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綠唧唧

衛圻斷片了。

他眼前那麽一黑,再亮起來,他發現自己站在意識雲的裏世界。

衛圻有些日子沒進來了,但是他一直知道這裏的變化——比如頭頂的雲層變高了,而且雲朵還捏成了鯨魚、海豚、貓狗之類的樣子,擡頭看去像個大型游樂場;比如天邊遠處有一片陸地上的海洋,連接地面和天空,像是被一個巨大的玻璃缸裝着,但裏面暫時還沒有生物。

不過他最常“看”到的地方,這片草地和那顆莫名其妙的嫩芽,卻是一直沒變。

唔。或者說在這一秒之前一直沒變。

衛圻仰頭,看着眼前足有十米左右高的大樹,一時沒反應過來——別告訴他這就是那顆嫩芽?

眼前的樹,就算是衛圻看過安家的植物百科,也認不出這是什麽品種。它的樹幹很粗,但是卻非常光滑,像是剖開的金絲楠木一樣流轉着絲絲縷縷的金光;它的葉片也非常光滑,而且看不到葉脈,像是玉片雕刻而成的一樣。

但就是這樣一棵看着應該很“工藝”的樹,衛圻卻從它身上感覺到了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衛圻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他就看到了隐藏在茂密樹葉之間的某只毛球。商羊卡在一個寬大的樹杈中,腦袋趴在樹枝上,睡得鳥嘴都冒泡了。

衛圻:“……”

對了,之前好像就是羊大伯撞了上來,他才突然斷片的。

“喂。”衛圻大聲吼了一下,想要叫醒這個罪魁禍首。

商羊并沒有被吵醒,倒是商羊旁邊的樹枝上,一片葉子忽然顫動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拇指大的光點。那光點是淡金色的,從葉片露出的位置,正垂在商羊的懷抱上方,看上去就像是商羊環抱、守護着它一樣。

這是什麽?

衛圻有些疑惑,但隐約間又覺得,他應該是知道它是什麽才對。他對那個光點有一種熟悉感,甚至還想跟它親近。

衛圻的心神像是被蠱惑了一樣,朝着那個光點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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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樹杈太高,衛圻一手撐着樹幹,想要爬上去。然而他的手才一碰到樹幹,腦袋就“嗡”的一聲尖銳鳴響,然後衛圻再次斷片了。

不過說是斷片也不準确,因為衛圻并沒有失去意識,不過大腦裏被填充了太多的數據,導致他大腦當機。

那些“數據”是無數的記憶碎片。在這個裏世界第一次分化成型的時候,衛圻也有過這樣的經歷。那一次的記憶碎片是由雲霧承載,而且很淩亂、龐大,根本眼睛都看不過來。

但是這一次,這些記憶碎片雖然多,卻沒有那種龐大淩亂的感覺。衛圻能把它們每一個都納入視線,每一個都在他的腦海烙了痕跡,但并不深刻,如果不是刻意去想都不會記起的程度。

而且,那些記憶碎片,更像是照片,仿佛都是同一個地方……

衛圻被大量數據沖擊着的頭腦無法思考,他只能被動接受這些記憶碎片,直到他覺得每一根神經都被充脹到發疼,那些碎片也沒有停止湧入。

衛圻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開了,他痛苦地呻吟起來,費力掙紮了好一會,才如從夢魇驚醒,睜開了眼睛。

不過沒想到的是,衛圻才從一個夢魇出來,就掉進了另一個夢魇——他躺在一個密閉的醫療艙裏。

衛圻有個古怪的毛病,只針對醫療器械的幽閉恐懼症。

當衛圻發現自己所在的環境之後,衛圻當即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好像這個空間在不停地壓縮,要把他直接擠壓至死!

“呼……呼……”

衛圻開始窒息,他張嘴大喘着氣,伸手去推頭頂密閉的艙門,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來:“有沒有人……讓我出去……呼……”

醫療艙有可以打開的開關,但衛圻此時卻全身都沒有力氣,根本無法按下。

好在這時候,有人發覺了衛圻的清醒。

“嗤——”的一聲,艙門快速滑開,清新的空氣湧入肺部,衛圻貪婪地大口呼吸着。

衛圻看着打開艙門的人,第一眼根本沒認出來。直到那人把他抱出來,溫柔安慰的時候,衛圻才知道這是誰。

不是塞恩少将又是誰。

塞恩少将穿着一身家居服,他的臉色非常差,頭發也沒打理,亂糟糟的,臉上更是胡子拉碴;跟他眼睛下的熊貓眼搭起來,活像是一個流浪漢。

衛圻的呼吸平穩下來,然後才一臉不可思議地伸手摸塞恩少将的胡茬。

塞恩少将抓住他的手,用力親了一下。

衛圻的手指蜷了蜷,有些刺癢。

“少将,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了?”衛圻的聲音還有些虛,不過語氣中的疑惑和笑意卻很明顯。

他敢打賭,不止塞恩少将,就是塞恩家族從頭數到尾,也沒有一個會有這樣造型的。

塞恩少将知道衛圻在笑什麽,他伸手捏了下衛圻的臉,然後抱着衛圻站起來說道:“先去洗個澡再說。”

