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挖完坑他們兩個實在累得不行,拖着屍體往裏面扔,扔完後林梓突然有種殺人抛屍的罪惡感。
“你先休息休息,填土可是苦力活,讓我來。”何槐喘了兩口氣,開始往坑裏鏟土。
話說他們幸虧找到了個木鏟,要不然把手刨斷了也挖不出這麽大個坑。
只是不知道這木鏟過于嶄新,就像是從木匠手裏剛做出來一樣,何槐說是他撿的,可是這荒郊野外的,連個棍子都沒有,他又是從哪撿的?
何槐知他心中疑惑,故作什麽都不知,這木鏟是他趁着林梓離開一會兒,迅速紮根在山丘上長出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槐樹長成後又立即脫落,腐朽,只留下形成鏟子的樹幹內部。
然後他拿着怎麽看怎麽可疑的鏟子給林梓。
林梓問哪來的,他說是撿的。
行吧,有就用,沒過問太多。
埋了人,他們兩個身上灰溜溜一片,乞丐模樣也比他們好,何槐伸手在他臉上抹了兩下,越抹越髒,但觸手可及的柔軟溫熱讓何槐有點不想撤回他的鹹豬蹄。
林梓總覺得這樣有點不對勁,“怎麽了将軍?”
收回手,何槐讪笑,“沒事沒事,要不咱們回去。”
林梓想了想,他倆魂魄還在這兒呢,也不知何時能入地府,不如送佛送到西,把他魂魄送到他該去的地方。
何槐自然是毫無意見。
只可惜他們什麽都沒帶,連帶他們回去的傘都沒有,只得等到天黑,将他們魂魄帶回軍營,他東西都在裏面,再派人去附近城鎮買些冥紙,到時候做場法事一點問題都沒有。
何槐表示同意,跟着他繼續等。
待天色暗沉,夜幕降臨,林梓搓搓手,站了起來,此地溫差太大,天黑後白日裏的熱量迅速消散,四周一陣陰冷,也難怪多生鬼怪了。
何槐覺得挺好,他屬陰,就喜歡這樣的氣候,但瞧見林梓瑟瑟發抖的樣子又不免心疼了,脫下外套披他身上。
林梓連忙推脫,“将軍,這使不得。”
老妖怪秀一把自己文辭,“穿着吧你,這叫什麽?這叫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全道觀成績最好的林梓想了想自己所學,遲疑問,“這……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吧?”
“反正你穿着就是了,要是凍出個好歹怎麽辦,我麽?我又不怕冷。”
林梓裹好衣服再不說話。
他們倆人走到,或者說是林梓被何槐連拉帶拽拖到白日裏見到倆鬼魂的地方,沒有了陽光,倆鬼魂茫然地轉悠着,他們死去的時間不長,對凡間還存着些意識,瞧見自家将軍忙圍過來。
林梓松了口氣,有何槐這個引路人,把他們帶回去便不成難事了。
林梓跟着他們走了一段,不得不停下歇口氣,何槐第五次表示自己可以把他背回去遭拒絕後也就放棄了,陪着他原地歇息。
林梓挺過意不去,彈彈腿後便接着上路,“好了,咱們走吧。”
遠處突然遙遙地傳來鈴聲,要一下帶着響三聲,林梓心裏一震,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鎮魂鈴的聲音。
果然,倆個魂魄突然站住,一動不動。
前方漸漸起了霧氣,鈴铛聲一聲比一生近。
倆個鬼魂不知聽到什麽,擡頭往霧氣方向望去。
林梓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指着來者的方向問,“這是……”
何槐一手握住他伸出去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懷裏拉,附身在他耳邊低聲說,“別說話,這是拘魂鬼。經常有兩人一起出入,帶着鎖鏈和死者名冊,喜穿紫衣,是帶鬼魂離開的。”
不一會兒,霧氣中走出兩個人來,衣着紫色,拖着鎖鏈,胳膊肘裏夾着類似賬本的東西。
他們将鎖鏈套到兩個鬼魂頭上,拖着它們往霧裏面走,過了一炷香時間,霧氣漸漸消散,什麽都沒有。
“他們已經離去了,咱們回去吧。”何槐松開他。
“啊?好……”林梓有點恍惚地點點頭。
回到軍營已近天明,一夜未睡再加上過度疲勞,林梓睡得死死的,小才進來出去好多次都沒驚醒他,最後他抱着林梓的書找上何槐。
何槐倒不怎麽需要休息,只是他帶着林梓偷偷摸摸離營兩夜一天吓壞了副将等人,又想派人找他們,又不敢太過聲張,急得飯吃不下覺睡不着,現在何槐回來了便圍過來集體□□。
何槐被他們批得體無完膚,什麽玩忽職守呀,什麽無所作為……何槐郁悶至極,當初連在此地鎮守三年、連家都沒回去——雖然他現在沒有家了,這群人都沒表揚過自己兢兢業業。
耳邊唧唧歪歪吵得他發慌,突然懷念起林梓來,那個小孩就挺安靜,跟他在一塊向來自己話多,他說話聲音不大,聲線有點冷清,聽起來也挺舒服的,喊起“将軍”二字還會拖音……
“将軍!您又跑神了!”副将大吼,“你知道自己落下多少事麽?”
