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最殘酷的……懲罰?
神秘的聲音, 在艾利腦中不斷回響。
還有別的內容。對于此時顯露的真相,似乎還有額外的補充。
可他沒有繼續去分辨的精力了。
頭痛有所緩解, 代價是艾利的眼皮重重地下滑, 再也支撐不住。
“媽……耶……能不能換個時間暈……啊……”
他暈了過去。
龐大信息的灌輸,在現實中只花費了短短一瞬。
費爾沒有發現艾利的異常, 他只是非常果斷地接住了暈倒的少年,然後,大約愣了幾秒的神。
“沒反應過來就伸手了, 難道, 我真的已經相信了?”
沒那麽徹底, 心頭還有疑慮。
不過, 他是需要再糾結一小會兒,但顯然不是現在。
神像還在融化,稍許功夫就消失了一半,周圍的空氣也受到影響,出現一圈圈透明的曲折紋路,讓整個神殿顯得虛無缥缈,仿佛一觸即碎。
莫名其妙睡着的人類也漸漸轉醒, 已有不少人掙紮着想要起身。如果被他們看見這一幕, 絕對會引發恐慌。
費爾靠直覺意識到麻煩大了, 當機立斷, 有什麽問題之後再說, 他要馬上帶着艾利離開拉菲爾。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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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橫抱起安靜的少年, 即将跨出第一步時。
身後, 快要溶解完全的神像,不知為何停止了消融的進度。
“嘩——”
不遠處,暈倒在地的大祭司胸口,懸挂着的那顆通訊水晶自發地亮了起來,不屬于陽光的光柱直直投射到神像之上。
整個平臺都在頃刻間,被白光全部籠罩。
是的,沒有誰主動聯絡,是水晶自行響應了本在遙遠之處的某個存在。
全然不給費爾離開的時間。
——咔。
是什麽硬物被輕描淡寫踏碎的聲響。
無形的壓力降臨在了極近之處,随後,白光淡了下來。
“費爾閣下。”
“!”
聽到某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嗓音,費爾的雙臂猛地一緊,表情不太好,顯示出他戒備到了極致。
“來得突然,希望沒有吓到你。”
這個嗓音似乎很有禮貌,就像拂過大地的春風般輕柔和煦。
但他彬彬有禮說出來的內容,聽着就沒那麽動聽了:“我聽聞閣下接到了特殊任務,要帶着一個危險的目标秘密返回聖殿。”
“只不過,閣下看起來,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煩?剛好我就在附近,察覺到異樣,便立即趕來了,或許能盡一點微薄之力。”
“……少來假惺惺的,拉尼亞斯!”費爾咬牙叫出了這個名字。
可惡,這下子是真的遭了。
他沒想到光明聖殿的反應會這麽快,來的是別的任何人都好,偏偏就是拉尼亞斯。
光明聖子拉尼亞斯,算是費爾的“熟人”。
想不熟都沒辦法,他們都是光明聖殿出身,還都位列聖殿十二神聖騎士之一,不管自願非自願,兩人都有頗長一段時間天天見面。
拉尼亞斯在聖殿內的人緣和聲望,幾乎與教皇平齊。
沒有人不喜歡他,沒有人不尊敬他,這不僅是取決于他聖子的地位,還有他只呈現出滿滿正面的性格,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聖人。
