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是淚牛滿面的第11章

中秋過後,就到了秋狝之時。遼城一百裏外林木蔥郁,水草茂盛,正是群獸聚居之處。早在此之前榮灏就吩咐底下做足準備,好去逮那只去年跑掉的吊眼白虎。

八月二十日,碧空如洗。清早,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了燕王府。除了騎馬侍衛,後面還跟了幾十輛香車。車檐下金鈴叮當,正如廂內美人輕笑。

上次出城還是三個多月前的事,阿妩都忘了這座城是什麽樣,她掀起車簾往外探,沿途景致仍是那般。她再往前看去,榮灏騎馬在前,潘逸、孟青以及林将軍在後。三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不過騎馬身姿依然英挺,正如那日帶她出府時的模樣。

阿妩遠望一會兒,又悄悄放下紗簾。她從懷裏拿出梅花簪看了半晌,輕撫簪上每條紋路,然後小心藏回原處。

到獵場時已過晌午。蓬帳早已搭好,就在等燕王大駕。榮灏一下馬,福佑趕忙迎上,遞茶送巾,順便将備好物件一一呈報。

榮灏颔首,又吩咐幾句。這時,就聽一陣喧鬧,原來坐久了的莺燕嚷着要下車,一只只小手揮起彩帕,就像籠中鳥兒迫不及待。

榮灏高興便點頭允她們下車。美人們如獲大赦,歡笑雀躍紛紛跳下,一時間,粉藍青紫全往外湧,鋪得此處五彩缤紛。

潘逸不想回頭,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那移,仔細看了圈,沒見她的身影。他不禁長籲口氣,剛才還怦怦亂跳的心,轉眼又空落起來。

由于到得晚了,榮灏就先回帳內歇息。人剛進去,雙春就在帳外面晃悠,梳着一樣的桃心髻,穿着一樣的石榴裙,她們見到潘逸,便異口同聲嬌嗲問道:“潘公子,王爺可在裏頭?”

“在。”

“一個人?”

“你們要幾個人?”

雙春挑眉,互換眼神,随後向他福禮,接着走向福佑。不知雙春說了什麽,福佑就讓她倆進去了。潘逸就一直盯着榮灏的篷帳,半天也未見她們出來。

潘逸替小魚不值,哪怕她做窮妻也好過做榮灏的妾。跟了榮灏十幾年,他見到得可多,那些美人走馬燈似的換,沒見一個長久。

你為何糟踐自己?難道是嫌我太沒用嗎?潘逸自問,不知不覺眼露哀色。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他立馬回神,硬打起精神走過去。

“殿下,有何吩咐?”潘逸拱手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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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灏擡頭辨下天色,道:“今天晚了,明早再去吧。記得給林将軍備酒,千萬別怠慢了。”

“屬下明白。”潘逸再深躬。這時,雙春從帳內走出,一左一右纏上榮灏,嬌滴滴地拉搖他的袖擺,道:“殿下,玩骰可好?”

見他們親昵,潘逸略有尴尬,忙直起身匆匆退下。側過頭時,忽見一點白色,他不由頓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那邊。

小魚正牽着匹白馬走來,她穿了件織金蓮紋的寶藍立領胡服,腰上系着松綠石寶帶,底下則是鹿皮半筒靴。一頭青絲束成馬尾,以墨玉緊扣。

未施粉黛的素顏已将雙春比下,利落裝扮更添幾分英氣,她像是極高興,走到榮灏跟前摸着白馬鬃毛,笑意盈盈。

“殿下把它賞我。”

她要的理直氣壯,像是來搶的。雙春聽後咬牙切齒,冷聲譏諷:“如今有人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小魚未理,只對榮灏說:“我給它起好名了,叫‘飛霜’。”

她笑得嬌俏,一雙媚眼如絲。榮灏撣去雙春玉手,上前一步摸了摸馬首。

“你可會騎馬?”

小魚低頭輕笑,又道:“殿下可願與我賽一場,若我贏了,飛霜歸我。”

榮灏聽後起了興致,讓人将馬牽來。誰料他還未上馬,小魚就躍上馬背,搶先一步。白馬如風,疾馳而去。榮灏回神,她已跑出老遠。

“一圈定勝負……”

