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綠唧唧
這個三層結構,是依靠鋼鐵搭建在洞壁上的,此時一邊的洞壁塌陷,整個結構也随之傾倒垮塌。
塞恩少将在坍塌發生的一瞬,立刻抱住了衛圻,然後他踏着傾塌的鐵架,幾個跳躍之間,落回了左邊的回廊上面,并且快速找到了一個通道,站回到了通道口裏。
萬幸,這邊的洞壁并沒有受到坍塌影響,還算安全。
“這是怎麽回事?”衛圻驚魂未定,看着對面撲簌簌掉落的石塊,一時沒回過神。
塞恩少将沒說話,他的視線追着墜落的三層鐵架,直到那三層鐵架都砸落在了看不到的洞底——那下面很深,似乎是什麽處理池,鐵架砸下去的時候,聽得到隐約的“噗通”聲。
塞恩少将閉了下眼,然後擡頭看向對面,接了衛圻剛才的話:“這裏除了這些傀儡‘蟲族’,應該還有管理者。坍塌的是對面,也就是那些瓶子運送出去的通道。這是有人在斷後。”
衛圻聞言愕然,随即疑惑道:“可如果有管理者。那為什麽不在我們剛來的時候就切斷通道?這地下城這麽大,随便關閉一個通道,我們都很難走到這裏來啊。”
塞恩少将的視線掃過洞穴周圍:“所以,除非那個管理者也是剛剛才發現了我們。”
衛圻立刻明白過來:“那個管理者在這裏?”
這一次,不等塞恩少将答話,對面坍塌的灰土中,一個被金屬包裹的巨大球體就冒了出來。它似乎是原本就嵌在岩石之中,然後因為坍塌從岩石之中裸露出來的。
随着那東西的出現,洞穴的坍塌就逐漸停止了,只還有一些松動的土塊時不時掉落下來。
金屬球體一大半露了出來,然後它的外殼開始轉動,然後一層一層折疊收起,露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
玻璃罩子很厚,但是非常清晰。
雖然隔着兩百米的距離,但衛圻還是一眼看清了那裏面的東西。衛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叫出了聲:“盧謙和?”
沒錯,裏面的人正是盧謙和。
不過他已經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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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謙和的身體像是捏出的泥偶,他的背上有一個巨大的鐵板,上面插滿了電纜和神經帶;他的頭上也戴着一個古怪的頭罩,數十根吸管粗細的東西插在頭罩上,應該是精神力裝置。
盧謙和那張溫文爾雅的臉,此時變得浮腫如豬頭,皮膚上還有不少淤青、紫紅的斑痕,像個立體調色盤。
衛圻看清那些電纜、線路的連接處後,明白了盧謙和的情況。
盧謙和是管理者,也是中控臺——他和機器被融合在了一起,被剝奪了自我意識,成為了一個思維承載體。
這種控制方式衛圻曾經聽說過,思維擴散、或者叫思維分裂:以一個精神力強大的人作為中樞,将他的思維放大、複刻到其他接收體身上,從而達到分身的效果。可以形成統一的行為模式,或擴大感知,或為“一人軍隊”。
這個方法的靈感,據說是來自蟲族的從屬習性。但因為作為中樞的人,大腦會受到無法挽回的創傷,所以這個控制方式的争議一直很大,衛圻并沒有聽說它投入使用的消息。
但顯然,赫拉家并不在意這些。
至于盧謙和為什麽會有這個下場?衛圻想,十之八九是因為之前治療“失敗”的緣故。
衛圻厭惡盧謙和,毋庸置疑。但是衛圻看到盧謙和的這個慘狀,卻也并不覺得痛快。這個地下城,從頭到尾,都充斥着一種瘋狂的思想——把人不當人。衛圻實在無法從這樣的惡趣味中,抽取報複的快感。
相反的,衛圻的心情現在糟透了。
衛圻看向塞恩少将,問道:“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塞恩少将的眸色很沉,他看了遠處的盧謙和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然後塞恩少将打開衛圻和自己的終端,開啓了錄像模式。他說道:“我們需要證據。我去叫醒他。”
衛圻看着因坍塌而出現的直徑兩百米的空洞,皺眉道:“怎麽過去?”