如果費爾沒有覺醒前世的記憶,恐怕他也會非常欣賞這家夥,畢竟拉尼亞斯是真的很強,天賦也極高,這一點是怎麽都忽略不了的。
但是,他還記得前世。
雖然記憶并不完整,但僅僅是知道的那一部分,就足以讓他看穿光明聖子的虛假僞裝,認識到這是一個怎般卑鄙的——
【小人】。
費爾幾乎沒有在私下跟拉尼亞斯說過話,碰上面也從沒有好臉色。
其他人都知道,他們兩人關系極其惡劣。當然了,這屬于費爾單方面針對聖子大人,聖子那邊這時對誰都一視同仁的友好。
通常情況,這兩人除了會在聖殿偶爾撞上幾次,也沒其他機會走到同一路上。
在費爾的“特殊任務”結束後,就更沒機會了。
原因無他。
“我也聽說了,閣下想要解除神聖騎士的身份,在完成任務後,就離開聖殿。”
咔擦咔擦的脆響還在傳出,是那人從後方緩步向前走來。
真是奇怪,方才明明有白光亮起,籠罩四方,此刻的光線竟又無聲地黯淡了下來,連那份奇異的幽藍顏色都消失了。
金發騎士從只餘一半的殘破神像中走來,透明晶體的殘渣鋪滿地面,有不少落在了最近一層的臺階上,剛好被他的銀白色長靴踩碎。
這是一個極小的細節,并不需要特別在意。
但在走來的同時,騎士澄澈如海的藍眸微微低垂,看到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殘渣。
悲天憫人般的氣質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對于微小事物的破碎,惋惜與哀嘆于眼中浮現。
晶體碎裂,其中被封印的靈魂就要逃出。
然而,它們沒能如不久前那般,自由地飛向廣闊的天空。
在觸碰到金發騎士身周散發的隐隐淡光的那一刻,靈魂便猶如被火燒灼的白紙,還未來得及掙紮,便化為了一灘漆黑灰燼——
實際上,連灰燼都沒能留下,它們就這麽無聲地消失了,沒有人會發現。
這才是真正不需關注的細節。
“請不要這麽戒備,我只是想要關心閣下的任務是否順利,即使離開了聖殿,我們依然是神膝下的子民。”這位聖子終于走近了,并露出微笑。
他漂亮的藍眼睛看清了一切,包括變得慘不忍睹的神殿現場,渾渾噩噩般的衆人,以及,明顯最為可疑的現任神聖騎士……
費爾閣下非常不擅長掩飾,所以,他極力想要隐藏的對象,反而最為明顯地暴露了出來。
看模糊的身形,是一個少年。
紅發的男人試圖将他完整地遮掩在自己的臂膀間,動作卻過于笨拙,就像從未有機會細致地抱過人一般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勉強抱着。
——破綻全出。
拉尼亞斯靜靜地評價完,卻很快陷入了疑惑:
只是遠遠地輕掃了一眼,他就對費爾的舉動,産生了極大的不滿。
對于那還未看見面容的少年,他莫名地想要走得更近,不管是觀察還是觸碰,總是要靠近才能撫平心中驟然産生的躁動。
這是怎麽回事?
他并非會突然受到未知影響,導致情緒混亂的人。
而且,他只是多看了一眼,費爾就像是被威脅到重要獵物的巨獸一般,咧開尖利的獠牙,赤瞳滿是警告:“我的任務不需要你多管閑事!”
“看來,閣下确實不需要我的幫助。”
拉尼亞斯的微笑不變,看不出他腦中轉過了多少道思緒:“畢竟是難度極高的任務,具體目的在閣下返回之前,連我都不被允許知道,造成破壞也是可以理解的。這裏的損失,我會單獨向教皇陛下彙報,你不用擔心。”
“……你!”
