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節
入者離去,他才舒了口氣——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緊張了起來。
“聽到就聽到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原來他裝睡的事情早已敗露,他睜開眼睛,見到那人的笑,便什麽話都忘了說。
笑容如新雪初晴,直直撞在了他的心上,讓他不得不別開視線,不敢再多看。
“你想知道你是誰嗎?”
他點頭。
“你叫葉惟遠,是葉家的小兒子,也是……”
先前的笑意不複存在,那人嘆了口氣,沒繼續往下說。明明是他挑起的頭。
我怎麽了?他想問,卻又沒有問下去。
因為他總覺得那不是什麽好事情。
沉默到遠方響起暮鐘時,他又睡着了。
這次他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裏是從一片漆黑的曠野,他站在寬闊的長河岸邊,潮濕陰冷的風吹在面頰上,跟刀子沒什麽兩樣。
河裏擠滿了冤死的鬼,那群鬼見到他這麽個活物,紛紛朝他伸出了手。
倏地大地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那群鬼感到害怕,重新潛回水底,只探出雙眼睛盯着他。
業火從裂縫的深處燒了上來,火舌舔上他的皮膚,瞬間就燒得焦黑開裂。
他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躲閃,好像他生來就該被燒成灰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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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惟遠,來陪陪我。”
在深淵的盡頭,有人這樣喊他。
“你說你要來陪我的。”
如同被魇住了,他想要看清是誰在喊他。
“葉惟遠……”
“葉惟遠……”
有人在喊他,不是那飽含怨毒的腔調,而是充滿了憂慮和在意。
他睜開眼睛,發現哪有什麽填滿了鬼魂的長河和燒不盡的業火。
“你夢到了什麽?”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微弱的氣聲。
是業火,地獄深處席卷而來,怎麽都燒不盡的業火,要将他這樣的罪人燒得連魂魄都不剩。
稍稍被放開一些,他盯着那個人的臉看。
他意識到自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哥哥。”
“你喊我……什麽?”
那個人的表情難過得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清淩淩的,如一池浮冰碎了,原先只能如霧裏看花一般的悲傷驟然變得真切起來。
“哥哥。”
他又喊了一聲,因為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微弱的氣聲這樣一聲聲貼着他的耳廓喊。
“不要喊了。”
直到溫熱的淚水落在他的身上,他才驟然住了嘴。
——你在哭嗎?
但是這有什麽好難過的?
“你不會下地獄,我才會……”
“葉泷水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再不會活着……我問過了鬼差,你的壽數未盡,就算是要贖罪……也是我替你,你不該下地獄,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
溫柔的月光隔着一層窗戶紙投下滿地清輝,影影綽綽的影子婆娑舞動。
“我在這裏。”
又鹹又苦的眼淚落在他的唇邊。
這個人是在為了我哭泣,是在為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哭泣。
突然間,他就不再害怕。
“對不起。”
有什麽好道歉的?
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這所有的東西都不像是假的。
·
“他……好些沒有?”
暮春将盡,再過些時便是初夏,也是海市開放的時節。
海市每五年開放一回,是隕日城內難得的大節日。往年葉風城抱病不便走動,出訪海上鲛人一事通常由葉高岑代勞。葉高岑會乘一艘桃木福船乘風破浪,去鲛人的國度裏作客,用兵刃和其餘法器換回鲛绡等珍奇物什。
葉懷瑾坐上這位置還沒有多久就碰上這等大事,特地來找葉風城讨些經驗。
連他在內,只有寥寥數人知曉葉風城帶着葉惟遠回了隕日城的事。前些日子裏,葉風城将自己和不省人事的葉惟遠關在汲雲樓裏不見外客,使得他總擔心若是葉惟遠一直不醒,那他是否要将自己幽閉一輩子,直到大限來臨。
既然葉風城肯見他了,那只代表一件事,就是葉惟遠醒了。
“好些了,”葉風城不欲多言,“具體如何我也不知。”
他盯着眼前的棋盤,思緒仍是停留在那個被他留在汲雲樓裏的人身上。
