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何槐皺着向房間一角望去,那裏隐隐約約有黑影蠕動, 林梓端着蠟燭走過去。

角落裏伏卧着一個僧人打扮的鬼, 捂着肚子在牆角打滾, 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樣子。

疾行鬼生前是因而遭破戒的僧人,它們身着法衣,四處化緣,說是為百姓治病,實際上卻是将收斂來的錢財全部揮霍享用。

這種鬼疾行如風, 來無蹤,去無影。只吃肮髒的東西,吃後肚內發作會痛不欲生。後來,因行走快捷被閻羅王相中, 命它們在鬼門關和閻羅殿之間通風報信。

讓它帶自己離去的确不錯, 只是所到之地肯定有喪事, 或者将近死亡之人。

“反正去哪也比在這裏好,大不了在亂葬崗滾一圈。”林梓說。

何槐“嘿嘿”笑, “沒事沒事, 我抱着你走,從屍體上跳過去。”

“死者為大,可別這樣說。”

百裏開外的一家祠堂裏, 香火旺盛,但供品不是幹果甜點,也不是水果肉類。

而是一個小嬰兒。

這麽冷的天,那孩子身上未着一縷衣物, 小臉紫紅,已沒了呼吸。

林梓驚得脫下自己衣服将他揣懷裏裹住,盡量用自己體溫暖他。

“別慌,它生魂還在,還有救,我給他招魂,先去點長明燈。”何槐把自己衣服脫了兩層蓋他倆身上。

“好。”林梓又把衣服解開了些把他揣更緊了,他冰涼的體溫凍得林梓一個哆嗦。

祠堂裏蠟燭不少,何槐很快把長明燈給點上了,然後他在門外招魂。

過了沒一會兒,他看到一個小嬰兒在門口爬來爬去,正是方才那孩子的模樣,何槐向他招招手,把他抱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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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嬰兒漸漸有了呼吸,面色也變得好看了些,倆人松了口氣之餘,何槐說,“咱們這樣抱着它也是不行,還是帶它去醫館裏瞧瞧。”

林梓擡頭看向祠堂,皺眉說,“也不知道這供奉的是什麽邪物,就要用小孩作為祭品!”

“回來再說。”

疾行鬼将他們帶到了山裏的村子,因為處在山間的原因,這裏非常冷,一路上林梓凍得瑟瑟發抖,他跟何槐暖和的中衣都用來給小孩包着了,他把小孩捂懷裏,生怕他再受一點寒氣。

好不容易找到了醫館,何槐趕緊推門,“大夫快救命啊!”

“哎,來了來了!誰病了?”

林梓把小孩抱進來,“這個這個,差點都沒氣了,您快看看吧。”

醫師見到小嬰兒整個人僵住了。

“你們是從哪抱過來的?”

“村東邊的祠堂裏。”

醫師擺擺手,“你們快把他送回去,否則會出大事!”

林梓不可置信,“可是送回去他絕對會死的,您是醫師,不可見死不救啊!”

何槐附和說,“那裏供奉的是什麽東西?居然要孩子做祭品!”

“你們可別說了,會惹怒樹神的!”

村長東邊有棵神樹,那樹時常半夜有光圍繞,送過去的祭品有時也會被吃掉,有時還會與人說話,村子裏的人有時在樹下祈願也能靈驗,有樹神在,這裏年年風調雨順。

只是最近那樹神突然不保佑村民了,今年下了好幾場雪,凍死了好多畜牲,好幾個年邁的老人也支撐不住離開了人世。

村長說這是樹神發怒的結果,必須用更好的祭品補償樹神,否則會惹更大的事兒出來。

那個祭品是這個小嬰兒。

“這……胡扯!那樹神多半是妖鬼做怪!”

何槐有點不理解,“這孩子的爹娘,會忍心麽?”

林梓垂下腦袋,“其實,也不是所有爹娘不忍心的。”

想到他本來是被抛棄的孩子,何槐讪讪閉嘴,摸了摸他肩膀。

“那這孩子他爹娘呢?”

醫師輕蔑地冷哼一聲,“他娘不守婦道,幾天前就被沉塘了,他爹……你們過來些。”

待倆人靠近,他才悄聲說,“唉,他爹很可能就是村長的兒子!”

這孩子的母親生得極為漂亮,她夫君是個秀才,兩年前出村子去都城參加科舉,卻是再也沒有回來。

村長的兒子老早喜歡她,一見這個情況就跑到她門前騷擾她,她千般抵觸,但作為一個弱女子,實在無能為力。

雖然是受害者,但這種情況總是說女人的比較多,說她夫君遠去沒幾日就勾搭上別的男人……

最可怕的是,她肚子大了起來。

村長兒子的媳婦兒是個悍婦,眼裏根本容不下沙子,在她門前扔破鞋潑髒水,罵她不知廉恥,慫恿全村民要拿她浸豬籠。

那時見他們已經籌備給樹神獻祭品的事兒,她便提議用她的孩子獻祭。

獻祭要用小孩,誰家都舍不得自己孩子,一致達成共識。

村長的兒子看着強悍,在這件事上卻選擇沉默。

半個月前她把這孩子生下後,衆人把僅存一口氣的她沉了塘,孩子養了半個月,今天是個适合祭祀的好日子,便把他送進祠堂。

林梓忍不住說,“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可不是嘛,可那又能怎麽辦,勸你們還是把他送回去吧。”醫師嘆了口氣說。

“可是,若那真是神樹,也不會用人做祭品呀!只有祭祀邪神時才會用人血人頭小孩……”

醫師搓搓手,“唉,誰知道呢。”

林梓往懷裏摸了摸,找出一塊玉佩來,“這樣吧,還請大夫您先講這孩子醫治一番,總歸是條人命,行醫不能見死不救對吧……我倆去神樹那邊看看,若真有問題,我們馬上把這孩子送回去怎麽樣?”