費爾聽出來了一點言下之意。
神像遭到破壞,放到任何地方,都是會将罪魁禍首處以極刑的大罪,但拉尼亞斯将其概括為“可以理解的損失”,似是把所有疑點,全都輕描淡寫地忽略了。
但事實肯定沒這麽簡單。
這家夥是在警告他。
“既然機緣巧合,在這裏跟閣下碰上了,不如我們一起同行?”拉尼亞斯繼續道:“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剛好,我也要踏上回返的路……”
“閣下的身體恢複得可好?帶着隐患總不是太方便,還是快些回去的好。向外的話,似乎不是回去的捷徑呢。”
随着他話音落定,費爾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金發藍眼的聖子沒有一個字加重了語氣,仿佛只是單純地提出建議,毫無壓迫的意思。
費爾怒視這個徒有其表的家夥,看起來要爆發怒火,實際上他也在飛快地權衡:如果硬要帶走艾利,下場只有兩個。
一個是連他帶艾利一起被送去審判,另一個是他被幹掉,然後艾利被送去審判。
好像沒有別的方案了,并且,很容易猜到正确的選擇。
“請吧。”
聖子友好地伸出了手,他身後的蒼藍色披風,随着步伐的前進微微蕩開。
不管費爾是什麽反應,情願還是躊躇,他的目光都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始終未曾移動。
也就是某個少年所在的方向。
安靜地注視着,騎士的眸光微閃。
只在最後的某一刻,他勾了勾唇角,擡頭,往上方看了一眼。
不住在頭頂焦急徘徊的那朵可疑的雲,就像被當場抓包似的猛地頓住,然後在下一秒,連翻帶滾地呲溜飛遠了,被吓得不是一般的嚴重。
……
如人所見,埃西裏斯在鬧別扭。
心情變化莫測的情況,在他這裏雖然很正常,但近日來程度明顯加重。
問題還是出在艾利那裏。
因為少年之前消失了一整天。
因為少年一昏睡就是許久。
因為少年可以輕松地跟一群接一群路人打成一片。
因為少年本來就沒跟他說上幾句話,醒來後,注意力完全被別的地方搶走……
看起來,重點就在“艾利不和他多說幾句,全跑去跟別人嘻嘻哈哈去了”上面。
“呵,我并不需要在意這些。”嘴硬的冥界之主轉世這麽說,實際上在意得要死。
必須要嚴加觀察可疑的對象。這是他此前找到的理由,由此,才能心安理得地緊跟着紅發少年。
艾利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少看一眼還不樂意,其他人阻止他看,當然就更不樂意了。
哦,對,艾利如果假裝沒有發現他,他會生氣。艾利直接表明已經看出來他在跟蹤啊不觀察了,他氣得更厲害,還轉身就走。
埃西裏斯,就是這麽一個貓系的陰沉男子啊。
他肯定不會反省自己,在這種神奇狀态下反複試探,居然還真發現了不少的可疑之處。
最先發現的是,少年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過程順暢得出奇。
少年不擅長隐瞞,因此許多細節一眼就能看出。
艾利明顯知道他的來歷,也許比誰知道得都多,但這人就是正大光明地不提。
至于艾利自己的來歷,埃西裏斯看得出來去,明顯比他目前能夠發現的更複雜,處境也更危險,但這人還是什麽都不說。
甚至,不知原因:艾利連他的名字都從來不叫。
但他應該是知道的,各種細節都這麽表明。
埃西裏斯不得不糾結:“他到底想做什麽?是單純的善意,還是隐藏的惡意?可如果有惡意,又怎麽會對我,像這樣毫無保留的好。”
少年的行為,确實很難以理解。
埃西裏斯掐枯了的那朵花,随手塞給了艾利,以為艾利也該生氣,但他居然開心得跳起來,簡直莫名其妙。
他還喜歡毫無征兆地轉過頭來,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不得不承認,埃西裏斯總是下意識地關注少年的眼睛。
那雙眼睛極其漂亮,在如今的世界,再難找出比它更明亮的色彩,僅憑這一點,就顯得獨一無二。
當眼睛的主人開心的時候,色彩便更明亮了,他人一旦注視,心與視線都會不由自主地沉溺進去……
“!”
然後,真的沉溺進去的男人恍惚回神,猛然間瞅見湊到自己跟前的毛絨腦袋。
“嘿~你愣着在幹啥?嗯?沒事嗎,那我自己先走啦。”
說走就走,連個讓男人矜持幾秒的機會都不給,紅發少年來得突然,消失得也飛快。
艾利的不按套路出牌讓他煩躁。
艾利時不時就挂出的燦爛笑臉,讓他控制不住喜悅之餘,更加煩躁。
埃西裏斯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只是每次剛産生冷漠離去的念頭,少年就要恰好回頭。
一個眼神。
好,他的理智與邏輯又蒸發了。
來到拉菲爾之後,還沒過多久,埃西裏斯壓抑的暴躁居然再度掀起。
他非常不喜歡——
應該說,他非常【厭惡】這裏的人,看向艾利的眼神。
少年的紅發和他的金眸一樣明亮,那是仿若天賜的珍寶,應當珍之又重地收藏。
藏起來不給他人看見,會感到欣喜而惶恐。
如若不是出于自己的意願,外界的壓力,使那鮮豔奪目的色彩被迫委屈地隐藏,這就讓他無以倫比地憤怒起來了。
“不想讓他被發現,又不想讓他的光芒真的被遮蔽住,世人都應該知道……怎麽回事,我為什麽會這麽想。”
兩種選擇,真是說不出來哪個更讓埃西裏斯生氣。
帶着兜帽的少年走在前面,步伐輕盈,像是一步一跳。
即使什麽都沒顯露,還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他。
他東跑跑西鬧鬧,隔天還跟一大群莫名其妙的人類混在一起,就差當街稱兄道弟了。
——确定了,明顯是這個第三選項最讓男人惱火。
彼時埃西裏斯還沒發現,他的心路歷程百轉千回,也不知道是哪裏憋了股氣,幼稚到難以言喻。
他的殼子裏冒着黑氣,最直接影響就是,有魔法屏障的室內,溫度唰唰往下掉了好幾度。
遠遠跟着艾利行動,屬于好像頗為難以言喻的——本能行為!