離葉惟遠醒來已過去了許久,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邊。
有雲巍奕調配的藥膏,葉惟遠胸前那道傷已愈合得差不多,雖說還需要多加小心,可不再會輕易撕裂流血,再過上幾個月便能徹底好起來。
唯獨那離魂症還如一塊大石,重重地壓在他的心口上。葉惟遠因患離魂症不記得自己過往的事,他沒有和雲巍奕外的任何人說起過。他說不清究竟是為何,也許是出于保護欲,也許只是出于他心底那些見不得人的私欲。
最初醒來的那段時間裏,葉惟遠總是夢到些可怖的東西,無論如何都睡不安穩,需他寸步不離地陪在身邊才稍微好些。
收到他的呼喚,雲巍奕連夜趕來看過後說離魂者因魂魄不穩,驚悸多魇通夕不寐都是常态,只能留了瓶合魂丹要葉風城一日兩次的喂他服下。生怕葉風城因擔憂而犯錯,他再三叮囑他,此藥切記不可多服,否則傷身。
就算有了合魂丹,葉惟遠還是時不時從夢中驚醒,有時一晚上能反複折騰個四五回。
“這是他在逐漸回魂的征兆。”
對于這麽個說法,起初他還抱有疑慮,後來噩夢漸漸地少了,多是些怎麽也叫不醒的長夢。
就這樣,葉惟遠陸陸續續想起來許多東西,卻只有最初的幾次願意和他說起。
“等你什麽時候想說再和我說吧。”
看出他的敷衍,葉懷瑾敲着棋盤,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對他的感情實在是複雜,襄君懷了鬼胎不得不死,而高岑,我雖然相信他這麽做一定是有理由,可也得他親自來和我說明……看你這副架勢,只怕短時間內你都不會讓任何人見他一面吧。”
又想起那時葉風城和他說的某些話,葉風城對葉惟遠的那些心思……葉懷瑾心頭別扭得很,承認了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拒絕卻又因為過了期限顯得咄咄逼人,只好自己岔開,“這城主的位置你還要不要了?我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可能不太适合做城主,就比如這海市,許多你稍微動一下腦子就知道的東西我卻要苦苦思索許久。”
葉懷瑾接過城主的位置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那時葉風城的身體已壞到了極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再無幾日好活。若是他拒絕了他,那這偌大的隕日城連同葉家祖業只怕要落到旁人手中。
但既然葉風城回到這裏,要他看來,那城主印就該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再勞煩你一陣,我放不下他。”
他與葉懷瑾談了一下午,都到了薄暮時分。
遠處的山邊升起暮霭,被夕照印染成了昳麗的紫色,當中一抹金色的影子是太陽的倒影。
“我出來夠久了,得回去了。”
他在遠處看到汲雲樓的影子,因背光而黑黢黢的一大片。
只是向着這方向走了這麽小一段距離,紫色的晚霞就已變成了暗灰色。遠方的暮鐘響起,而一顆黯淡的星星正巧出現在鐘聲那邊,閃爍在白色的暮霭裏,随暮色的沉澱變得明亮起來。
上樓的途中,葉風城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快,就像有什麽将要發生了一般。
屋內沒有點燈,床上地板上都一片淩亂,他眼尖瞥到角落裏有未收拾幹淨的瓷片。
他将其撿起來仔細端詳,于心裏安慰自己,瓷片上沒有血跡,樓外禁制也無他人進入的痕跡,應該是葉惟遠手抖将杯子摔碎了而非其他意外。
“葉惟遠,你在哪?”
回音空空蕩蕩的,得不到回答的他心中不安愈發強烈。
這些日子裏,他與葉惟遠同食同宿,何曾分開這麽久一段時間?
葉惟遠雖能下床走動,卻不代表已恢複到往日身手,若是……他的心懸了起來,轉身到其餘地方找尋起來。
“你在看什麽?”
最後他在偏室的窗邊找到了葉惟遠。
葉惟遠披了件群青的外衫,站在窗戶邊,幾乎隐沒在了融融夜色裏。
他轉過來,表情冷漠得陌生,唯獨眼睛裏裏頭蓄滿了些複雜的情緒,就如沉澱過後的池塘。
“回來得稍微晚了一些,風大,回去吧。”
見葉惟遠仍舊站在原地不動,他感到疑惑,“你……”
“我……全部想起來了,我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還有那天發生了什麽,我全部記起來了。”
聽到他這樣說,葉風城手中動作只是停了一瞬。
原來是這樣。他說不清為什麽自己會笑,連葉惟遠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錯愕。
或許有一剎那的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反而是解脫與安心。
先前葉惟遠患了離魂症的時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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