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節

風城不會回答了。

“你得告訴我,”他嗓子幹啞得厲害,“騙下我也行。”

他從來都搞不懂葉風城的想法。畢竟前面發生的許多事都印證了他不是什麽聰明絕頂的人物。而這個世界上,有時真假虛實并不算多麽重要,只要葉風城給他個理由便足夠。

“我嗎?假話是魔星将要出世,我得代表葉家為這天下盡一份力。”

魔星現世征兆出現的短短一月間,天下風起雲湧,由江淮的卿水宗牽頭,各大門派集結起來,決心去魔域讨伐那未出世的魔星。他們廣發英雄帖,自然也送到了隕日城。出乎絕大多數人意料的是,葉風城沒有讓葉家的其他人參與,而是決定自己親自前往。

至于葉高岑為什麽而死?葉惟遠為什麽出逃?

葉風城知道,若是要知道答案,他必須親自去到那個地方,再見葉惟遠一面。

“……那真話呢?”

“真話是,我不能放任他在那個地方,得帶他回來。”

“誰?”

外邊血色的殘陽就如一抹無論如何都不肯幹涸的血跡。

“你不是猜到了嗎?是葉惟遠。”

“你至于這樣做嗎!?”

在葉懷瑾的記憶裏,葉風城從來都沒有對這個異母的弟弟表示出任何特殊的偏愛。

事實上,他對許多事物都是如此:喜怒不驚,吝惜給予哪怕一點回應。知道葉風城是如何長大的,他不得不承認,他應該是早已養成了這樣冷漠而寡情的性子。

“葉懷瑾,你知道嗎,我沒有哪一天把他當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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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在這庭院裏長大,又被大夫勒令靜養,年複一年的,就算早幾年心頭還有一點熱血,也早就冷透了。既然本就是親緣寡淡之人,已是颀長少年的葉惟遠驟然出現,只有一半的血和他是一樣的,中間又隔了十多年的空白,他為什麽要對這突然闖入的少年生出血緣親情?

對他來說,最初的日子裏,葉惟遠的存在和庭院裏的随便一樣死物差不了多少。

“那你為什麽要……”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葉風城的身體他是知道的,不談剿滅魔星,是一路上的舟車勞頓就能要了半條命。

“明明你自己都說,你不把他當……”

為什麽對葉惟遠這樣執着,竟然不惜一切地也要把他帶回正道。

葉風城轉過頭,他看到那神情,心頭一陣恍惚,一時裏,都不知道要不要聽他的回答。

“可我一直都看着他,眼裏再也沒有其他人。”這般驚世駭俗的話語由葉風城說出來,居然讓人産生這其實不算什麽的錯覺,“我都說不清是什麽時候起的了,等我回過神來,就已經是這樣了。你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嗎?”

“你……他……你們這樣……”

他想說,葉惟遠是他血緣上的兄弟,他這樣做如若葉江臨泉下有知,要如何自處?

“你當我不知道嗎?”

堪破了他未出口的話語,葉風城轉過頭看他。

過去葉風城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冷冷的,或是殘酷的。

就像常年冰封的湖水,日子久了,底下是死水還是活水,還有誰會在意?

但此刻,那些悲哀又苦澀的東西全部消融了,溫情得都不再像他,他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訴說着自己對心上人的思慕與喜愛。

行走在這世間的數十載裏,他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也就換來如此微薄的日子。

人都是貪心的,他也不例外。試問誰人不願與自己所愛的人長相厮守?但就是因為這一半相同的血緣,他不得不将自己這有違倫常的感情束之高閣。

他的心裏有一頭永遠都不知餍足的怪物。怪物存在一日,他就無法扮演一個好兄長的角色一日。更何況,留給他的時間是那樣短,短到根本不可能去奢望那永不到來的明日。

如果葉惟遠只是去了別的什麽地方,想過尋常人的日子,那他即使再怎麽不舍,也會放他離開。縱使他們的命數有一刻交集,他都不能夠的。

他愛那個年輕人,他不能用自己自私的欲望去毀滅他的餘生。

不能夠的。

可魔域終究不是個好去處。

“不會變了嗎?”

葉懷瑾一時間産生了某種錯覺:如果葉風城沒有病重,就像尋常人家的孩子那樣長大,他就該是這樣的一個人。

是那病給他永遠地戴上了枷鎖,鎖住了他的愛與恨。

只有到死才是解脫。

但這樣荒謬的事情,他怎麽會允許?