塞恩少将指了指遠處還沒完全斷開的回廊:“走那裏。”
衛圻看了眼那回廊,至少有二十米的斷裂。斷裂處沒有任何的殘餘結構支撐,要過去也不容易。
塞恩少将:“你待在……”
“我跟你一起。”衛圻打斷塞恩少将的話。
衛圻從背包裏拿出繩子,然後把背包帶子在身上纏緊了一些,看向塞恩少将:“要叫醒他,我比你更合适。”
塞恩少将看了衛圻一眼,然後他一手按住衛圻的後腦,在衛圻的發頂用力親了一下:“好。”
兩人從通道中走出來,小心地沿着回廊朝前走去。到了斷裂處,塞恩少将把繩索一頭系在牆壁的一截斷裂鋼筋上,固定住。然後他把繩索的另一頭拿在手上,打算自己先過去搭上繩梯。
塞恩少将目測了一下回廊斷裂的長度,然後他退後了幾步,身體周圍凝聚起了薄薄的一層水霧。接着,塞恩少将猛地加速沖出。
塞恩少将貼着洞壁飛奔,手掌飛快在洞壁上拍着。他的手掌拍過的地方,水汽凝結成冰,形成了一塊塊巴掌大的厚冰踏板——冰塊凝結的位置,都是殘留在洞壁上的鋼筋柱子,非常穩固。
轉眼之間,塞恩少将已經穩穩落在回廊另一頭。
塞恩少将把繩索在那頭綁好,衛圻便攀這繩索,踩着厚冰的踏板往對面移動。
衛圻移動的時候,塞恩少将的雙手一直無意識地伸出,好像在護着衛圻一樣——雖然衛圻有前世的訓練基礎,但他現在的身體太弱,力氣也不足。
等衛圻安全抵達,兩人都松了一口氣。塞恩少将擁抱了衛圻一下,然後兩人就朝着盧謙和的中控臺走去。
這一截回廊都是完好的,由于中控臺原本是嵌在洞壁中的,回廊剛好在它跟前,倒省了衛圻他們設法靠近的功夫。
到了跟前,衛圻越發覺得裏邊的盧謙和慘不忍睹。他雙目呆滞,瞳孔渙散,如果不是呼吸尚在,簡直像個死人。
衛圻看了塞恩少将一眼。塞恩少将抽出靴刀,附着上一層精神力,延出掌長的刃尖。
塞恩少将對衛圻點點頭。衛圻便深呼吸一口氣,上前一步,伸手按在了玻璃罩上。
衛圻的精神觸絲伸出,兩只胖耳朵沿着衛圻的手臂,直接穿透玻璃罩,伸到了盧謙和的跟前。它們先是繞着盧謙和的腦袋轉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胖耳朵的尖端分化出了細小的一根,沿着盧謙和頭罩上的的一根細管,侵入了盧謙和的大腦。
那個頭罩本就是用來強制打開精神壁壘的,所以衛圻侵入得輕而易舉。并且因為盧謙和現在被控制的狀态,衛圻讀取他的記憶也是手到擒來。
五分鐘後,衛圻找到了他需要的信息。同時衛圻愕然于盧謙和竟然知道這麽多東西——也難怪他會落得這個下場。
和赫拉家相關的記憶,從三十年前就開始了——盧謙和并不是他看上去的那麽年輕,他已經快六十歲了——他的記憶裏,有黑月事件的信息,也有塞恩家的藥的信息,還有這個地下城的事情,以及老麥克的一些“生意”。
衛圻越看越心驚,就在他要進一步讀取的時候,那意識亂流卻倏然反抗起來,以一種自毀式的行為反撲衛圻。
衛圻不敢停留,盧謙和可以不要命,但他卻惜命。
衛圻離開了盧謙和的意識雲,收回精神觸絲之後,他看到了玻璃罩裏的盧謙和,正轉頭看着他——身邊的塞恩少将。
衛圻:“……”
盧謙和看來已經完全清醒,但是額角暴跳的青筋顯示他現在并不好受——他在跟那些機器争奪這個意識雲的主控權。
盧謙和的眼中是狂熱的迷戀,他的嘴巴翕合,從玻璃罩裏傳出沙啞的古怪聲音:“我知道你會來的,你是我創造的塞恩啊,我是你的創世主,你是——”
“砰!”衛圻一拳砸在玻璃罩上,打斷了盧謙和的瘋言瘋語。
衛圻冷漠地看着盧謙和,眼中滿是鄙夷和嫌惡:“你現在就像是臭水溝裏泡脹的老鼠,從你嘴裏叫出他的名字,都是在辱沒他。”
塞恩少将的眉頭微動,面上依舊冷若冰霜。
盧謙和現在的精神狀态本就不穩,此時聽了衛圻的話,簡直要瘋了:“是你,你裝的,你害了我!”
