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長久的思念
黛凡不急着工作,他才剛到二十年後的世界,還想先好好了解了解。剛巧徐江也給他請了一個月的假,他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來适應新時代。
黛凡住在晏娛傳媒的宿舍裏,雖然是單間,但是小得可憐。
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大問題,當年他和顧釉跑去申城的時候,兩個人住得地兒還沒這裏大。除了電腦和小提琴之外,這宿舍裏只剩下衣服褲子鞋和包,而且還扔得到處都是。最顯眼的是貼在牆上的巨幅海報——還是黛凡本人的。
原主到底是個多麽自戀的人啊……
徐江送他回來的時候,瞧見這屋子裏的狼藉還欲言又止,反而他嫌惡地說了句:“……好亂啊。”
助理聽了心中連連叫好:是啊是啊你終于覺得亂了!
“那我明天請人來收拾下,今天太晚了,要麽凡哥您早點休息……”
黛凡點點頭,回頭朝他莞爾一笑:“謝謝啊,麻煩你了。”
“!”
哇他家藝人這張臉,這個神情,真是絕了!難怪黑料不斷也依然有顏粉不離不棄!徐江這麽想着,又開始惋惜起“這麽漂亮的人卻是個花瓶”,最後傷春悲秋地走了。
黛凡打量了一圈這屋裏的模樣,嘆了口氣後動手收拾起來。
看得出來,原主應該是很珍惜他的小提琴,因為除了小提琴好好的收在琴盒裏以外,其他的東西都橫七豎八随便扔,他好半晌才收拾幹淨那堆花裏胡哨的衣服,然後跑去浴室裏泡了個澡。
感受着熱水的包裹,他整個人忽然松懈了下來,腦子裏各種念頭也紛紛出現。
重生之後還沒有太多“活着”的實感,直到現在他才稍微緩了過來。他擡起頭手掌,看着水從指縫間流下去,就像是他的過往,如今都輕描淡寫地都被抹去了。
關于原以宵的生平,他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同樣的,黛凡二十年的人生,他也谙熟于心。也多虧了他知曉黛凡的所有事,對于現在的世界才不覺得那麽陌生。上輩子他的願望是拿到金香獎,而“黛凡”的願望是成為當紅巨星——這兩者并不沖突,無論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感激這具身體的主人,他都應該努力去實現。
黛凡想着想着,思緒就飄到了顧釉那兒。
他連遺言都沒來得及交代一句就死了,顧釉得有多傷心。如果不是傷心,不是難以忘懷,也不會時隔二十年又來拍攝一部這樣的電影。
不用想也知道,那故事不會多有趣,原以宵的人生實在是平淡又刻板。
可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的。
隔天徐江還真帶了家政阿姨過來給他打掃屋子,進來時看見幹幹淨淨的房間都懵了:“凡哥,您這是……找過家政了?”
“沒,順手稍微收拾了下。”黛凡說,“進來坐呗。”
“不了,馮經理找我還有點事,我得先過去一趟。”徐江只覺得眼前這人怎麽看怎麽驚悚,壓根就不像他所知道的黛凡!可他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說服自己“也許撞到腦袋就轉了性子”。他正要出門,黛凡忽然說:“過兩天能陪我去看場電影麽,就我一個人……”
他本意是他一個人有點搞不定——他都沒去過現在的電影院,萬一出什麽糗只怕不好。
但徐江卻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他家藝人在圈內名聲差,性格還差,根本沒朋友。他這副可憐兮兮、欲言又止的模樣誰能拒絕啊!!徐江深吸一口氣:“沒問題,凡哥您想看什麽,我去訂票。”
“我想看,《落日》。”
從腦海中看到的原主的記憶,跟自己親身體驗現在的高科技,完全是兩碼事。到處都是林立的大樓,漂亮的霓虹燈,黛凡戴着口罩,跟鄉下人進城似的東張西望,眼睛裏亮晶晶的。
今天就是原以宵的個人傳記《落日》上映的日子。
他身邊跟着徐江——雖然手機裏聯絡簿裏很多人,但對于他來說,現在也就認識徐江一個。況且那些通訊錄裏的人,備注的內容簡直不堪入目,不是“睡過”,就是“準備睡”,還有幾個是“睡膩了”。黛凡上輩子醉心演戲,女朋友就談過一個,還是那種三五個月見不到一次的;這輩子可好,是個花花公子,看起來是特不負責那種。
徐江朝他東張西望的模樣剛想開口提醒,不要在街上太張揚,卻被黛凡未蔔先知似的看過來:“怎麽了?”
