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

沿着八尺村的盤山小徑往上走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西端泉水從低窪的渠道中湧出彙成兩條小溪,這兩條小溪彙合的盡頭處有一處人家,那就是顧大叔的家。

十六年前,顧大叔在砍柴的途中發現了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襁褓上方貼着一張紙寫着“顧臨淵”。顧大叔覺得有緣便收養了這個嬰兒,視如己出。就在收養顧臨淵六年之後,顧大叔又再一次砍柴的途中救了當時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向秋,以及一個五六歲的稚童。顧大叔從來沒有問過向秋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當年會身受重傷昏倒在林中,敞開胸懷接納了他們母子兩人。向秋成為了顧大嬸,而那個孩子也成為了顧慕安。

顧大叔靠砍柴打獵養活一大家子,雖不富裕,日子也還過得去。不料五年以前顧大叔在打獵的途中被一頭突然竄出來的狂暴的猛虎所傷,身子就變得不太利落再也無法打獵,只能在山上采摘一些藥材和鮮果,這一家人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向秋問顧大叔要了些銀子開始做起小買賣。一個外來人在八尺村做生意是很難的,更不要說向秋這個人一點都不招人喜歡。剛開始的時候生意只賠不賺,更是雪上加霜,耗盡了顧大叔的積蓄。直到有一天,向秋腦子一轉借着山上仙人的名義鼓搗了一些符咒,丹藥就去賣。更幸運的是,那個買了向秋符咒的人成了那一屆唯一一個入選的人,向秋的名氣就這麽打起來。三年一次的入門試煉每每都讓向秋賺得盆滿缽滿。顧家也從那簡陋的茅草屋變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

院子西南兩間最大的廂房是顧慕安和顧臨淵的房子。

“臨淵,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麽也要去趟那渾水。”顧慕安懊惱地整理着他被風吹亂的書籍。昨夜他讀書讀的入迷,看完書時已是半夜三更了。他匆匆離開書房忘記關窗,昨夜狂風肆虐,把書架子都吹倒了。

顧慕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不肯放開的瘦弱的幼童了,如今的他眉清目秀,風流倜傥,村裏有不少姑娘愛慕他。

顧慕安将整理好的一沓書放到書架上,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嘆了一口氣。看來短時間內也可以辦法弄好了。他将視線朝向坐在窗口一言不發的顧臨淵,坐過去坐在了臨淵的對面。臨淵最近幾天表現得相當怪異,雖說不像以前那麽陰沉了,但也沒有開朗多少,現在更是連門都不出了,一連幾天窩在自己的房間裏。以前的臨淵雖然面無表情、寡言少語,但和他說話時還是很用心。他最近發現臨淵近幾天兩眼無神,渾渾噩噩,和他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他一度以為臨淵生病了,他也是懂些醫術的,一把脈臨淵也很健康。

“臨淵,我們在這長春山腳下看的還少嗎?祁雲山上的仙人三年一次的試煉,來的人如過江之鲫,然而每一次入選的也就那麽一兩個,鳳毛麟角,聽村長講入選人數最多的那一次也僅四人而已。而每年死在試煉途中的人可是不少……臨淵,你以前也沒有這種想法,怎麽突然之間就要上山參加試煉。”

慕安憂心忡忡地說道。他和臨淵不是親生兄弟,勝似親兄弟。就像在東門口榕樹下說書的大叔常常講道:每一次祁雲山試煉途中死傷無數……他很擔心臨淵。臨淵是比他高大,身子骨也比他好,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臨淵身體不适。但臨淵依然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會些看着不錯的花拳繡腿,對上外面來的人毫無勝算。

“臨淵?臨淵?你在聽嗎?”

慕安說了半天沒有得到臨淵的回應,低下頭果不其然看見臨淵拖着下巴看着窗外。慕安順着臨淵的視線望去,是他前院一片茂密的一小片竹林。風時不時穿過竹林,風穿過竹葉發出唰唰的聲音。

早在他們還住在那簡陋的茅草屋之時,他和臨淵兩人時常在小溪邊玩耍,累了就在這竹林裏休憩。這竹林有時确實發生怪誕的事情,他時不時地都會看見兔子和狐貍在這小小的竹林裏亂竄。多麽的奇怪!在重重石牆之下,這些小東西到底是從哪裏跑來的?

“臨淵!”

又來了,慕安提高嗓音叫了一聲。

“不好意思,慕安,你說了什麽?”