兩人的确都需要洗澡。衛圻躺在醫療艙裏沒穿衣服,但剛才一身冷汗黏糊糊的,很不好受。

不過洗完澡後,衛圻更虛了,嘴巴還被咬破了一個小口子,配着微腫的嘴唇,看上去十分可憐。

不過衛圻不覺得自己可憐,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可惜了,他現在身體很虛,殺死了一發千萬子孫後,衣裳都是塞恩少将幫忙給他穿的。

衛圻被塞恩少将抱出來放在餐桌邊的椅子上,然後給衛圻盛了碗湯——這些食物都是一直準備着的,保證衛圻随時醒來都有吃的。

衛圻小口喝着湯,眼珠在他們所在的地方轉了一圈,才有心問起了現在的情況。

這一問之後,衛圻終于知道塞恩少将為什麽會這個樣子了——他居然昏迷了五天。

衛圻驚呆了,他在裏世界從頭到尾,感覺也就兩分鐘左右的時間,怎麽就五天了?

塞恩少将見衛圻一臉錯愕,他的心情也很複雜——至少衛圻看上去,似乎并沒有被什麽病痛纏身的樣子。

塞恩少将把衛圻昏過去之後的事一一道來:“你在地下城昏迷之後,怎麽都叫不醒。我帶着你從地下城出來,給阿曼達發了緊急信號。但我出來的這個地方,是這個廢城外的另一邊草原,周圍沒有人煙,要回去村子也太遠。而且那時候天已經黑了……”

塞恩少将說着停頓了一下。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候抱着衛圻,在這個空曠的草原上是怎樣的心情。他急得發瘋,卻沒辦法讓衛圻立刻得到救治,甚至沒有辦法給衛圻一個安穩的休息之地。

就連他自己瘋症發作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那麽無助。

塞恩少将緩過心裏的情緒湧動,繼續說道:“不過,好在背包裏還有信號發射裝置。天亮的時候,維弗洛他們趕過來了,也帶了不少物資。昨天早上,羅鳴也過來了,阿曼達的星艦在下午加急趕到。我們就在她的星艦上。”

衛圻聽完,心裏有些難過。他感覺到了塞恩少将的情緒。衛圻空出一只手握住了塞恩少将的手,塞恩少将把衛圻的手抓住,又放到唇邊親了一下。

塞恩少将露出了一個笑容:“只要你醒了就好。”

衛圻也笑了一下。然後問起了現在的狀況:“我們還在地下城這邊?”

塞恩少将點點頭:“嗯。阿曼達在搜集證據,找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她找到了白鯊徽章。”

衛圻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白鯊是個異能者至上的極端組織,活躍于星紀年初期,至今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

一千多年前,星河時代沒有開啓、聖星甚至都沒統一的時候,白鯊就被消滅了。雖然一直有白鯊組織的傳言,也有不少以它為題材的作品,可是終究沒有成什麽氣候。

衛圻怎麽也不會想到,到了現在,竟然還能聽到白鯊的存在。

不過最讓衛圻心驚的卻是,現在總所周知,白鯊組織殘餘勢力,從星河時代之後,就一直活躍在聯邦。

雙月星。

厚重古樸的雙扇雕花大門被人推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這個房間很大,地上鋪着手工編織的華麗地毯,周圍卻是一片黑暗——房間的窗簾全部都被拉着,只有一扇窗簾沒有關完,露出了一條縫。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倒在屋裏,像是一把光刃,把房間切割成了兩部分。

男人走進房間,站定,然後對着房間深處的陰影恭敬行了個禮。他聲音低沉地說道:“元帥大人,N星的基地被發現了,樹枝不見了。”

房間深處的陰影中,一個龐大的黑色影子蠕動了幾下,然後它分出了一團黑色影子超前送,同時發出機械液壓的嗡鳴聲。

黑影送出四五米的距離就停下了,剛好被那束陽光掃到了邊角。

在陽光中,照亮的是一只幹瘦如柴的手,那手上的皮膚松垮,堆在一起形成皺巴巴的溝壑。仿佛除了骨頭,就剩一層皮了。

那只手搭在一個粗犷的金屬椅子扶手上,食指套着一個碩大的寶石戒指;隆起的黑色寶石在陽光中折射着光芒,露出了裏面雕刻的圖案——赫然是一只環狀芽尾銀蛇。

“那只小蟲子呢。”那只手的主人開了口,是個男人的聲音。不過這聲音跟那只手一樣,幹癟如枯木斷響。

那人道:“被塞恩殺死了。”

幹癟聲音嘆了口氣:“可惜了。”

那人沒有說話。

過了兩秒,幹癟聲音才繼續說道:“塞恩家這代的小崽子有些運氣,N星的事,要全部切斷。麥克老了,心也大了。既然他這麽迫不及待,那就讓他自己去吧。以後赫拉家的事,就不用來報了。”

那人彎腰行了一禮:“我明白了。”

幹癟的聲音問道:“小家夥們那邊,有進展嗎?”

那人的腰彎得更低了一些:“沒有。”

一時間,房間裏落針可聞。

過了幾秒,那只幹柴的手擡起擺了擺,然後他坐着的金屬大椅子顫動一下,又縮回到了那團龐大的陰影中。

進來的人再次行禮,然後退出房門,并關上了那厚重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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