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習字
一樓大堂裏,客來客往,阿七漫不經心地在堂子裏收拾桌子,直到看見從二樓緩緩下來的春蕊,突然間,阿七好似來了勁兒,趕緊從樓下貓貓地走去二樓。那門沒關嚴實,透過門間細縫,阿七瞧見安容坐于鏡前,細細梳着頭發,三千青絲如墨而瀉,阿七雖然只看得背影,但也能想象出這人冷豔的面容。
“進來!”孤冷的聲音,估計他已猜出來人是誰。
這人真是耳朵比狗都靈,心思比誰都深,阿七讪讪地走了進來,心裏卻想着,這可不怪我,誰讓你門沒掩實。
阿七走到安容身後,呆立于此,愈靠近,愈聞得他身上的淡淡香味,一種踏實的溫馨感萦繞心頭。安容微微扭頭,餘光瞥見傻愣的阿七,淡淡地說,“幫我梳頭。”
受寵若驚的阿七,足足愣了好一刻,手在衣服上左蹭右蹭,還嫌手不幹淨,招呼沒打,一溜煙跑下了樓,過了會兒又上來了,聲音帶着些微的喘息,“我把手仔仔細細、洗了一遍,這下、幹淨了。”激動的言語,就像邀功讨賞的孩童一般。
阿七剛拾起妝臺面上的榆木梳子,安容就站起了身,走到桌案邊,只剩下失落的阿七獨自站在妝臺旁,手裏緊緊握住那把木梳,藏不住的失意,“伶公子,不梳頭了嗎?”
“不梳了。”埋首閱書的安容擡起了頭,看了阿七一眼,“沒什麽事兒,你就下去吧。”
阿七尚還沉浸在失落的氛圍中,聽他這麽一說,腦子回了神,想着自己剛剛上來是要來做什麽的,仔細想想也沒想清楚,于是只得随意謅了的緣由——“我上來看看小黃。”
安容何等的聰慧,怎會聽不出這人拙劣的借口,但也懶得揭穿了,攤開書繼續翻看,阿七就像一方空氣飄蕩在屋子裏,半點聲音不出,抱着小黃縮在牆角邊,連動個身子都得小心謹慎着,生怕自己擾了看書之人。
大概過了兩個時辰,門外的春蕊敲門而進,安容一擡頭,才發現了窩在角落裏的阿七,這人抱着小狗,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一點聲音也沒有,自己都快忘了屋子裏還有這麽個人。
春蕊也是沒料到阿七會在此,沖阿七招呼了聲,笑得極為尴尬,轉而對安容說:“伶公子,您的午膳,快過年了,廚房的張婆子昨兒回了老家,廚房裏也沒個掌廚的,奴婢就随意給您炒了幾個菜,外加炖了一碗雞湯。”
“擱桌上。”
春蕊恭敬立在一旁,等候主子吩咐,安容卻揮揮手,“你先下去。”
春蕊欠欠身子恭敬退下,臨走還不忘也沖阿七欠身,心裏是惶恐不安,前段日子還以為伶公子玩膩了這個人,因此在他面前又耍了些威風,轉眼間這人又滾到了公子床上,以後還是踏踏實實伺候主子吧,莫要再去揣測主子的意思。關門的那一剎那,春蕊最後往裏面瞄了瞄,那阿七還是窩在牆角,心中不免狐疑,這哪裏有半分恩寵正濃的感覺,随即又晃晃腦袋,罷了罷了,做好自己的事兒,莫要再生事端。
安容沒管阿七,自顧地上桌吃起了飯,細嚼慢咽,并無太大的食欲,倒是這飯菜的香氣遮不住,飄進了阿七的鼻子間,阿七用力嗅嗅,真香啊,肚子裏咕嚕一聲,動靜太大,連安容都聽見了。
“過來吃吧。”安容擱下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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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放下小黃,趕緊奔了過來,“伶公子,你吃好了嗎?”
“嗯。”
這才放了心,就着安容剛剛的碗筷,狼吞虎咽一般,把桌上的飯菜全部一掃而空。正在看書的安容偶爾看他一眼,這人的吃相未免太難看,随後雲淡風輕地搖搖頭,到底是個卑賤的龜奴,上不得臺面。
吃飽喝足,再加上屋子裏暖香撩人,阿七不禁犯了困,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安容看着那人昏昏欲睡,卻強提起精神的模樣,喉結滾動,突然來了興致,把他喚了過來。
阿七跟這人呆久,也深知這人極愛幹淨,一般每每做那種事的時候,阿七都得洗幹淨了身子,眼下,并沒有熱水,哪裏去沐浴?阿七有點不好意思,吞吞吐吐來了一句,“別……還沒洗……我身上髒……”
安容冷眼看了阿七一眼,一把翻過他的身子,只褪下他的襖褲,急促地發洩完了欲-望。阿七又疼又絕望,上次這般在背面做,至少自己的上衣還是脫了的,今天連上衣都不用脫了。果真,只有欲-望,并無情動。
事後,阿七蔫巴似的癱在地上,安容半分的意亂情迷都沒有,很快恢複了那幅孤高冷清的神色,披着單薄的衣衫,伏于案前,全神貫注地翻着手中的書頁。午後的陽光瀉進來,照着那人如玉的面龐,阿七的眼前好似朦胧了一片,自己甚至懷疑,方才的那一場糾纏是否真實存在,倒是腿間的濕意提醒着自己,那是真的。
阿七心眼實在,很多事兒他難過一下子也就過去了,不大會去深究,特別是跟伶公子沾上關系的事兒,他更是不願去多想。就像現在,他強迫着自己不去想安容的冷漠,只記着他給自己飯吃,這樣已經很好了。
阿七忍着腿間的不适,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動靜很輕,還是被那人發現了。
“什麽事?”