收了錢後,大夫說話都有了底氣,“沒錯,這是為醫該做之事,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林梓:“……”

倆人又原路返回到祠堂,方才走得急沒發現,仔細一看那神樹……挺一般的。

樹上光禿禿的,沒有葉子,也不知道什麽品種,樹枝枯瘦,放林子裏找不到的那種。

林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說到神樹,我忽然想到了……”

他眼睛瞥向何槐。

何槐忙擺手。

我不是,我沒有,我怎麽會是那種樹?

“我感覺樹上有鬼氣……可能我知道怎麽回事了。”何槐走上前,敲了敲樹幹。

樹幹傳來沙啞的聲音,“何人叨擾本神靈睡覺……”

何槐冷笑,“林梓,去祠堂把蠟燭拿過來,燒了這鬼祟!”

“不不不……你們怎可這麽對待本神靈!”樹幹的聲音有點慌了。

何槐冷哼,“神明可不會用人做祭品。”

“我錯了……我就是說着玩而已,用人做祭品損陰德,我哪敢呀!”

林梓也确定它是怎麽回事了。

它是樹中住鬼,顧名思義,這種鬼多居住木中或樹下,它特別喜歡就是躲在樹裏弄一些神秘兮兮的事,讓被吓的愚民喊他樹神。

不過它的确不傷人,總體來說,是一種比較容易處理的鬼。

“那最近怎麽回事?”

它悶聲悶氣地說,“就是今年冷呗……我就一只小小的鬼,還能扭轉乾坤不成?”

“我是說那孩子。”

“那孩子是他們自己送過來的,我可沒要!”

“林梓,拿火來!”

“我說我說……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平時吃香火就夠了,最多啃幾口祭品打打牙祭,是那個悍婦非說我要小孩當祭品,硬塞上桌的!”

林梓松了口氣,“算了,不是什麽邪靈就好,以後莫要做這種作弄人之事就是了。”

住樹下鬼連連稱是。

遇到這麽多鬼,頭一次見這麽慫,還這麽好說話的,林梓也沒什麽話可說。

“算了,回去吧。”

也幸虧回來得早,一回來撞見一群人圍着醫館,喂首的是個看着就剽悍的胖女人。

他倆把小嬰兒送醫館的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瞧見了,紛紛在這個女人面前說,她一聽立馬過來堵人。

“那倆個外鄉人不懂事,劉大夫你也不懂事麽?快把那孩子送回去,若是惹怒了樹神可有我們好果子吃!”

老醫師抱着孩子一時有點手足無措,不過好歹是條生命,都被自己救回來了,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樹神應該不會喜歡吃人,這孩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就放過他吧!”

“你是樹神麽?若惹怒樹神降罪整個村子,你擔得起……”

“無關那孩子的事,方才樹神說了,它只吃香火,這種祭品還有損它陰德,非常不利于它修行”走了這麽長的路,林梓覺得自己的腿又隐隐作痛起來,走進醫館先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看上去有點慌了,“你有什麽證據?”

“樹神親口跟我說的。”

“口說無憑,誰知道樹神有沒有跟你一個外鄉人說話……樹神當初明明說想要個小孩打打牙祭的。”

“同樣,你也口說無憑,誰知道樹神是不是說只要香火就好。”林梓冷靜地怼回去。

“你!”

“今年氣候是寒冷了些,不過不是僅僅你們這個地方,都城、邊塞,你們這裏已經很好了,就是冷了些,有的地方冰雪到現在都還沒有融化。”林梓繼續說,“你們樹神這麽厲害的嗎?氣候都能操縱?怎麽把不讓你們村一年四季溫暖如春?”

“對,”何槐附和,“我要有那能力我早就這麽幹了,看它那凍得光禿禿的枝桠……真是太醜了。”

“這關你們外鄉人什麽事兒?”她有點惱羞成怒,“那孩子是祭品,送回去就對了!”

林梓從劉大夫手裏把孩子抱起來,小臉已經恢複原來的顏色,他非常瘦,別人的小孩胖乎乎如年華的小人,他瘦巴巴如同一只小猴子。

就算不将他當祭品,也是活不了多久。

何槐看不下去,冷聲說,“好歹是條生命,何必逼得如此狠?本就是你夫君的錯,你深愛你夫君,舍不得對他發脾氣,便把怒氣發在這對可憐母子身上,她們何其無辜?”

似乎被說中心思,她氣焰一下子消散下去,本就是個你知我知天下知的“秘密”,突然被這麽挑開……

連自己都騙不了自己了。

她盯着那孩子眼圈都紅了,他是自己夫君的骨肉,卻不是她的……這口氣怎麽松得下?

“你再想想,你夫君那麽喜歡那個女人,還不是眼睜睜看着她沉塘?這孩子再怎麽說都是他骨肉,他還不是任你拿去糟蹋。不過,你敢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當然不是為了自己。

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神情落寞地走開了,背影看上去老了好多歲,一同來的人也跟着她離開了。

林梓呼出一口氣,說,“還好你能說,要不然咱們得帶着這孩子硬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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