“……”

葉風城和他說了一句話,他聽完就跌坐在椅子上,滿面頹敗之色。

“這城主我先替你做着,你帶着他回來我再還你。”

葉風城似乎是要說話,可葉懷瑾不等他開口,連珠炮一樣說了一堆話,“那個雲什麽的,不是天下有名的神醫嗎,就沒有他瞧不好的病,你路上帶着他,我算是看出這老東西嘴硬心軟,看着比誰都貪財怕死,實際上根本就不如傳言裏那麽可怕,你只管折磨他……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沒準這病就好了。”

千百年來,就沒有哪個葉家人逃過了這無名的怪病,但見葉懷瑾眼裏的那一絲絲祈求,葉風城改了口。

“好,你等我回來。”

葉風城走時,潔白衣袖上還帶了那墨的香氣。

葉懷瑾終于認出來這是什麽東西:此墨名為返魂,上能通鬼神,下能搜神,由曼陀羅、苦艾和一些別的什麽致幻植物細細研磨而成,可要人在這白日的尾巴裏做着夢,夢到深處都分不清是幻覺還是魇。

要什麽清醒,只管如夢似幻,做一場紙醉金迷,好似再也不會醒來的夢。

那夢裏有些什麽他不願知道,或者說懼怕于知道。但夢是那樣短暫,醒來後滿室清冷不過徒增寂寞,連一點依稀溫度都不留。

“你走罷。”

葉風城走得毫不留戀。

天終于是黑了。

葉懷瑾試着坐到葉風城慣常的位置上向遠處眺望。

庭院裏的花終年不凋,樹木也是常青,無論是雨是晴,好似都沒有多大區別。這樣寂寥的風景,要看多少年呢,又要多少年才能等來自己要等的那個人?

當最後一絲天光都不見,星辰變亮了起來。應該不是他的錯覺,天邊那顆暗紅色的星辰比他們在遙鹿島上見到的時候要亮上了一些。

像他們這樣的人都知道,天命是最不可改的東西。

他不止一次冒着風險推算過這片大陸的命運,得到的結果無一不是大亂将至:由南奚的叛亂為始,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卷入到戰火裏。亂世出魔星,被血和火滋養,那初生的魔星會迅速地強大起來,再将世道攪得更亂。縱然是隕日城這種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逃不過的。

在毫無修為、壽數不過六七十載的凡人裏,他們是神秘強大的。但無論如何,他們還只是人,不是天上冷漠無情的仙人,能夠冷靜地俯瞰這片大陸的命運,卻從不參與其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時刻,那麽他們也該打開城門去迎戰。

不論是出于何種理由,葉風城已經去了。

到了這一步,他無法不想起葉風城對他說的那句話。

葉風城說,之死矢靡它。

如果說先前他還有有猶豫,想勸葉風城迷途知返,但那一瞬間就明白了葉風城的心意。

到死只認定那一個人,再不會變了。

說什麽一生。他葉風城的一生多麽短暫啊,在這小小的庭院裏長大,到今天都未有真正地見過外面的世界,仿佛剛剛見過了世間的繁華就要走到盡頭。那樣短暫又枯燥,孤獨又寂寞的一生,終于認定了一個人,就像是奇跡。

即使是一個最不可能的人。

他又怎麽勸得出口,要他放棄那個人。

“冤孽啊……”

·

拾肆。

·

為首的紅衣人進到宮殿裏時,木人仍舊坐在棋桌邊上,下它那不知何時是個頭的棋。

它仍是那副滑稽可笑的幼童模樣:兩團紅臉蛋,紙糊的衣衫,脖子上挂着長命鎖。不知是不是錯覺,它看起來比前幾天大了一整圈,都有點接近于少年了。

坐榻有點高,它的兩條木腿夠不到地,懸在半空晃呀晃的,一只紙糊的小鞋險些落地。

“主人,有何吩咐?”

紅衣人硬着頭皮開腔。

和外邊游蕩的木人相比,她們自然是更得這魔物看重的,可這份看重有時讓也她懼怕不已。

“葉家那小子進去也十多天了,差不多是時候了。”木人捉起一枚棋子放到另一邊,見那紅衣女沒有立即領命離開,乜斜了她一眼,“怎麽,你似乎是有話要說?”

“主人若是要他忠心不二,何不把他做成傀儡,那樣他……”

木頭人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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