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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撥開花灑開關,嘩嘩嘩的水聲從方群春身後傳來。

水花沖擊在程野身上,好一些反彈到了已經走得遠遠的、但還是在射擊範圍內的方群春。

他的圍巾早就解下來了,脖子上時不時就被水花飛濺弄濕。

雖然背對着身後的人,但方群春還是能夠清晰地聽見,程野揉搓肌膚的摩擦啧啧水聲,他好像把花灑放在頭頂,從發頂一直沖水,水聲汩汩,他的呼吸聲粗重的,一聲像是舒服的嘆謂也湧入方群春的耳中。

熱氣很快彌漫在室內,飄到方群春臉上,濕熱的,癢癢的。

清淡的洗發水、沐浴乳芬芳飄散,連方群春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啪——”身後有細微的拍擊聲傳來,方群春聽見了,猶豫着沒有轉過身去看。

“啧,這難纏的小東西……”程野拍一把菟絲子,即便是背對着他的方群春也感覺到了,這菟絲子又開始作妖了。

“裝死”了好久的菟絲子竟然開始活躍起來,扣着纏着人家不放,還滑上了程野的腰身、大腿,一圈一圈地,想要纏住他。

方群春急得忙縮手往回扯,同時又被程野輕輕拍打的菟絲子最終乖乖縮回原來的位置,不再動彈。

“不好意思,它們又調皮了。”背對着程野,方群春道歉着,再怎麽無理取鬧,這菟絲子畢竟還是從他身體裏長出來的,也是他的一部分……

“沒事。”程野把泡沫沖洗幹淨之後,開始穿衣服,他穿到一半,發現自己套下的襯衫剛剛好把後背的菟絲子和葎草都掩蓋在裏邊,襯衣下鼓鼓的一簇,看起來就像是後背上長了個大瘤子。

如果方群春扯動他手腕上的菟絲子,就會把菟絲子拉直了,然後把他的衣服連帶着掀起來。

他還好一點,至少還能穿上衣服,至于方群春……

程野轉過身,走兩三步到他面前,出聲說:“你等會兒怎麽把衣服穿上?”

方群春看着已經穿上棉內衫的程野,他的身後明顯有植物鼓鼓的痕跡,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這菟絲子藤已經相當于是把他和程野圍成了一個圓圈的姿勢,讓他沒辦法讓雙手穿過衣袖套上衣服。

“……”

當然,最終程野還是找了大薄氈子以及他那對于方群春而言寬松超長的軍大衣。

方群春自己剪碎了身上的衣服,洗了澡之後只能披着薄氈,繞了一圈後夾子固定好,露着兩條白瘦的手臂,最後再披上厚實暖熱的軍大衣,看起來真是一言難盡。

偏偏這種情況下,程野還打算去外邊家家戶戶看看大家都怎麽樣了。

“這個時候秦叔他們應該起了,我們過去看看他們。”

方群春不是膽子小、扭扭捏捏的人,只是他初次到程野他們這山頭裏,穿得不規整,還和程野纏繞在一塊分不開,這樣子去面對淳樸的鄰居們,覺得莫名的害羞。

“行吧,我沒問題。”他對程野說,作勢要幫忙搬程野買回給秦叔家的年貨。

“不用,我搬得動。”程野直接拒絕他,眼神輕輕掃過他的手臂,“把手臂裹大衣裏,山裏冷。”

冬天山裏的冷是能讓人骨頭都生疼的,方群春兩條胳膊光着,在屋裏都能感覺到嗖嗖灌入體內的涼氣了,到了外面肯定更冷了。

方群春只好乖乖把手臂緊緊裹紮在大衣下,與程野一塊兒出門去秦叔家。

程野三言兩語簡單給他說了秦叔家的情況,秦叔和他婆娘桂嬸結婚二十一年都未能生養下一個孩子。程野爹媽去得早,秦叔桂嬸這麽多年看着程野長大,時常關心照顧他,也是實實在在把他當兒子了的。

