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此乃轉折之78章

為了麟兒指上的傷,阿妩一夜未眠,不過是一時疏忽,就讓人乘了機。想來已經有人察覺,麟兒長得不像榮灏,連性子也不像,再過幾年怕瞞也瞞不住了。

悲從中來,阿妩看着麟兒不由落了淚。淚珠如雨,落在白嫩的小臉上。麟兒睡得熟,絲毫不覺,咂幾下粉嘟小嘴,美美睡着。

“叩叩~叩叩~”

窗邊響起極輕微的聲音,阿妩匆匆抹了淚,起身上前。一只巴掌大的小鳥正立在窗欄上,黃喙不停啄着,發出“叩叩”聲響。

阿妩抓它進屋,解下鳥腿上的竹筒,将事先備好的紙條塞入。放它走之前,她憐愛地撫遍鳥兒每根羽毛,唇靠近它的頭悄悄地說了句話。鳥兒像是得了靈性,一入飛就拼命地扇動雙翼,往還未露出朝陽的東邊飛去。阿妩目送,直至那個小點再也看不見,她才放心關緊窗,回到麟兒身邊,握緊他的小手。

“麟兒,你別怪娘。其實娘也舍不得你……”

****

豆點燭光黯然散去,一縷晨光接踵而來。潘逸回神已經天亮,刺目的金照得人睜不開眼。他忙把簾拉嚴,起身離了桌案,躺在榻上裝睡。如今沒人來催促他起身洗漱,都城人人都知潘家公子得了病,時而正常,時而瘋癫。

若說世間有不孝之人,他定占其一。潘逸想來愧疚,而隐隐又有些不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一輩子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有何樂趣可言?

潘逸不願認命,可是身為潘家獨子,他又怎麽對得起高堂門楣?

潘逸真要瘋癫了,滿腹心事無處可訴,他等的人也不知何時能歸。

那日竹林中,他曾問她:“你要到何時才能罷休?”

她幾乎沒想,直言回道:“等到回家那天。”

她的家在丹蘭,而那處早已是斷壁殘垣,她要是走了,他們的麟兒又該如何?

想到此處,潘逸又擰緊濃眉,他知道終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誰也無法預料到時會如何收場。如今他只能祈求由他一人承擔,別連累潘氏,也別連累她。

剛剛定神喘息,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回頭,小厮叩門進來,惶恐道:“公子,陛下親臨,請公子相迎。”

潘逸心頭一緊,來不及做出慌張模樣,榮灏就已經推門而入。

“定安,起了沒?”

他仍像以前那般随便,進了屋将馬鞭往案上一擱,自顧自地取水倒茶,吓得小厮直發愣。

榮灏穿着寶藍團龍紋騎服,似乎興致勃勃地正準備馳騁一番。而潘逸還穿着單衣,墨發未梳,臉也沒洗,邋裏邋遢的癡瘋樣。

“臣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

潘逸作勢行君臣之禮。榮灏忙擡手虛扶,道:“你我都這麽熟了,這套俗禮免了。本王今天特意過來看你,不知你身子可好些?”

“好些了,多謝陛下挂念。”話落,又是一禮。

榮灏不悅擰眉,伸手拍拍他的肩。

“什麽時候你這般生分?我有哪裏對不住你?莫非是我把榮陽嫁于你,委屈你了?”

潘逸不自覺地僵硬,像沒料到他會說這事。搭在他肩上的手似乎有所覺察,榮灏的眼神頓時變得幽深陰冷。

“難道是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如一枚巨石壓上潘逸胸口,潘逸只覺得背脊一陣涼,想起那天他跪在他腳下的乞求。

一時間屋裏像凝了層冰,榮灏的目光如刀似劍,仿佛要穿透這張皮囊,挖開他的心肺。先是一驚,後是坦然,潘逸明白這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慢慢地去了懼念,不禁莞爾。

“我一直蒙受陛下厚愛,心懷崇敬。只是緣分牽強不得,還望陛下恕罪。”

榮灏聽後朗聲大笑,随後拍起他的肩背揶揄道:“和你鬧着玩呢。快換上衣裳,我們騎馬去。”