衛圻:“是啊。”
塞恩少将:“……”
盧謙和嘶吼一聲,他目眦欲裂,想要撲過來。奈何他的身體被鐵板固定,根本無法動彈。
衛圻冷漠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你的記憶,我知道了黑月事件的真相,告訴——”
“哈哈哈!”盧謙和突然狂笑起來,但他的身體受到限制,笑容像是在抽搐,“塞恩,你看到了吧,看到你的母親了吧!哈哈哈哈。”
塞恩少将的瞳孔猛縮,靴刀猛地刺向那玻璃罩。精神力凝成的刀刃沒過玻璃罩,在盧謙和的額頭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鮮血淌過盧謙和的眼角。盧謙和表情怔忪,一臉絕望又凄慘的模樣看着塞恩少将。好像塞恩少将對他動手這件事,比他受傷更讓他無法接受。
衛圻:“……”
盧謙和悲痛絕望之後,突然又“吭哧”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在狂笑一陣之後,盧謙和轉頭看向塞恩少将,他的眼神中滿是惡毒。
衛圻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就聽盧謙和用一種蠱惑的聲音說道:“塞恩,你知道嗎?其實你的父親也還——”
“砰!”
盧謙和的話音未落,衛圻一掌擊在玻璃罩上,精神觸絲瞬間刺出,以雷霆之勢将盧謙和的意識雲瞬間摧毀。
盧謙和像是離了水的魚一樣抽搐了幾下,然後他的呼吸停止,腦袋往旁邊一歪,耷拉了下去。不過因為背上有鐵板撐着,他才沒有倒下去。
衛圻轉頭直視着塞恩少将,一字一句道:“他說謊。我看到了他的記憶,他在說謊。”
盧謙和沒有說完的話,衛圻跟塞恩少将都心知肚明。
塞恩少将松開了靴刀,并沒有去看衛圻——他該相信盧謙和的話嗎?在看到他的母親的慘狀後,他該相信的不是嗎?
“少将!”衛圻一把抓住了塞恩少将的胳膊。
塞恩少将回頭,看着衛圻的眼睛。衛圻的眼神堅定,手緊緊握着塞恩少将的手臂沒有松開。
幾秒後,塞恩少将露出了一個淺笑:“我信你。”
衛圻的眼睛微微張大,那一瞬,他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嗯。信我。”衛圻說着,伸手抱住了塞恩少将,親昵地用額頭蹭着塞恩少将的臉頰。
就在這時。
失去了“大腦”的中控臺倏然震動了一下,然後連接着盧謙和身體的電纜、神經帶,統統自動拔除。它們像是一條條失去生命的蛇,和盧謙和千瘡百孔的屍體,一起軟到在了中控臺的地上。
而它們空出的中控臺的空間,被一個從中控臺地面升起的玻璃球占據了。
那是一個只有排球大小的玻璃球,一根細細的金屬杆支撐着它;玻璃球中,一截樹枝狀的黑色東西正在發着微光;微光如塵落下,沿着金屬杆上繁複的機械電路流淌。
衛圻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過來:“能源閥?!”
可是,有這樣的能源閥嗎?能源閥不都是能源晶礦的提取液嗎?
“自毀裝置啓動——進入三分鐘倒計時——請相關人員盡快撤離——”
衛圻正疑惑,就聽地下城裏突然響起了機械的電子聲音。那聲音重複一遍之後,就開始以秒倒計時了。
衛圻當下心裏一涼——他們現在身處地下城的中心地帶,要在三分鐘之內撤離,可以說是不可能。
不過還不等衛圻心生絕望,他就看到商羊從虛空一躍而出。皮球羊直接紮進了中控臺,穩穩落在哪個玻璃球上。
衛圻一愣:“你幹嘛?”
商羊幽幽看了衛圻一眼,然後它低頭穿過玻璃球,一口叼住了玻璃球裏的樹枝狀東西,“咕咚”一聲,吞下去了。
同時,只聽“咔”的一聲。地下城的能源瞬間被切斷,頭頂的虛拟陽光也消失不見,響徹地下城的機械的電子音不再尖銳,宣布“自毀模式解除”。
整個地下裏,只留下了應急的冷光燈散發着瑩瑩的光芒。
衛圻跟塞恩少将站在那裏,兩臉懵逼。
吃了?商羊剛才把那東西吃了?精神體還能吃表世界裏的東西?
那一瞬,衛圻的腦袋裏閃過千百個念頭,然後最終彙成了一句話。
衛圻抓狂:“這見啥吃啥的臭毛病跟誰學的你!快吐出來,吃壞肚子怎麽辦!你吃壞了肚子我可是會壞腦子的!”
塞恩少将:“……”
商羊沒答話,這次卻是又幽幽地看了塞恩少将一眼。
塞恩少将只覺得商羊那一眼非常複雜,卻品不出是個什麽意思,只隐隐有點兒不妙的感覺。
然後下一秒,塞恩少将就看到皮球羊從玻璃球上一下彈起,彈性很好地蹦過玻璃罩,一頭紮在衛圻的懷裏消失不見。
在商羊撲到衛圻懷裏的瞬間,衛圻臉上的怒容定格、歸于平靜,接着他雙眼一閉,像是突然被切斷電源的機器人娃娃,筆直地朝着地上倒去。
“衛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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