從程野家走出好幾十米,經過家家戶戶都差不多的大房子、老房子,方群春跟着他一同停下。

“桂嬸。”程野朝着院子裏邊正在燒酒壇子的女人喊了一聲,桂嬸聽到他的聲音,驚喜地轉身大步走出來給他們開門。

“程野啊,你可回來了。”桂嬸常年日曬,深褐色的臉皮有些微褶皺,彎彎的黑眼睛流露出藏不住的喜悅,轉又擔憂地望着他說,“你沒事兒吧?”他們整個村子裏的人都經歷了這場“變異”。

桂嬸身上的變化是,原本濃密的黑發成了一縷縷深碧的柳條兒,一絲一絲飄動着,看上去像是綠色的小竹葉青蛇在她腦袋上徘徊。

方群春看看桂嬸的柳條長發,心想每個人的變化都不大一樣。

“嗯,我回來了,沒事。後背長了葎草,不影響的。”程野抱着東西進門,“叔呢?”

“唉,你叔叔他還在裏屋呢。”桂嬸言語裏有些無奈,這會兒方群春跟着程野進來,她才看見原來還有一人。

“桂嬸好,我是方群春。”群春笑着對桂嬸打招呼,桂嬸見他面生,絕無可能是村裏的人,又看見兩人之間連接的菟絲子,恍然。

“哎好。”桂嬸倒沒有多問別的,只是笑得眼角疊出花紋兒一般,招呼着兩人進屋。

進了屋,程野把箱子放好,卻不見桂嬸去喚秦叔出來,反而是從裏邊捧着一盆綠草紅花出來了。

“?”。

方群春和程野一臉疑惑。

這該不會是……

“這就是你秦叔。”桂嬸把那盆花輕輕放在大桌面上,一臉無奈。

方群春睜大了眼睛去看“秦叔”——深綠色帶狀葉、針形紅花展開反卷,一團一簇的,像是石蒜花。

“秦叔他一直都是這樣子嗎?”望着輕輕晃動搖擺,與普通花草無異的“秦叔”,程野皺着眉道。

“這倒不是。”桂嬸細細跟他們說,“老秦他是一會兒正常一會兒成這鬼樣子的。”

“第一天‘變異’的時候,老秦一眨眼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一天之內會變回正常的人樣兒,倒是沒有什麽特定的時間點,說變就變的……”

方群春和程野聽着桂嬸的話,默默對視一眼,覺得他們這樣子其實已經挺好了。

“那,村裏大家都怎麽樣了?”程野繼續問道,他們回來那時候大家都還沒有起來,因而沒能看見大家現在都怎麽樣了。

“大夥兒都吓得不輕,騷亂了一陣,不過都是親眼看着自己閨女、小子,看着爹媽、看着自己忽然生長出植物或是變成植物,吓得半死還不是得接受,畢竟自己都成這幅樣子了。”桂嬸輕松說出來,讓方群春沒來由想起地鐵、學校超市看到的那一幕幕,城裏就沒有那麽好的結局了。

山裏的村民都彼此熟知,友愛和諧,即便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亂也沒能搞垮山裏寧靜祥和的小生活。

“大家現在都接受得差不多了,日子還是一樣得過呢不是。還是得種田做飯,一日三餐還要吃啊。”桂嬸舒一口氣,“還以為我們這樣兒往田地裏一趟,什麽都不用幹,就能像植物一樣勃勃生機了。”這似曾相識的話讓方群春不禁笑了。

程野簡單模糊地和桂嬸說了和群春相遇的經過,方群春在一邊也點頭,歉意地笑笑說:“要在這邊打擾大家一段時間了。”桂嬸一拍腿,忙說:“不打擾、不打擾,群春你倆得閑了,天天到這兒吃個午飯、陪陪我們聊聊天,我們無聊着呢。”雖然她一眼就看出了方群春膚白手嫩的,一看就是貴家子弟,但他一言一行和眼神都告訴桂嬸這人的好。她也喜歡熱鬧,多一個人和她說說話、陪着孑然一身的程野,她也欣慰。

