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是易碎品不是藝術品（十四）

前線戰場。

由最簡易的帳篷搭成的諸多住所, 是衆多前線審神者的“大本營”。

不久之前，新一批入侵的時間溯行軍被衆多高級審神者隊伍擊退，此時正處在休息的空暇, 而瑪利亞就在駐地的後方, 也是最中心、最安全的腹地。

此時此刻, 三日月坐在原本屬于審神者的軟椅上，放眼望着窗外。

四周煙塵遍布, 甚至還有尚未消失的時間溯行軍的屍體, 放眼望去，折斷的樹木與暗色的血跡無處不在。

這就是所謂的“前線戰場”嗎……

三日月能輕易地察覺到, 在這個戰場上，無處不存在着時間溯行軍的氣息。那些污濁的、沉重的靈力, 已然随風散布了每一個角落。

“三日月殿。”

加州清光的聲音響起, 三日月回頭, 看到面前有一杯水被遞了過來。

黑發紅眸的打刀微垂着眸道：“這裏沒有茶葉, 先将就一下吧。”

“麻煩你了。”三日月笑着接過。

加州清光無意間碰到了三日月的手，微微一怔, 下意識撚了撚手指。

好涼……

他看向三日月, 對方的神情無比寧靜，根本看不出【銘印】正給他造成極大的痛苦。

如果姬君能夠幫三日月殿就好了……可偏偏姬君的靈力甚至會對三日月殿帶來傷害……

加州清光回到審神者身邊，繼續幫忙處理前線發來的數據文件，心中煩亂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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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響起腳步聲，三日月朝着來人望去。

“真的把他帶來了啊……”站在帳篷門口的髭切詫異地感嘆出聲, 看向三日月的眼神意味深長。

髭切, 是瑪利亞的前線部隊高資歷刀劍之一。

在之前看到三日月時，髭切本以為對方會代替前線部隊某一刃的位置，作為隊長的他自然想與對方手合切磋一番, 卻沒想到……

看着狀況顯然不太好的三日月，髭切把目光轉向自己的主人，“姬君，這樣真的合适嗎？”

“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審神者走到髭切身邊，手心聚靈力，覆上他的手臂。

作為沒什麽武力值的“奶媽”型審神者，瑪利亞很少在戰鬥時前往一線戰場，而是在兩場戰鬥之間的空隙中前往，為主人不在身邊的刀劍們修複傷口。

眨眼之間，那條被刀刃割開的傷口便完全愈合了，只有白色西裝外套上染着的血跡證明髭切曾經受過傷。

“你也會受傷嗎？”審神者低聲問。

“啊，只是意外。”髭切微笑着歪了歪頭，走到三日月身邊，“可是等下您去前線的話，就沒有人照顧他了哦？”

他略一低頭，看到三日月身上零落的血跡，目光便沉了下來。

三日月感受到了髭切的目光，擡頭沖他笑了笑，捧着溫熱的杯子喝起了水。

“沒關系，”審神者道，“今天的戰況并不複雜，我會讓清光和安定留在這裏，如果出現什麽意外情況的話……”

她平靜地說：“以他們兩個的實力和默契，完全可以應對。”

髭切了然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下一批時間溯行軍了。”

臨走，他回頭望了望坐在窗前的三日月，對審神者笑道：“休息的時間不多了，我在外面等您。”

時間的确不多了。

審神者摸了摸懷裏的匕首，轉身走到三日月跟前，“我要去前面一趟，在這裏等我。”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千萬不要出去。”

三日月雙眸微彎，點了點頭，“請放心去吧，不必挂念我。”

審神者搭在三日月手臂上的手指微蜷，心也一點一點向下沉。

當做一次普通的戰鬥就好，不用緊張。她對自己說道。可心底越發擴大的恐慌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望着三日月平靜而溫和的神情，審神者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收拾行裝。她很想留在這裏陪着對方，可前線的戰局卻是分秒必争的。

三日月與其他更多的審神者與刀劍付喪神，二者之間，她不僅不能兼顧，反而要做出抉擇。

這是……她的責任。

“安定，清光，你們留在這裏。”審神者低着頭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在審神者離開不久後，三日月便想站起身來，然而坐了許久已經酸麻的身體有些不願配合，他微晃了晃，扶住桌子才站穩，順手擦去唇邊的血。

“三日月殿！”大和守安定連忙上前扶住三日月，藍色的眼瞳中充滿擔憂。

“哈哈哈，沒事的。”三日月笑着道，可這般輕松的語氣并沒有讓大和守安定放下心來，反而愕然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又回頭與身後的加州清光對視片刻，互相都能看到對方眼底透露着的勉強。

剛剛那一瞬間，三日月與久遠記憶中的身影重合了。

與那時的沖田君一樣啊……明明拖着病體，卻依舊保持着一身高傲的風華。

天下最美之刃，本應是姬君手中最優秀的武器，卻偏偏……

大和守安定望着三日月，目光怔然，仿佛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如果是刀的話……比起病亡，倒不如在戰場上碎掉，也算是……死得其所。

