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養活你
司露微拿出了針線和布,準備裁剪,先把荷包做好,再做香料填充。
然而,她好幾次走神,把手指戳破了兩次。
她心中總在回想沈硯山的話:“你不用心。”
她不用心、不上進……
她素來不怕苦,當初學雙面繡、學廚藝,哪一樣不苦?她還不是仔仔細細的用心學?
徐太太告訴她,徐風清可能會出國。若他真走了,徐太太願意讓她同行,她找個機會溜出去,英文就是很有用處的。
她心裏都明白,為什麽不願意學?
“……不想欠他太多。”她最終給了自己答案。
沈硯山差點活埋了她、拿嗎啡吓唬她,她對他仍是心存感激,不願意太過于利用他。當初他換槍替她贖身,她一直記着。
她又不會真在他身邊一輩子,從他身上得到越多,她越是不安。
她在這方面,還是挺厚道。
司露微靜不下心來,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沈硯山複又走了進來。
她怔怔看着他。
沈硯山臉色不太好看,略帶點敗壞,還是跟她道歉:“我想了想,你之所以學不好,是我這個老師沒有教好……”
司露微就站起身。
她有點受不住他這樣低聲下氣。
她心裏發軟:“五哥,你教得很好。我……我怕受了太多的恩惠……”
“……将來不要我的時候,會愧疚,是不是?”沈硯山打斷了她。
他的表情更冷了,眼眸似凝霜般,靜靜看着她。
司露微低垂了頭。
沈硯山的心口,像是被冰錐紮穿了,疼得劇烈,也冷得發顫。
他怎麽就捂不熱這姑娘呢?
她像上次那樣,一走了之——沈硯山不敢想,一想心就疼得要裂開。
“想什麽将來?”沈硯山沉着臉,“你現在不好好學,就是現在對不起我。将來對得起、對不起,那是将來的事,你現在得對得起我!”
司露微撇過臉,沒回應。
無言可辯,無話可說。
沈硯山卻看到了她桌子上的針線活,發現她又在做雙面繡,好像要繡朵精致的花。
他拿在手裏:“這是在做什麽?”
突然轉了話題。
司露微收回視線,落到了那活計上,如實道:“做個香包,風清哥他……”
給徐風清做香包!
沈硯山一把攥緊。
他的憤怒是內斂而克制的,此刻幾乎要噴薄而出:“都什麽年代了?做香包、做衣裳,你要靠男人一輩子嗎?你給我站直了!”
她沒有裹腳,能堂堂正正走路。
世道很亂,可總有清明的一天。
他希望盛世再臨的時候,她能并肩站在他身邊,一起看那熔金夕陽,而不是她躲在暗處,不能抛頭露面。
那些出國留學的女孩子,她們活得快樂又潇灑。
那樣的恣意,憑什麽不能給他的小鹿?她有資格過得随心所欲啊。
看到她躲在屋子裏繡花、做飯、做家務,他就煩得不行。
“小鹿,這世道已經變了。就像徐風清,他沒得書念,沒有狀元可以考,他今後都未必能站穩,如何替你頂起天?你得自己站起來,站穩了。”沈硯山的呼吸有點急。
司露微被他吓到了。
她不是很明白他的話。
她覺得女子的美德,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家務操持好,廚藝好、針線好,再溫柔賢良,就配得上滿腹才華的徐風清了。
沈硯山的話,讓她惶恐,又很不安。
“五哥,你松開手!”司露微深吸一口氣,“我站得住。”
沈硯山就覺得,南湖縣真是不能呆了。
司露微活在這裏,眼界總是那麽低,思想很狹隘。
她總想活成徐風清喜歡的樣子。
可徐風清是個舊式的秀才,年紀又小,他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子的女人。
沈硯山隐約又要發瘋了。
他不想吓到司露微,松開手出去了。
司露微越想他的話,越是茫然無措。
沈硯山是把她的生活全部攪亂了,他很多的話,既出乎司露微的意料之外,又令她新奇向往。
比如他教她要修城府。
比如他又說讓她自立。
司露微倏然發現,她已經學會了開槍,也認識一些字,廚藝很好,假如她再能得到一筆錢,她就可以自己開個館子。
東家,比廚子要好。
她心裏發熱,沈硯山的話,總是能擊中她的心。她就像白紙,随便按一下就會落下手印。
她的心太空,見識太少,故而什麽都能往她的心裏裝。
她抱着瑪麗睡,又失眠了一整晚。
又過了數日,下起了寒雨。她已經做好了香包,寫好了回信,打算寄給徐風清的時候,下人說:“小姐,外面有人來了,說送了東西給您。”
司露微站起身:“什麽人?”
“是徐家的人。”下人道。
司露微穿上木屐,打了傘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果然是徐太太身邊的人。
“……司姑娘,這是少爺從南昌府捎回來的,說寫信給您了。”下人笑道,指了指身後的馬車,“放在哪裏?”
是布料。
徐風清在信裏說,會給她寄些布料回來。
司露微道:“送進去吧。”
馬車一路到了正院門口。
下人用雨布過好了布料,一趟趟往司露微的房間裏送。
一共有八匹,全是最時新的料子,滑軟亮澤。
顏色不太誇張,花紋也不複雜,是司露微最喜歡的。
她回屋抓了一把銅錢,賞給了下人。
下人卻又道:“還有……”
他掏出一個小包裹給司露微。
司露微再次道謝。
回房之後,她打開了包裹,發現裏面是一本書。
書的封皮上,寫着:“著者徐風清。”
她的心裏頓時湧上了喜悅。
這是風清哥的書。他上次說他們同窗都在一邊考學一邊編書,既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也賺點錢。
書名叫《論語雜說》。
司露微還沒看過這種類型的書,當即打開來瞧。
書裏面居然還有一封信。
打開信,先掉出來一張彙票,上面是八十銀元的票根。
司露微不解,心想這麽一大筆錢,是做什麽的?
待她讀完信,就明白了。
她唇角微翹,既高興,又忐忑。拿起書和信,司露微冒雨讓下人準備馬車,她去了趟徐家。
她把東西都給徐太太。
“風清哥說,他的書賣得不錯,這是稿費。”她把彙票給徐太太,“他讓我收着。太太,您收着,我不敢要。”
徐太太笑道:“他也寫信告訴我了。家裏不缺錢,他以後自己賺的,都交給你。你盡管花,這是他應該做的。以後他是要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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