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閨中之樂

十月初時候,趙明朗被他娘逼着,還是去了趟長春院,距離上次已有兩月有餘。不願踏足之緣由,無非就是瞧不慣安容那副情深意重的樣子,他要是換個人情深意濃,他趙明朗絕不會像這般堵心。到底,那個叫阿七的,他何德何能能配上安容,連自己這個旁觀者都看不過眼。

深秋,正是花葉凋零之季,安容偶爾臨窗遠望,那顆老槐樹枝葉枯黃,随時有飄飄欲墜的架勢,可斷裂的那處地方再也沒有長出新枝來,秋風蕭瑟,更加顯得突兀了。

阿七還在睡覺,昨夜完事後太晚了,這人倒頭就睡着了,也沒忍心喊醒他回雜役房,就讓他一直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近些日子,又教習了他許多字,可這人寫來寫去,還是只會得那四個字。握毛筆的姿勢都不對,偏偏寫起這四字來,一筆一畫十分認真。

時辰還早,安容關上窗帷,重新回到床榻上,倒也沒睡,只是靠在床頭,翻了翻書,稍稍低頭,就能瞧見阿七的睡顏,歲月靜好,安容心裏生出點踏實的溫馨感,這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

突然,镂花木門被猛然推開,即便安容看清了來人是誰,可心裏還是有些微微不悅,他掖了掖被角,将阿七蓋嚴實了,動作溫柔至極。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說話的動靜很大,阿七驚醒了,迷糊間就看見了門外站着的趙明朗,阿七有些窘迫,就想着趕緊起來,但被褥下的手卻被安容死死按住,自己動彈不得。

“明朗兄,你來了。”

趙明朗走到床邊,冷眼看着阿七,“出去,我跟安容有話說。”

被褥下的那雙手漸漸松開,阿七也明了了安容的意思,起床拾掇起衣服,窸窸窣窣穿上,走了出去。

“你這是上瘾了?也罷,這次不提他。梁懷石的事,你怎麽打算的?”

安容眼波裏全是清冷之色,隐隐約約間,就是個纖塵不染的少年,可他的內心,卻背負了如此重的深仇大恨。

“殺了他,不然我沒機會進梁府。他死了,最好是梁如風子代父職。”

“怎麽殺?”

“過些日子就是他的五十大壽,屆時來往的賓客混雜,只要派一人進去便可。”

趙明朗微微沉吟,“那派誰去?梁府守衛森嚴,一般人休想輕易混進去。再者,又有誰願意豁出性命去殺當朝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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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波流轉,趙明朗忽然想到了什麽,“我倒是有個很好的人選。”

“誰?”

“日後你就知道了。”末了趙明朗又加了句,“我也是為你好。”

這話聽着有些怪異,但安容也沒多想。

趙明朗眼神若有似無往外面看了看,“我一會兒去趟七裏街,有件事情要辦,在你這兒呆不了多久。”

趙明朗口中的七裏街離平康裏并不遠,阿七很快就摸索到了,秋意正濃,車馬喧嚣的鬧市口,人來人往,明明一派熱鬧之景,阿七卻覺着滿目蒼涼,許是太久沒出門了,不太适應。很快,阿七看到了趙明朗。

趙的眼神直直盯住緩步而至的阿七,他的步子邁得極艱難。

“安容說你笨,我倒覺得你挺聰明。”

阿七不語,趙明朗眼眸如深墨,一直盯着面前人,恍惚間想起去年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時好像是在安容的屋子裏,他在門外偷看,後來被發現了鬧出了點事。那時候這人的眼裏尚還存着一絲光芒,不過才一年多的時間,這人的眼神卻越來越混沌了,性子也更加沉悶。

趙明朗直接開門見山,“你是想當那個去梁府的人嗎?”

阿七沒有答腔,直愣愣地看着腳下的地,似乎要把那塊地望穿。

“安容吃過很多苦,他跟你提過嗎?”趙明朗這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揭開安容的陳年舊痛,讓這人難受,逼着他去梁府。

阿七猛然間擡頭,然後頓了頓,搖搖頭。

“看來他也不是什麽話都跟你說。”

這話十分傷人,至少阿七疼了一下。連面前的趙公子都知曉的事兒,安容卻從來不對自己說。

“我也不跟你賣關子了,剛才在外頭你也聽了不少,我們正缺一個人去梁府,殺了梁懷石。”

阿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自己去,可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去了就回不來了。阿七怕死,而且還怕死得要命。

趙明朗看出了他的猶豫,“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再尋他人便是,總歸得有這麽一個人。不過,願意為安容豁出性命去達成這件事兒的人,應該并不好找。”

阿七的嘴唇在顫抖,他有好多話想說,好多話想問,還有好多話要……交代。

“我去了,會死嗎?”