身後一道風刃劃過，大和守安定面色一變，直接拔刀向後砍去，穿透了差點沖到面前的敵短。另一邊，加州清光把本體刀從地裏拔出來，目視着另一個被自己殺死的時間溯行軍化作煙霧散去。

“居然找到了這裏……”加州清光雙眸微眯，“真是糟糕啊。”

“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請三日月殿不要擔心，很快就會結束的。”大和守安定斂下神色，鄭重地對三日月道，“請聽從姬君的命令，不要離開這裏。”

三日月不緊不慢地點頭，“我知道了。”

加州清光側耳聆聽，“在上面！只有一隊。”

他向外跑去，甩下粘在刀身上的黑色霧氣，“你在這裏看着三日月殿，別出來！”

可在兵刃交接聲逐漸遠去後，加州清光似乎離駐地越來越遠了，而此時又有幾個時間溯行軍迅猛地攻來，同樣吸引了大和守安定的注意。

“三日月殿，請在這裏稍等，我馬上就回來！”

很快，駐地本營內只剩下三日月一人。

一騎長槍突破雲層，直直地下沖，朝三日月刺去。

“來了啊……”

三日月眼底乍然湧現出銳利的光芒，新月亮得驚人，他手握本體，調動體內靈力，使其覆蓋刀身的每一寸——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戰鬥對他來說甚至會成為很危險的事。

然而，這一騎長槍只是開始，接下來，從旁攻來的時間溯行軍越來越多，帳篷被刺得千瘡百孔。當三日月不得不從中出來應對時，卻發現大和守安定與加州清光的身影早已不見了。

這是敵軍的戰略嗎……？

駐地位于高地，易守難攻，三日月的身影突兀地站在高處，大批的時間溯行軍不知從哪裏的時空罅隙中出現，蜂擁而來，形成包圍之勢。

突然之間，從遙遠的地方升起濃郁的、帶有蓬勃生機靈力。

是屬于審神者的氣息。

三日月遠望着前方的戰場，從這裏，他隐隐可以看到許多穿着制服的身影，亦有更多的付喪神來回走動——以及，一抹正向這邊奔赴過來的鶴一樣的雪白身影。

将混着靈力的刀氣劈開之後，驟然間，三日月感到體內的靈力仿若海潮一樣翻湧不息，像是吞噬了什麽能力迅速成長着，此世【銘印】的力量驟然壓倒了原本的靈力，而他自己在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然失了先機，阈值越過了臨界點——

他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的一切都變得無法控制。

從這之後，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

前線的戰鬥目前告一段落，戰場上，來來往往的審神者們正尋找着自家的刀劍付喪神，為其手入。

“瑪利亞大人，這一次受傷的刀太多了，麻煩您做一下修複的工作吧……”

一名少年審神者走來，低垂着目光恭敬道。

“好。”審神者應聲，擡起手掌，眸光凝沉。剎那間，靈力仿若浩瀚的雲霧紛湧而去，充斥着每一寸空氣。

帶有“複蘇”與“新生”的靈力像是天邊降下的驟雨，将這片被鮮血與死亡澆灌的土地清洗了一通。戰場上，負傷的刀劍付喪神們紛紛愈合了傷口，洗淨了身上的血污。

剛剛經歷過一場戰鬥的戰場迎來了久違的平和，饒是審神者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髭切，膝丸，你們先去四周找一下有沒有受傷的付喪神。藥研去記錄一下受傷的審神者的代號，其他人幫後勤部清掃戰場！”

“是。”

眨眼的功夫，天邊出現了滾滾濃雲，一串沉悶的雷聲擴散開來，不知什麽時候，兩隊突然出現的時間溯行軍越過了他們的封鎖線，向大本營襲去。

她的判斷失誤了？

還是說——目标是三日月！？

反應過來的審神者瞳孔驟然一縮。

察覺到了時間溯行軍真實的意圖，她向剛剛從戰場中回來的一刃喊道：“鶴丸，快回駐地！”

“啊哈，就算這麽說，我可不能保證能把三日月完好地帶回來哦！”話雖如此，雪白的鶴還是立即朝駐地的方向去了。

鶴丸一路奔回駐地，一眼便看到被衆多時間溯行軍團團圍住的三日月。

而對方手中還拿着本體刀，看上去像是要與那一群溯行軍背水一戰。

有那麽一瞬間，鶴丸發現三日月的本體刀變得完整無損，刀鋒凜若霜雪，與完好時一般無二。

是他眼花了嗎？

他拔刀向那邊沖去，卻被乍然綻開的刀氣驚得頓住了腳步。

……這家夥！

金色如月的光暈自三日月身上散開，那些包圍了他的時間溯行軍原來早已被腰斬，就此變成飛煙。

鶴丸驚訝地睜大眼睛，自言自語，“啊呀，這可真是吓到我了……”

他看到三日月也朝自己望過來，于是笑嘻嘻地比劃了個手勢，“喲，好久不見！”

然而，鶴丸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回應，只看到三日月那雙藏着新月的眼眸失去了光彩，斷線一般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又有數個時間溯行軍乍然出現在三日月身邊，一齊舉起了武器。

鶴丸大驚：“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