埃西裏斯:“我不過是自己出來走走而已。”
埃西裏斯:“随便走走就走到了這裏,很奇怪麽。”
埃西裏斯:“再說一遍,我沒有在看誰,也沒有在等誰,更沒有在生誰的氣。”
抱着一大包東西閃現的女冒險者:“哈哈哈,先生您真幽默,艾利好像早就發現你啦?”
埃西裏斯:“……”
人類姑且算是逃過了一劫,因為冥界之主轉世距離原地炸裂,只差了由理智吊着的那麽一小點。
一身黑氣沉沉的男人,在人群中的确很顯眼。
更別說,在勞拉過來之前,他已經在食堂解決幹淨了二十個盤子,方圓十幾米內無人敢接近。
粗糙的食物被男人慢慢切開,從姿态到動作都一絲不茍。
不完美的根須全部切除,用刀叉完整地移到盤子的邊緣。
肉塊沿着經絡一絲一縷切開,呲啦呲啦的迸濺聲讓人口齒生津,流淌出來的汁水一點沒漏,香氣直撲鼻端。
這個人如此挑剔,再粗俗的環境,都壓不過他骨子裏流露的優雅。
不止是勞拉,旁觀者都十分震撼:“——哦不,它們真的只是一塊普通的肉排,您不必這樣殘忍!”
這已經不叫精致用餐了,連肉沫都要一點點切碎的吃法,着實有點吓人。
就像是目的不在吃飯,而是在發洩什麽似的。
埃西裏斯:“……”
他果然還是很生氣。
艾利不知什麽時候看不見影子了,一群無關緊要的人湊上來,仿佛才發現他一樣,塞來頗為勉強的熱情。
失蹤人員還把更多的莫名其妙的東西塞給他,要他回去等着,還說什麽,等他回去之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以為他很聽話?又是什麽重要的事情,難道他很想知道麽?
簡直把他當傻瓜。
埃西裏斯顯然不覺得自己傻,但他對外默不作聲。
十分冷豔高貴地接了東西,男人的淡漠目光在陌生人身上停留一秒,似乎要發作——但居然什麽都沒做。
無視可以忽略的聒噪生命體,他轉身走了。
嗯,實際上就是這麽聽話。
“就算是要觀察,我也沒必要寸步不離地跟着他。”
這次是這個理由,埃西裏斯說服了自己,縱使他心底裏其實還打着結。
沒錯,他是因為自己失去了耐心,才會這麽爽快地離開,跟他聽了只是轉述的一句話,心居然就莫名雀躍起來了——之間毫無聯系。
同樣戴着兜帽的男人抱着偌大的包裹,還是生人勿近,可給人的感覺不知怎麽就變了。
他的步伐不自禁加快,快得想要飛起來。
“被徹底遺忘”,與“雖然對方到處閑逛,但實際上還是挂記着他”,區別當然很大了。
埃西裏斯的自尊與驕傲同時得到了滿足,獨自回到旅館,也就算是心甘情願。
他故意要跟艾利拉開距離,在艾利回來之前,絕不會再主動出去找人。
不過,他待在房間裏,也沒有事情可做。
便幹脆坐在窗前。
被誤會成“禮物”的那朵枯花,經過少年的手,宛如奇跡般又活了過來,如今插在窗邊的花瓶裏,展現出了好幾分綠意。
埃西裏斯坐了半天,忽然伸手,似是想碰一碰花枝間,那柔嫩的綠葉。
他此時的神情,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溫和。
像是讓花兒活過來的陽光,也将自冥界而來的陰翳柔化。
只不過,他的手指剛靠近,葉子邊緣便開始發卷,綠色也迅速消退,若不是埃西裏斯反應快,這枝花又要可憐兮兮地枯死了。
“!”