聲音遙遙傳來,還帶着幾分得意。榮灏啞然失笑,連忙飛身上馬,追了過去。

藍天碧草間,黑白二影追逐嬉鬧,親密得旁若無人。雙春姐妹氣得跺腳,而潘逸的魂被飛馳的駿馬拖得粉碎。

他的小魚未曾看他半眼,一颦一笑全是繞着榮灏。潘逸氣她的騙,恨她的無情,可最終他還是怪自己不争氣,竟然仍在為她難過。

一場沒有懸念的賭,阿妩贏了飛霜,榮灏贏了她。下馬之後,榮灏就将她扛在肩上入了帳,阿妩又踢又蹬,半惱半羞地撒着嬌。兩人一進去,福佑便放下帳簾,接着無人能近。

看着那對鴛鴦蝴蝶,潘逸幡然醒悟,他無奈苦笑,只覺得自己太傻。忍不住心頭痛,轉過身只覺雙眼發澀,一不小心落下幾滴男兒淚。

入夜,榮灏設宴款待林将軍及其副手。席間衆人談笑風生,興致勃勃,惟有潘逸像病了似地蔫在角落。

孟青替他擋了酒,榮灏看來時,他又以身遮掩,暗地裏還偷偷踩了潘逸幾腳。潘逸就像算盤珠子,碰一下才稍打起精神,沒人注意時又萎縮不振。

宴席過半,衆人都有些醉了,林将軍見美人起舞,不甚滿意,醉熏熏地說:“這些都不比上踩蓮舞啊。王爺豔福,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寶貝。”

不知是醉話,還是假借酒意。林将軍提及時,面露色相,似乎正饞涎榮灏吃過的那口肉。

榮灏聽到這番恭維很是明白,他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說:“既然林将軍喜歡,那我就讓她過來陪将軍飲酒。”

林将軍一聽,立馬放下酒盞,離座走到榮灏下手,恭敬行一大禮,肅然道:“多謝王爺!”

聽到這聲吼,潘逸如夢初醒,他不禁瞪大雙眸看向榮灏,不敢相信所聞所見。

他竟然要把小魚送人!

他兩手發顫,低下頭咬緊了牙。孟青立即按住他手背,讓他将顯露的恨怒收回。潘逸再也無法勉強自己,甩開孟青想要離席,孟青反手一扣,又将他牢牢按住。

“你瘋了!”孟青卡着嗓子,壓低了聲。衣影袖舞恰巧掩住他倆僵持,也不知這動靜間榮灏看到了多少。

過小會兒,福佑帶着人來了。帳簾掀起剎那,潘逸呼吸都快凝住了,然而看到那只足他明顯一愣,目光再往上移一些,差點沒吓翻過去。

“奴婢尊命來伺候林将軍。”

林将軍聽到嬌聲眉開眼笑,側過頭去,手中的筷子便“叭嗒”掉落在地。那姑娘腰寬三尺,臂如火腿,那雙肥足別說踩嬌嫩的蓮,鐵鍋都啪嗒就碎啊。

“彩蓮,你還不快替将軍倒酒。”

榮灏令下,彩蓮嬌滴滴地施禮,随後就走向林将軍,步步都是虎嘯生風,有排山倒海之勢。

“殿下,這……這是不是……”

林将軍受驚,想說這不是他要的人。可還來不及推辭,彩蓮就灌了他一杯酒。林将軍欲再口,緊接又是一杯。眨眼功夫,一壺酒便見底了。

榮灏大笑,指着那對人兒說:“沒想林将軍愛好如此獨特。你們兩位喜歡哪個美人,本王都送你們。”

雖然說了兩人,榮灏的鳳眸卻是盯着潘逸。潘逸如被提筋,不禁一怔,他看向榮灏,腦子裏想着小魚。

“我……我想……”

他不由自主開口,魂魄早已飛到那夜月下。然而孟青突然橫插一杠,搶了他的話說:“殿下,您也喝多了,明早還要早起,我看殿下還是早些歇息為妙。”

聽到這話,榮灏斂了眼中冷色,莞爾而笑。

“确實,瞧我都說了什麽胡話,真是越來越不濟事了。”話落,榮灏起身,突然他右手扶額身子微晃,福佑見之立馬扶上,緊接扯嗓道:“你們這群沒用的愣着幹嘛,還不快送殿下歇息。”

衆人見榮灏醉了,七手八腳扶他回帳。

這麽好的機會就這樣被攪和。潘逸怒氣湧上,憤然離去。孟青忙跟在其後,像影子似地随了一路。

“你別再跟着我!”潘逸終于忍不住轉身怒吼。

孟青駐足,不驚不怒,語重長心道:“我可是在幫你。”

“你哪裏在幫我?!”

“你以為他真是這樣想嗎?你跟了他這麽久,難道還不知道他的脾性嗎?你當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樣,一根腸子通到底?呵呵,潘弟,你別天真了。”

孟青向來溫柔,可是他說出每個字都是血淋淋的,扒皮露骨般的殘忍。

潘逸已痛不欲生,有人還要拼命灑鹽,聽這番話,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剩痛到極致的麻木。

經過那天,潘逸算是明白了。或許孟青說得對,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用不着誰了,就把他踢一旁。只是潘逸不禁會想:踢的時候,她是否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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