阿七指着他手裏的書卷,“我想習字,伶公子若是得了空,阿七想跟着學寫字。”
安容擱下書,随意問道,“你來長春院之前,就一直叫阿七嗎?”
“不是,我叫……我叫齊光。”
“哪個齊,哪個光?”
問完這話,安容笑了,他不識字,哪裏知道是哪個齊哪個光,但阿七俨然已經被安容那不經意的笑容所吸引,癡癡地看傻了眼,伶公子笑了,真好看,不像這塵世裏的人。
“你老家是何處?”
阿七趕忙回神,“是廣陵城不遠處的沭陽縣,之前告訴過公子的……”後面那句含糊過去,淹沒在低音裏。
“沭陽。”微微沉吟,“我知道是哪個齊了。”
提筆沾墨,在一旁鋪展的宣紙上,寫上了“齊光”二字,不鹹不淡地解釋道,“齊字錯不了,只是這個光,我自作主張給你寫成這個,'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
阿七看着宣紙上如畫一般娟秀的兩個字,樂呵呵地,嘴間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下又是一陣感慨,今生一定不能辜負這個男人。
“謝謝伶公子。”阿七轉念一想,此刻就想着把他倆的名字寫在一處,這樣就好像他倆之間有了愛情的信物一樣,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你的名字……怎麽寫?”
安容這會兒心情不錯,複又提筆緊挨着那兩個字旁邊寫上了“安容”兩個字,跟剛才一樣,都是端莊秀麗的小楷。
“我叫安容。”
阿七扭頭訝然地望着他,這是這個人第一次告訴自己他的名字,阿七心裏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美麗可愛的姑娘叫他安容哥哥,那時他就暗暗記下了這人的名字,只是沒想到他會主動告訴自己。這麽說來,他在這個人的心裏是不是比一般人稍好點。
“我以後管你叫小容。”說完,阿七紅了臉,低下頭。
面前之人忸忸怩怩的模樣着實刺傷了安容,他不喜歡這人對自己的親近,越發的親近,越像是自己淪為跟他們一類人一般。他不喜歡,就得盡力擺脫。手裏沾了墨汁的毛筆奮力一甩,直接扔在了阿七身上。
“你好像又忘了你的身份。”
阿七自始至終都沒敢擡頭,因為自己眼裏氤氲的淚水,他怕那人看見,迷濛的眼睛餘光只看到胸前那片墨跡,印在自己的粗麻夾襖上,與衣服上原先的補丁髒漬暈在一起,這破衣服是越發的難看了。不怪這人的,今天确實是自己唐突了,怎會膽子大到敢直呼主子的小名,是自己不懂事,不怪他。
許是阿七的這般可憐神情擾亂了安容,安容眉眼間全是糾結之色,很久很久,只能嘆口氣,道,“你下去吧。”
阿七知道分寸的,今天是自己不對,伶公子沒有打他,甚至都沒有罵他,得了別人的便宜,就得好好賣份乖,努力眨了眨雙眼,剛才充盈的淚珠子已經幹涸,阿七笑着,笑得極為小心謹慎,“伶公子,這張紙……能送給我嗎?”
聲音清冷,“拿去吧。”
阿七不敢看安容一眼,畏畏縮縮地走到桌案前,小心卷起那張書着二人名字的紙,頁角都給它舒展平整了,方才提起那卷紙,走了。
安容瞧着阿七落寞的背影,心裏竟湧生出疼惜感,牆角邊的狗吠了幾聲,安容這才回神。
秋官剛想從雜役房離開,遠遠就看到了阿七,走路的姿勢不太對,秋官也沒多想。
“你怎麽在這兒?”
秋官把手裏的兩塊荞麥饅頭遞給了阿七,“給你留的午飯。”
“哼,小丫頭片子,還記着哥。”
“你去哪兒?一上午沒見着你人。”
阿七知道這個小丫頭比一般同齡人都要聰明,他現在還不想告訴他自己跟安容的事兒,揚了揚手裏的饅頭,閃爍其詞,“謝謝了,我能去哪兒啊,幹活了呗。”
秋官從他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不自然,她這心裏是料定了,阿七有事瞞着他,再看到他左手仔細圈着的紙,問道:“阿七,你手裏拿的什麽?”
“沒什麽,你快去忙你的吧。”
阿七回到自己的床邊,把那卷紙小心翼翼鋪在床上,好在紙張不大,折了幾道,正好可以塞進以前的那個小木匣子裏。阿七把木匣子裏零零碎碎的小碎銀和銅錢掏了出來,給它們裝到了一個小布袋裏,把宣紙服服帖帖地放置進去。以前,那些錢是阿七最寶貝的,從今往後,這張紙才是他最稀罕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最好那時長安妹子~
謝謝你喜歡我的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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