話落,他便退到旁廳等候,而剛才那幕如夢似幻,令人猜不透。

之後,潘逸穿戴齊整,牽來青鬃馬。上馬之前,榮灏特意關照:“若身子不适就不必勉強。”

潘逸搖頭笑道:“如今我這點能耐還是有,陛下放心。”

話落剛落,他身側的墨駒搶先一步飛馳而去,榮灏回頭,笑得得意。

“來,過來。”

恍惚之間,時光逆流。潘逸似乎看到年少時的模樣。那襲青袍依舊,卻已沒了手足之緣。百感交結,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

潘逸打起精神揚鞭趕上,賽完了一圈,榮灏氣喘,他掏出懷中明黃綢帕拭去額頭細汗,有意無意地問起:“在平洲時我是怎麽受得傷,定安可否記得?”

潘逸心如止水,這般話也沒掀起一絲浪。

他小聲回道:“火石飛來,陛下躲閃不及,不幸命中。”

“那時你在哪兒?”

潘逸沉默良久,緩緩開口道:“臣失職,甘願受罰。”

榮灏勾下唇角,執馬靴輕輕地朝他馬屁股上抽了一下。

“你與我從小玩到大,本王可舍不得罰你。只是定安,我一直都信你,所以別再讓我失望,明白了嗎?”

潘逸聽後猶被提筋微微一震,緩過神後他側首,榮灏一聲輕叱,駿馬飛馳。

忽然,不知怎麽的,墨駒失蹄,一個不穩翻身倒下。衆侍惶恐,紛紛上前護駕。可這一下榮灏摔得不輕,愣愣地坐在地上良久沒緩過神。

“陛下沒傷着吧?”

潘逸大驚失色,急忙躍下馬上前。他伸手去扶,忽然覺得手上一刺疼,低頭一看,手背被榮灏的馬鞭劃出一道血口。

“沒事,沒事。”

榮灏恍惚起身,站了半晌方才定神,緩過神後他并沒在意自己身上的髒灰,而是看到潘逸手背的傷,趕緊拿帕子捂住。

“你的手怎麽了?”他皺眉問道。

潘逸搖頭笑笑,說:“不礙事。”

“那就好。”榮灏邊說邊将綢帕塞回袖中,然後轉頭看向那匹高頭大馬,冷聲道:“不中用的驢子,宰了。”

內侍低頭應聲,連用拂塵将榮灏身上髒灰撣幹淨,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闖入圍場,一面跑一面大叫:“不好啦!不好啦!陛下,不好啦!”

衆人紛紛移目望去,來者正是總管福佑,他跑得踉跄,摔了一跤後,幾乎連滾帶爬地到了榮灏面前,卟嗵跪地。

“什麽大不了事如此慌張?瞧你這德性!”榮灏橫眉訓斥。福佑誠惶誠惶,吓得瑟瑟發抖,他幾次欲言又止,到後來不得鼓足氣,顫聲說道:“陛下啊,二皇子他……他……他薨了。”

“什麽?”榮灏沒聽清,蹙起眉追問。“你說什麽?”

福佑以袖抹淚,悲痛欲絕抽泣道:“回陛下,二皇子他……他不慎落入池中,回天乏術啊。”

一道驚雷炸在榮灏耳邊,他頓時兩眼發黑,色如死灰,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衆侍紛紛下跪,低齊聲道:“陛下節哀。”

榮灏突兀地站在那處,顫着雙唇不知所措。

“馬呢?馬在哪兒?”

他像無頭蒼蠅原地轉了好幾圈,侍從奉上缰繩,幾次都沒抓住。榮灏伸出顫抖的雙手,眼眸迷離似漫無目的。

“定安,定安……你陪我回去……”

話落,他作勢上馬,一腳踏空整個人往下滑去。潘逸扶住了他,再用力将他托上馬背。待他坐穩,潘逸騎上青鬃馬護送他回宮。

自始至終,潘逸平靜得異于常人,而就在甩鞭的剎那,面具崩塌,色如死灰。

不會是麟兒!福佑說的人一定不是他,他才一歲餘,命怎會這麽短?他是他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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