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節

論對他顯露出多少依戀,可他的心都如懸空在天上的樓閣,無論如何都落不到實處。過去雖然不甚美好,但他從未想過要将它們徹底掩埋。

他希望葉惟遠是個完整的人,而非沉浸在過去和虛假裏的幻影。

“是嗎?你好像有話要和我說。”

·

葉惟遠的眼神飄向了遠方。

青色的星與另一顆相遇在有些淡了的暮霭裏,繁茂的枝葉被淹沒在落日最後一點餘晖裏。

下午他一人待在屋內等葉風城回來,覺得無聊了,想要去書房裏找幾本書來打發時間,還未走出幾步,腦海裏突然湧現出無數的畫面。

耳邊一片嘈雜,就像有人在他的耳邊大聲說話,而眼前是洇散開的模糊血色,怎麽都看不分明。劇烈沖擊之下,他捂着頭,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縮成一團。

先前已有預兆的東西被看不見的紐帶串聯在了一起,如一場海嘯,将他從幹涸的岸邊擊落,卷入浪潮之中沉浮。夢中的殘影變為了現實,所有的記憶回到了應在的地方,将空虛填平。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被往事淹沒的那一剎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底深處。

到處都是血和火,唯有洩漏進來的一線雪色天光亮得人睜不開眼。

再往上是外面的世界,是他們永生永世都不敢再遐想,響徹梵音的天國。

他跪立在那裏,木然地等待身體裏的血流盡,而那群蠢蠢欲動的魔物将他團團圍住,忌憚于附身于他身上的那魔物和那把能斬一切邪祟的短刀。

在即将死去的時刻,他見到了他最想見,卻也是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原來那不是幻覺,是你真的來了魔域,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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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葉風城抱在懷裏,那溫暖的感覺半點都不似作僞,他到今日都能回憶起那幾乎要将他的靈魂灼燒成灰燼的溫度。為了這所有的一切,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平複了一下呼吸,手指攀着窗棂,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顫抖,“葉風城,哥哥……我搞不明白,過去的你從不肯正眼看我,否定我的存在,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來找我,又為什麽要讓我以為我對你非常重要?”

記憶裏的葉風城總是那樣冷漠,連和他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與那個在他離魂時溫柔得要人心碎的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個。

“我總覺得這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而我根本就沒有醒過來,還是在地獄裏徘徊。你是真的嗎?還是說我已經死了……”

在死亡的恐懼和巨大的恍惚中,他還是沒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跡。

而葉風城的的确确是給了他回應。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我又有哪裏值得你喜歡?”

想起來葉風城回答的那一瞬間,他居然沒有感到半分喜悅。

與他同樣?究竟同樣在何處?

那又為什麽要讓他總是感到痛苦?

“如果你只是想哄我,你根本不必……”他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不必……”

“停住。”

有人從背後摟住他,他睜大了眼睛。

若是在他沒有受傷的那些日子裏,怎麽可能有人能這樣悄無聲息地靠近他?

他虛弱得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也可能是潛意識裏,他一點都不想掙脫。

這是他連觸碰都不敢的那個人,是他願意為之而死的那個人。

“你聽我說,聽我和你說好不好?”

葉風城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是這樣的,我……”

天已全然黑了,遠處亮起點點燈火,綿延在湖上山間。

窗外盡是些熟悉的景色。

他在此長大,就算不去看,閉上雙眼也能想象出那副場景:樓外開的是木芙蓉,再遠些,穿過一輪石門,走過陰仄的走廊便到了庭院。庭院裏開滿了明麗紫色的花朵,風大些的日子裏,滿庭紛紛揚揚的飛花如落雪。

“小時候,大夫說我從胎裏帶了病出來,注定活不了多長。早幾年我還能強撐,後來身體一日日地壞了,就被勒令在此處靜養。從我有記憶起,這裏便是這副模樣,再沒多大改變。”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寂寞耗盡了他心中原本有的那一點熱忱。