埃西裏斯像被針紮似的收手,打量了一眼明顯精神萎靡的植物,精致的唇角微動,隐現一點點心虛。
他捏緊差點壞事的手指,頗為不情願地往後挪了挪,方才繼續目不轉睛地望着花。
半晌後。
“他想告訴我什麽?”埃西裏斯輕聲自語。
從二樓的窗戶往下看,可以看到底下有許多人經過。
正因心中有期待,他才會這般安靜地、乖巧地待在這裏,等待少年回來。
應該沒等多久才對,可并不嗜睡的男人等着等着,莫名地困了。
在某個意識變得模糊的時間,埃西裏斯似乎聽到了某種奇異的聲音。
聽不出完整的節奏和旋律,像是無比随性的彈奏,但湊到一起,就是無比動聽。
聽着聽着,冰涼的四肢最先有了溫度。
其後,血液開始流淌,将奇妙的聲音帶來的【溫暖】傳遍全身……
“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
半睡半醒的夾縫裏,頭不禁垂下的男人呢喃着,面上竟出現了一絲喜悅,一絲思念。
模模糊糊地覺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聽過類似的聲音,得到過類似的感覺,那時還要比此刻更深切。
當這聲音——對,是琴聲——輕柔地拂起海浪時。
“他”在暗不透光的深海裏。
“他”在月桂樹葉的重疊裏。
“他”一步步接近,卻在只剩最後一步時退縮,只能寄身于紅發神明腳下的陰影裏。
如此卑微,只因“他”是黑暗的化身,就算掌控幽冥,也永遠與光明背道而馳。
光就在那裏,甚至就在背後,轉身便能望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
所以,只能用黑影将自己掩藏,一夜一夜聽着那琴聲入眠。
埃西裏斯分不清,沉浸在這份靜谧與溫暖的人,是他,還是“他”。
亦或者兩者皆是。
他的意識飄遠了,沉溺其中,遲遲都不願醒來。
同樣聽着琴聲睡着的凡人相繼清醒,埃西裏斯卻還未睜開眼。
從白天過度到晚上,冰冷的光逐漸消失,無情的夜色席卷天地。
慢慢地,一直到曙光乍現。
埃西裏斯醒了。
還是那冷漠的光,從窗外投進室內。
黑發男人的身形被勾勒出一圈白邊,宛若一尊凝固的雕塑。
攀爬上他蒼白面頰的光,沒有溫度。跟這些日子裏,一直感受到的溫度截然不同。
終于,他動了。
“…………”
房間的各個角落,剎那間覆滿寒霜。
突然失去了什麽的空蕩,發現自己似乎被欺騙的憤怒,巨大的失落,無法忍受的——竟在冥冥之中,覺得似曾相識的撕裂般的痛苦,都在這一刻齊齊襲來。
“他,騙了我?”
是的。
埃西裏斯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茫然。
下意識地擡手,似是想要抓住什麽重要的東西。
可這次還未靠近,窗臺的花瞬間枯死,變成五指抓不起來的黑灰,飛速地于空氣中消散。
然後,埃西裏斯反應過來了。
他居然現在才發現,宛若太陽的生命星點,不知何時消失了。
黑發男人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垂下徹底失去光亮的視線。
開在他心裏的那株花,本還在欲蓋彌彰地尋找陽光,渴望着綻放。
它努力了那般久,卻敵不過覆蓋而來的霜凍。
剎那間,綠葉便垂下,黑線纏繞上來,綠苗痛苦地枯萎了。
他的嘴角微不可見地勾動了一下。
像是自嘲,卻顯露出無邊的冷漠。
……
不在這座城市裏。
艾利抛下他,離開了。
嗯。
他被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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