“不知道……”何槐揉揉眉頭,忽然想帶着林梓再跑路一次。
跟随他多年的副将握拳激勵他,“您還記得當初說要光興門楣麽?”
“記得……我記得。”
他本不是人,而是這具身體先祖所種的一棵槐樹。
何家世世代代為将軍,那時何家先祖征戰過多,殺的人也多無論何理由,殺戮過多陰氣便非常重,容易招到一些髒東西。那些玩意兒碰不得煞氣過重的何家先祖,便禍害其他人,宅子裏陰冷,丫鬟小厮們經常生病,何家先祖娶了好幾門妻妾卻一個孩子都沒有,好不容易留一個,又很快胎死腹中。
不過這種環境對他這種喜陰氣的槐樹修行非常有幫助,後來居然可以以自身陰氣壓制住那些髒東西。
槐樹也算是何家先祖無意間種的,畢竟陰木旺財,槐樹是官貴的象征。
風水屆也說,“家中一棵槐,不升官也發財。”
自從槐樹種下,家裏的确改善許多,不惑之年時居然有了孩子,後來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
後來便給槐樹建祠堂,日日上香供奉,有香火的供奉,何槐才得以迅速修煉成精。
槐樹越長越大,枝繁葉茂,到了暮春槐花滿樹,香得甜膩的花香陶醉了隔了幾堵牆的鄰居,白軟軟的花瓣蒸着吃能甜到心底。
那時的日子多自在呀。
何家一代接一代傳下來,他的香火也越來越旺盛,後來幹脆把槐樹後面的牆敲了擴建祠堂,久經盛名的百姓都來此地跪拜祈願。
可惜到了這一代出了事兒,那時皇帝還未登位,先皇昏庸,年紀越老,疑心越重,何老将軍得罪過一個宦官,那個宦官在先皇耳邊嚼耳根,說何将軍位高權重,跟朝廷重臣來往太過親密,恐怕有異心。
這樣的話說多了,先皇便對何老将軍起了疑心,宦官趁機說不如試試他,怎麽試呢?他最寶貝的是那棵槐樹,讓他把槐樹砍了給陛下做成椅子。
何老将軍自然不同意,皇上嘴上沒說什麽,晚上擺宴卻找了個借口将他壓下,連夜逼他認罪,次日禦林衛的人圍住他宅子,門一關,血光四濺。
一炷□□夫,幾十條人命沒了,過重的怨氣讓槐樹得以化形,自己得何家祖祖輩輩恩惠才有今日,如今橫禍跟他也多多少少有關,無論如何他都得為何家報仇。
他立即附于何将軍三歲幼孫何槐身上,那孩子剛咽氣,肉身修複起來也容易。
然後趁着夜色,把本體帶到先皇寝宮門外紮根生長出來,皇宮中怨魂更多,被槐樹招來日日哭嚎,那槐樹砍不動、挖不走、燒不着,像來複仇的何老将軍一樣,先皇一往窗外瞥就能看到它。
陰氣缭繞,沒過幾日,他就死了。
他一死,槐樹便不見了,原來種将軍府的那棵大槐樹也不見了。
民間開始流傳那槐樹有靈通,替主人報仇呢,而朝中人也開始上書要求還何老将軍清白。
也不知是不是怕槐樹繼續報複,新皇便替何老将軍平反,對他們動手的那些人也給處理掉了。
他這時候以何槐的身份出現,說自己淘氣出去玩躲過一劫,何家的東西都該給他,但将軍的位置不能讓一個小孩子頂替了。
他便等這具身體長大,跟先生上私塾,學兵法,成年後把代替何老将軍之位的副将給打了下去。
人嘗過珍馐便不想吃糟糠,也因此失去将軍之位的副将不是特別喜歡他,仿佛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他總是持一種長輩态度,這讓何槐很惱火。
他本不是人,也不該與人有過多交往,如今自己早已還了何家清白,也替何家揚了門楣,今年過年回朝廷找個理由請辭算了。
“既然您記得,就不該随随便便離營,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此地有傒囊,本将軍不趕緊除去它,若是再有人受它害怎麽辦?”
副将看上去有些生氣,“那只是傳說中的東西,不應該當真!”
“但它真的存在,”何槐擡眼看他,“就算不是真的,本将軍出去便是出去了,關你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拘魂鬼的故事我找到是這樣的“據傳元和年間(806—820),長安一個叫李和子的人,愛吃貓肉和狗肉。一天李和子在途中遇到兩個穿紫色衣服的人,告訴他:“四百六十只貓和狗在冥界将他告了,他将要死去。”李和子十分害怕,并請二人喝酒,二人答應李和子,準備四十萬塊錢,借給李和子三年壽命。李和子應允,将錢燒與二人,可是三天後,李和子還是死啦,原來陰間的三年就是人間的三天啊。 ”
感覺跟黑白無常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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