“某日我有些累,在庭院裏小憩被人驚醒,醒來見是個瘦弱的少年。父親說,他是我的異母兄弟,要我好好對他。最初的那幾年,我是真的不将他放在眼裏,但不知什麽時候起,我竟然開始留意起他。每天清晨,他都會和小叔叔在那庭院裏過招,嗯,就像這樣……只要我想,随時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指給葉惟遠看,哪怕夜色漸濃,也可見庭院裏的依稀輪廓。

唯獨少了他記憶裏的少年。

“這是我那單調日子裏唯一有趣的東西。漸漸地,我不滿足于僅僅是從遠處看着,想要親自去見他。盡管醫女和小叔叔都與我說,不能再繼續習劍了。可我就像着了魔,只要身體還過得去就要去那庭院裏……我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麽,也許我那時是真的有幾分嫉妒,但更多的是我不敢去深想的欲望。”

“我一日日地注視着他,看着他從那瘦弱的少年長成青年人,心底的欲望日益壯大,就跟住了頭可怕的怪物似的。為了他,我第一次與父親發生争執,我指責父親為何要将他牽扯進來,牽扯進葉家悲哀的宿命裏。面對我的憤怒,父親說:‘你與他流着一樣的血,該知道什麽可以什麽不可以。’這句話就如當頭棒喝,要我明白我對他的欲望是天地不容的。如果他不是我的兄弟,或許我可以擁有他。我終于明白我對他的心思,也是我第一次這麽清楚地意識到,他是我的兄弟,是我永遠都不該肖想的人。”

“你是會在意這個的人嗎?”

聽到葉惟遠這樣說,葉風城像是笑了,“是啊,我可能真的沒那麽在意。但我是個将要死去的人……我不能毀了他的一生,他應該有更美好的一生,而不是被個半截入土的病鬼拖累的一生。但是你不要搞錯了,我一點都不無私,我比我們的父親還要自私,我既不肯坦誠對他,也不願放他離開,就這樣将他留在這裏,起碼到我死,我都不會放手。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非常自私的男人?”

他停頓了很久都等不到葉惟遠的回應,“但是還等不到我死,我就差點就失去他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帶回來……”

他收緊了手臂,葉惟遠意識到他是在顫抖。

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聽出他是真的在痛苦。

“我……”

“但你看着的那少年已經死了!”

像是再也聽不下去,葉惟遠冷淡地打斷了他,“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個殺人不眨眼十惡不赦的魔頭,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我殺了葉高岑,殺了他身懷六甲的妻子,還有數不清的……”

還有數不清的無辜人士,當中有他過去的朋友,有素不相識的人。

就算他親手殺了葉泷水,拯救了天下蒼生又如何?

進過那血池,感受過那幾乎要将人魂魄都化掉的怨毒和惡意,他已經再回不到過去了。

現在他還能勉強壓抑住自己心裏的魔物,但總有一天,他會無法壓抑住對于鮮血和殺戮的渴望,變成第二個葉泷水。

“放過我的話總有一天會釀成大禍,你要是還有半分理智就該……”

就該殺了我。

他怎麽都說不出口。

死是那樣難捱,他在害怕,害怕死在葉風城的手上。

“那又怎麽樣?”

葉風城抵在他的頸窩裏,耐心地重複,“那又怎麽樣?”

“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像是害怕葉風城将要說出的話語,葉惟遠只想捂住耳朵,遠遠躲開。

明明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卻在真相面前膽怯了起來。

明明那樣害怕。

“那我能怎麽辦呢?只能陪着他了。不管那在庭院裏練劍的少年變成什麽樣子,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直到最後一刻的來臨。就算他不需要我了,就算我什麽都做不了,但是我不能再松開他的手。有什麽辦法呢?這是我愛的人啊。”

葉惟遠睜大了眼睛。

他從沒想過會得到這麽個答案。

他以為會是拯救、寬恕這些高高在上的東西,卻從沒想過他是真的願意到他的身邊來,和他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

“只是看着他嗎?”

他哽咽着問他。

看着他在痛苦裏掙紮,看着他慢慢滑落深淵嗎?

但只要這樣,他都可以為之……

“不,我一定會做些什麽的。我需要讓他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所有的東西都不是說說而已。”

“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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