阿七的背受到猛然的撞擊,火辣辣的泛着疼。

“伶公子。”阿七疼得皺起眉頭,更多的是不解。

安容沒理會他,粗暴地開始脫他的衣服,不消幾下,阿七那身粗服便被扒下,零落地散在一旁,秋意正濃,荒野裏的風吹得阿七瑟瑟發抖,他不敢吱聲,他心裏也慌得很,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要幹什麽。

那人眼裏的猩紅散去,只剩下清透的冰寒,阿七看得直打顫,為這秋風侵襲的涼意,更為他眼裏的凜冽。

“那滋味還記得嗎?”

阿七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也不敢問,只是一昧的搖頭。

“我睡你的滋味!”

“記得……”

響亮的一個巴掌,“你一個龜奴,憑什麽敢爬上我的床!”

阿七不說話了,左臉火辣辣地疼,默默承受着這人無端的怒火,可誰知那不作聲的姿态卻更似惹火了安容,平白無故地,阿七遭受了第二個巴掌。這下阿七生氣了,掙紮着要逃脫開這個瘋子,無奈,力氣抵不過他。阿七鬧啊,拳腳相加,那人還是緊緊地箍住他,急得阿七在他鎖骨處咬上一口,安容才松開手。

“不許你對我有妄想,你不配。”

留下這麽一句話,安容便走了,把阿七獨自仍在秋天的荒野裏,周圍全是荒草叢生的密林。

阿七看着那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從地上撿起衣服窸窣地穿上,腰帶還沒系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懸在身上……阿七再也忍不住,蹲下來,頭埋在身子裏,他只是有點累,心裏委屈啊,明明是那人主動的,偏偏說成是自己的過,自己從來沒去肖想過什麽,是春蕊和梅姨老跟他提點花伶公子,讓他以為卑微的自己竟也有被人珍愛的一天。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阿七才不會像個娘們一樣,搖尾乞憐,求着他疼愛。

天漸漸黑了,阿七起身,摸索着回去的路,今天的柴沒劈完,回去定是要挨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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