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節
見一半刀身都沒入地底。那鬼胎被釘住心髒,四肢仍在不斷抽搐,直到銘文的金光進到它的身體裏,将其燒成一灘焦臭的粘稠液體。
不遠處,那失了軀幹的頭顱張開嘴尖利地哭號起來,哀嚎凄厲至極,叫人不忍卒聽。
葉風城擦掉掌心如雪中白梅的那一點血跡,擡頭一看就看到雲巍奕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孔。
不要告訴他們。
雲巍奕讀懂了那眼神裏的訊息。
不要告訴他們他還能活多久。
·
拾叁。
·
向南的幽深回廊走到盡頭,叩開兩扇清漆木門,露出裏頭的另一番開闊天地。
院子裏多種的是冬青、紫荊和雪松等常青樹,不論何時來都只瞧得滿目蒼翠。再往裏走一些便是一幢掩映在繁茂枝葉裏的三層木樓,上面挂着幅沒刻字的松木牌匾。這是隕日城城主葉風城的住處——和外界人猜測中摩肩接踵、車水馬龍的熱鬧去處不同,這兒實在冷清得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只有清晨和傍晚,送藥或者彙報城中事務的人過來才算是有了點人氣。
也不知葉家人用了什麽法子,院裏的花是終年不謝的,木芙蓉從早春開到了晚冬,寒梅居然有朝一日見過盛夏時節,而紫藤則是爬滿了它們能觸碰到的每一個角落,叫人經常産生季節錯亂之感。
葉風城對這景色并不陌生。
打小他身體就不好,隔三差五就有點頭疼腦熱,吃了多少藥調理都不見好。大夫說這是打從娘胎裏帶了病,需得靜養,而他母親去得很早,和葉江臨又不怎麽親近,所以他就在這院子裏一個人長到這麽大,都沒怎麽見過外面的世界。
讀書、練劍、修行……每一樣都枯燥得很,在這樣孤寂的日子裏,唯一能稱得上消遣的是每月葉高岑從外面回來的日子。
縱然他很少踏出院子,也知道葉高岑做的是什麽事:他會誅殺一切會危害到隕日城的家夥,直到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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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給他侄子的時間只有每月的第一天。
葉高岑雖嚴肅,但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不單教他習劍,還會給他帶許多城裏的新奇玩意做獎勵:小時候是一只大鳥形狀的風筝、一塊做成小人樣的饴糖、一顆流光溢彩的琉璃珠,據說都是外面的小孩子喜歡的,再長大一點後就是劍譜、記載着失傳術法的書卷等等。他說不上多麽喜歡,可這是葉高岑的一番心意,便都欣然收下。
又一次葉高岑從城裏回來,這次他什麽禮物都沒帶,而是帶來了了一個消息。
“你要有兄弟了。”
他簡單說了一下:原來謝筠拒婚時已有身孕,那孩子被她藏起來那麽多年,終于還是被葉江臨找到,認回了葉家,成了葉風城的兄弟。
“那孩子,會和我一樣嗎?”
已經被定為下一任城主的葉風城倚窗而立,不知道在看什麽。
從這扇窗戶裏看去,剛好能看到庭院裏發生的一切,那裏空無一人,只有開在陽光下的花朵。
不知從哪一代起,葉家直系的青年男子就不再長命。他們多的能活幾十年,少的只有十幾年,有病故也有死于非命,這麽多年來,葉家人不是沒有找過解法,可除了丹田處的一點異狀,他們幾乎找不到任何不妥之處,只能任由宿命就像逃不開的陰雲一般籠罩在他們的頭頂。
“你會怨恨嗎?”
葉高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了另一個。
“有什麽可怨恨的?”
“因為你的将來注定會失去很多東西。”葉高岑嘆息一聲,“不論是你有過的,還是你未曾有過的,它們都會離你遠去。”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個惡毒至極的詛咒,可當時他不明白葉高岑為什麽一副早已看透的神情。
他有過什麽呢?
是手中的劍還是這偌大的隕日城?