方群春被桂嬸的熱情和坦率感染,一時也不覺在偏僻窮乏的山裏有什麽不好了。

他們倆坐着和桂嬸說了好一會兒,程野提出回去看看菜地,桂嬸對他倆說:“今兒中午過來吃飯,桂嬸做好吃的。”他們應答下來才離開。

“桂嬸對你真好。”方群春和程野手裏各抱着一壇子酒,怪重的,壓蓋都壓不住濃郁四溢撲鼻的酒香,饞得方群春深吸了一大口氣。

“嗯。”程野看他這饞樣兒,在一旁涼涼地說,“留着過年喝的,抱回家放着。”

方群春失落地瞧了一眼程野,過年還離得遠呢。

兩人回家把酒壇放好,程野帶着方群春去了他的田地、菜地。程野家總共有兩畝田,一畝多的地種了水稻,還有一些擦綠的、方群春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莊稼。

冬天裏雖然霜凍不停地摧折着萬物,但是地裏還是有各種蔬菜長得茂盛,有些苦苣因為冬霜的磨煉而變得清甜爽口。程野走到哪兒,方群春就只能跟到哪兒,

程野因為身後拖拉着方群春,沒有下地裏看,在四周走了一圈就準備回去了。

“這麽快?”方群春還以為他要撸起袖子幹活的呢。

“今天過來看看,明天開始要幹很多活兒,你受不受得了苦的?”程野沉着聲音,故意吓他。冬天了,哪兒還來那麽多農活要做。家家戶戶都是在忙着準備過年了,地裏倒是少管了。

“我沒幹過農活,但是我不怕累的。”方群春實誠說,他以往都是沒幹過粗活、重活,雙手細皮嫩肉的,握個鋤頭估計都能磨出泡子、紅痕。

方群春不習慣走這山石鋪就的崎岖的小道,腳下沒敢走太快,生怕滑腳了。

程野聳聳肩,嫌他走得慢慢吞吞的,笑他:“走不動了?要不要背你下去?”還笑得呲一口白牙。

“不必了。”群春也放開步子走,好幾次趕超程野,兩個人像是暗自較勁,一個比一個走得快。等到回到家裏,方群春感覺自己熱得微微滲出了汗。

他們在家裏沒呆多久,又回到了秦叔家。

秦叔還沒有變回來,桂嬸招呼他們吃飯的時候,把小臉盆栽着的石蒜也擺上了圓桌前的椅子。

桂嬸炒了清淡的莴苣、酸爽下飯的酸豆角焖肉,一砂鍋的豬肉白菜炖粉條湯汁濃稠、色澤晶亮,還有一大盆紅豔豔、辣得人忍不住眯眼的水煮魚。桂嬸還煲了足夠多的飯,期間她一直笑着看兩個個子大大的孩子吃得無言無語、風卷殘雲。

“多吃點兒,吃慢點。”

程野早就把這兒當半個家了,他是吃得毫無顧忌的,方群春剛開始還斯斯文文的,後來程野伸筷子的動作越來越快,他手腕上還纏着菟絲子,本來就行動不便,他沒再矜持,撒開手就大口吃肉。

水煮魚的辣讓方群春忍不住大口喘氣、大口扒飯,企圖沖掉嘴裏的麻辣,既怕辣又喜歡的方群春吃得全身熱乎乎的,嘴巴都被麻辣得紅腫火熱。桂嬸擔心方群春吃不慣這辣,還特地少加了幹辣椒。

焖一口麥茶,微熱的茶水讓口腔又是一遍滾燙的辣。

程野瞅見他這樣,忍不住嗤笑一聲,手下夾那鮮滑入味的魚肉的動作更快了。

兩人吃完,都是深深吸一口氣,感覺到了自己努力往上提動也上不來的肚子,已經是飽滿鼓塞的小肚子了。

程野要幫忙收拾東西,被桂嬸趕回家去休息了。

“你昨天開車趕回來,趕緊回去午歇會,這裏不用你弄,快去。”桂嬸一邊揮揮手,一邊對程野身旁的方群春笑說,“你不累,人群春還得跟着你到處跑呢。”

“快回去休息。”最終程野還是帶着方群春一同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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