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的臨淵猛然回過神來,他将視線收回放到了對面的慕安身上。看到一臉關切的慕安,無數的記憶紛湧而來,讓他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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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不要去啦,太危險了。”

小小的慕安跟着臨淵跑,在後邊一喘一喘,焦急地說道。

臨淵不僅長得比慕安高大,跑起來也比慕安快多了。

“慕安,你不用太擔心了,什麽都不會發生的啦。”

在前面的臨淵最終還是停下來了,他在前面看着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慕安說道。

……]

顧臨淵幾天以前醒來就發現只要他一看到人的臉,關于那個人的記憶就會走馬觀花地在他的腦海裏閃現。他默然覺得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與此同時卻有覺得這個世界無比的熟悉。前一刻他還覺得眼前的只是一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人,下一秒他就覺得他真切地與他們相處了十幾年……所有混亂的記憶與感覺讓他趨于崩潰。

他走在路上,看到每一片風景,每一個人,就會回憶起一些事情,就像一卷畫慢慢在他面前展開。就在他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時,他關于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他能隐隐約約看到另一個自己,活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所有的記憶都是那麽的真實,讓他分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哪一個世界是真的,哪一個世界是假的。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心底總有那麽一個聲音告訴他該怎麽做。那個聲音是如此的微弱,卻有如此的難以抗拒。那個聲音一直告訴他,讓他上山,在祁雲山他就能找到答案。

“沒什麽,我就說關于上山的事情,你确定嗎?我們都很擔心你。”慕安看着臨淵,再一次驚嘆于臨淵的模樣氣度。他雖沒有見過說書人口中的祁雲山的仙人,無非就是樣貌非凡,白衣飄飄,不染紅塵,仙風道骨,一看便于他人不同。而臨淵他——面如冠玉,眉眼如畫,朗朗如日月,湛然若神。慕安相信哪怕他當着見到所謂的祁雲山的仙人,也不會見到比臨淵更有仙姿的人了。

他知道村裏有不少的姑娘愛慕他,沒回下山他都會收到不少膽大的姑娘遞給他的手帕和瓜果,然而臨淵卻從來沒有收到過,甚至沒有姑娘敢同他講話。

臨淵就像是祁雲山上的仙人,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有亵渎之心。

“慕安,不用擔心。”臨淵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将手搭在了慕安的肩上,“我也不知道是何原有,但我不得不去。”

“你既已做了決定,那……”慕安還想說什麽,只聽見顧大叔在叫喚他們二人。

臨淵和慕安兩人對視一眼,一起離開書房走向顧大叔。

“臨淵,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可以上路了。”

顧大叔将包裹遞給臨淵說道。這一去,一路上多少兇險,他不是不知道,他一希望臨淵可以留下來,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只是,顧大叔知道臨淵……他,和他們是不一樣。他第一次抱起還在襁褓之中的臨淵就已經知道這個事實了,或遲或早,臨淵他都是要離開的。

這一去,他怕是再也見不到臨淵了。想到這裏,顧大叔眼睛都泛紅了。憶及過往,顧大叔再也忍不住,眼眶都濕潤了。他轉過身背對着臨淵,不想讓這孩子看到他流淚的模樣。

“這是……”臨淵接過包袱打開一看,裏面是兩套嶄新的衣服,一些幹糧和一小袋銀子。他知道顧大嬸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嘴上說着早就可以滾了,但心裏還是擔心他,替他做了兩身衣服。而大叔就更不用說了,這麽多年含辛茹苦地撫養他。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不要磨蹭了,該上路了。”顧大叔用衣袖擦幹眼淚,轉過來抱住了臨淵,“臨淵,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你随時都可以回來。”

臨淵僵直了身體不知如何是好。自從他前幾天一覺醒了忘了所有之後,他就不習慣與人有身體接觸,一觸及他人的肢體,他會有一種惡心的感覺。

“臨淵,我陪你去吧。”

“是啊,臨淵,就讓慕安陪你走一段路吧。”

臨淵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拒絕,一直抱着他的顧大叔放開了他,轉而拉住了他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拉住了慕安。

“爹,放心吧!我會順路采些鹿茸回來的。據說兩儀仙徑前的一段小山路上也有不少的好東西呢。”

慕安似是感應到了顧大叔低沉的心情,為了緩和心情他開了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你這傻小子還想着好東西呢。就算是兩儀仙徑前的小山路上也有不少兇狠的豺狼猛獸,更不要說那些妖物了。你只要兩條胳膊兩條腿不少,平平安安回來我就滿足了。”

“放心吧,大叔。那我們就出發了啊。”

臨淵被慕安拉着離開了,在踏出顧家大門的一瞬間,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緊緊地攫住了他,他的腦海深處,不安在呢喃。

生死輪回,無窮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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