病得快拿不起劍的那一刻,他也只是平靜地接受,覺得無所謂,畢竟他最初練劍不過是為了排遣寂寞,失去了這個他還能修習術法。而城主這個位置,他一直都無所謂,如果有其他人要,只要對方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他也樂得奉上。
直到某一日,他才明白葉高岑指的是什麽,但那時一切都已太晚太晚。
太晚了,他的結局早在相遇前就被寫好。生命中稍縱即逝的那些歡樂,以及綿長的苦痛,都被寫在了命格裏,再不會有交錯的那一剎那。
他從未擁有,也不會擁有的那些東西,終于也離開了他。
·
縱使過去了千載光陰,庭院依然如舊。
葉風城坐在窗邊的位置上,像是在等什麽人。
從海上回來當天夜裏,他大病了一場,雲巍奕幾乎整夜未眠,忙進忙出,天快亮的時分熱度總算退了下去。他從不拿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雲巍奕嘴上不說,實際上好幾次從鬼門關邊上拉了他一把,這恩情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報。
眼下病還沒好全,另一邊就已經來信催他動身了,說是推算出來的日子就在這一兩個月間。
那鬼胎的頭顱被他帶了回來,盛裝在金匣子裏,貼好符咒,深埋進地底永不見天日,而李襄君的遺骸則是須得重新挑一個良辰吉日,好生安葬。
随着李襄君棺木的開啓,葉惟遠身上背負的污名被洗刷掉一小部分,離他所追尋的真相似乎又近了一點。但真相是什麽,他覺得自己并不是真的那麽在意,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當年問過的問題早就有了答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是他那時想不明白,總想着自己已經是要死的人,能将這悲哀苦澀的命運一并擔下,卻希望那少年能掙脫這絕望的輪回。後來他意識到,他們的命運其實是連在一起的,但那時他已經把葉惟遠推開太遠,再不好去打擾他接下來的日子。
有時他會想,就這樣恨他也好。
如果恨他,那麽他死的時候,葉惟遠就會少難過一點。
他最見不得那個人難過,卻在最初的時候一次次地要他難過。
于是就這樣子好了。
“葉高岑,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你到底說了什麽,讓他那樣奮不顧身地把自己的命放在了一個輕如草芥的位置。
·
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白晝短如須臾,稍一眨眼就從指縫間溜走了。
赤紅的日輪斜挂在半山腰,将湖水點燃,于鏡像的倒影裏無聲燃燒。
葉懷瑾行走在逼仄的回廊裏,陰影像蠢蠢欲動的鬼,緊緊貼着他的腳後跟,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絲焦急。他剛從城中回來,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會這麽急,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馬不停蹄來見葉風城。
這種感覺他只有過兩次——一次是葉江臨約他飲酒,一次是葉高岑與他寫信。
再後來便是葉江臨病逝,葉高岑被殺。
門外的尹靜抱着刀,見來人是他眼皮子都不擡,側了側身子讓給他一條路。
他撩開簾幕,裏頭筆落在紙上的響動終止了一霎。葉風城坐在桌邊,像是在仔細寫些什麽,連他來了都不擡頭。從他站的地方只能見到葉風城清瘦的背影和那灑金箋的一角。
原來他那樣瘦了,像是被那纏身多年的沉疴掏空了身體,只靠挺得筆直的背脊硬撐,要人察覺不到內裏的虛頹。
好在葉風城沒叫他等上太久。一封信寫完,葉風城擱下筆,等待墨跡晾幹。不知那墨裏摻了些什麽香料,香得令人都有些飄飄然,不知道身處何方,連葉懷瑾這種人都險些着了道,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才算清醒過來。
“你找我?”
他沒有和葉風城廢話,單刀直入。
“什麽事這麽急?”
“葉懷瑾,我今夜就要動身,這隕日城就交付于你了。”
葉風城将那封信對折,丢入一旁燃着的炭盆裏。
火紅獸炭上探出的火舌很快舔上信箋,将其燃成一片輕飄飄的灰燼。
葉懷瑾只覺得腦子炸開,“你說什麽?!”
他生怕自己聽岔或是理解錯了,努力咀嚼回味葉風城的那句話。
但無論哪一種,意思都該是——
“從明日起,你就說隕日城的城主了。”
“……那你呢?”
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他不是沒想過城主的位置會落在誰的身上。
畢竟葉風城沒有婚配也無子嗣,而同為葉家直系的葉惟遠,縱使他殺李襄君有理由,可他終歸入了魔,逃亡的一路上又殺了無數正道人士,當中不乏有頭有臉之人,葉家斷然不可能再認回他,要他做城主。
但是他再怎麽也沒有想過,這一刻居然來得這樣快。
“你要去哪?”
葉風城只盯着炭盆裏那灰白的餘燼,不作聲。
靜默得太久了,久到葉懷瑾都認定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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