趙明朗瞥了他一眼,知道這人多半是同意了,只是看着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慘樣,又覺得自己太過殘忍,這人從沒招惹過自己,自己卻要逼着他去送命,心裏的那根同情之弦撥動了幾下,趙明朗說道,“你……實在不想去,不必勉強……”

“我會死嗎?”

阿七還是重複着自己剛才的問話。

“不一定的……”

阿七轉身往回走,入眼的浮華他全然看不清,緊了緊身上單薄的秋衣,這天氣越發涼了。

到了館子,阿七直接去了二樓,推開門的那剎那,安容也擡頭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溫和的笑,阿七覺着,好像也值了。

“你去哪兒了,我還四處找你呢。”

阿七奔了過去,緊緊抱住了安容,把頭埋在他肩上,直到安容肩膀上傳來陣陣濕意,他才知覺,這人竟是在哭。

“怎麽了?”

阿七仍伏在安容肩上,“趙公子說你過得苦,他說你過得苦,我也苦,咱倆都苦……”

安容心下一緊, “他跟你說了什麽?”

阿七不答他,自顧說着,“從雜役房走到你這兒,一共得走一千二百來步,就從門口開始算起,一直算到你屋子門外,有時候步子跨大了,一千步也就走到了……每次到了這兒,我只要再擡腳走幾步,就能見着你了,可我只敢窩在門外,一直呆到你屋子裏再也沒有光亮……”

“阿七……”

“我為什麽要認識你?我以前在館子裏面呆的好好的,我為什麽要認識你!”

阿七說着說着情緒幾乎失常,哭得快斷氣了。安容清楚,這人剛才出去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稍稍平複後,阿七像瘋了一般,狠狠地扒開安容的衣服,然後把自己的一并脫了,摟抱住安容,二人之間不留一絲空隙,情-欲彌漫,撩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熱-潮。

情到深處,阿七迷濛間,小聲說了句,“不報仇了好不好,咱們離開這裏……”這祈求的卑微語氣,幾乎耗盡了阿七所有的氣力,說完這話後,阿七整個人就像虛了一般,如一汪水癱倒了。

安容卻瞬間清醒了,整個人徹底從情-欲裏脫離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阿七抿唇不語,他當然知道啊,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安容失了興致,拂開阿七,阿七卻死命不撒手,又重新攀上安容的身子,“你笑起來好看,以後要常笑……”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安容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你今天碰上什麽事兒了?是不是趙明朗跟你說了什麽。”

阿七搖搖頭,什麽也不說。

其實直到現在,安容也沒能想到,趙明朗竟會求着阿七去送死。他哪裏能料想到,他的摯友逼着自己的枕邊人去送死。

安容嘆口氣,捏了捏阿七的臉,“真醜。”說完就笑了,湊上去親了親阿七,心裏卻想着,再醜也是自己家的,別人看不得。

阿七這些日子越發奇怪,他臉皮薄,怕別人背後議論,晚上的時候一般都會回自己的雜役房。可這幾日,這人倒像天不怕地不怕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直往安容懷裏蹭,蹭着蹭着又把安容點着了火。一夜下來,兩人幾乎都沒怎麽阖眼。

這廂溺的是閨中之樂,安容總是戲說阿七,他要是個女的,保準兒是個禍國殃民的小妖精。

阿七卻來了一句:禍國殃民是什麽意思?

安容來了勁兒,一下子又撲倒了阿七,“就是這個意思。”

離那一日愈近,安容的心思也愈加沉重,因為直到現在,他都沒能找到替他去刺殺梁懷石的人。其一,那人必須忠誠;其二,那人于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可是二者合為一,要找出這麽個人難上加難。沒有哪個,願意平白無故地替另一個人去送死。

這些阿七都看在眼裏,也就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稍稍慶幸,還好有自己,願意幫他達成心願……只盼着,往後這人常開懷,日子別再過得這麽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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