那雙眼睛可真跟妖精似的。徐江幹咳兩聲,把提醒的話咽了下去:“……趕緊走吧,電影快開始了。”
“好啊!”
黛凡眼中含笑,跟小孩似的開心。
徐江今天被約出來已經很吃驚了——黛凡就是個頭腦簡單的花瓶,對什麽文藝片傳記類全然不感興趣。新上映的熱門商業片他倒是有可能去看看,更多情況還會因為一百斤重的偶像包袱只肯私下看網絡版。
原以宵這位九十年代紅極一時的男星,徐江敢打包票,他連人家的作品都數不出幾部來。
徐江試探着開口問了句:“……凡哥,您怎麽突然想看這電影啊?”
“我……”黛凡微微一頓,又笑開了,“我是他的粉絲呀。”
“???”徐江心說,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茬?
電影院裏人不多,作為傳記類電影的淩晨首映,上座率能有50%都算成績不錯。要不是名導演顧釉,加上影帝池應先主演,這部《落日》大概率要血虧。
進了電影院,黛凡打量着陳設,目光掃過中間放着各色預告片的LED大屏時,頓時被吸引得挪不開目光。上面是新上映的美國大片,特效厲害得不行,看得黛凡目瞪口呆。
徐江取了票過來見他發愣,輕聲道:“……凡哥,要喝點啥麽?”
“啊不用,”黛凡猛地轉過臉來,“還有多久啊,能進去了麽。”
“時間剛好,進去吧。”
如徐江所料,這電影看得人不多,首映一個廳都坐不滿。他們倆找着位置坐下,燈光剛暗下來,黛凡就迫不及待地将口罩拉了下去:“這個戴着太悶了。”
“那沒辦法啊,被人認出來也挺麻煩的。”徐江小聲道。
黛凡嘆了口氣,語氣跟撒嬌似的說:“怎麽現在的演員還要這麽躲躲藏藏的……”
“凡哥,您又不是演員!”徐江啞着嗓子道。
黛凡是真不明白。
他以前不紅的時候不用遮掩,紅了以後還是一樣,在街上遇見影迷還能熱絡地聊上兩句。他特別喜歡聽觀衆的反饋,無論好壞,都讓他覺得開心。
有人在看,就是對他莫大的肯定。
但現在看來,藝人和演員好像不是一回事兒。
在短暫的廣告過後,出品公司的片頭出現,放映廳裏的說話聲小了下去,直到無人再說話。
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就讓黛凡驚豔,那是二十年前的申城街道,老舊的招牌與廉價霓虹燈,就好像昨天他們還在那裏喝酒談天。接着便呈現出池應先的臉,他在桌前看劇本,嘴角含笑,眼裏全是驚喜。他的手邊是個保溫杯,看到緊張的時候,會拿起保溫杯喝一口。
女聲出現:“怎麽樣!”
黛凡當然記得這一天,是顧釉拿《狂熱》的劇本給他看的那一天。
池應先演得太好——或者說,顧釉将他的小習慣都記得太清楚,譬如房間裏的陳設,又譬如看東西時喜歡摸耳垂。這些細節在旁人眼裏或許微不足道,可在他的眼裏,活生生就像在演顧釉這二十年來對他的思念。
難以自持的,黛凡眼眶發澀,有種即将落淚的感覺。他悄悄吸了吸鼻子,調節好情緒繼續往下看。
《狂熱》無疑是個好劇本,當時的他們都這樣篤定。只要這部戲如期望那樣拍出來,原以宵就一定能拿到金香獎最佳男演員。接下來的情節便顯得無趣,他們各自奔走着希望有投資商能看中這個劇本的潛力,但很不幸,在商業片開始賺得盆滿缽滿的時代,沒人對《狂熱》這樣略顯深沉的劇本有興趣。
每個畫面都充滿了年代感,顧釉天生對色彩的感知力讓畫面亮麗又不顯庸俗。
黛凡不由自主地完全沉入了電影中,旁邊的徐江卻被這冗長深邃的風格弄得直打呵欠。
後來他們終于迎來轉機——有位投資商看中了這個劇本,要求是必須塞一個旗下的新人進去。且還不止是塞進既定角色,而是要求他們加上一個為她“量身訂造”的角色。
原以宵強烈拒絕,顧釉保證她能錦上添花似的加上這個角色。
激烈的沖突襲來,他們在深夜街頭的大排檔吵架,吵得面紅耳赤,吵得顧釉濕了眼眶。
顧釉說:“我就是想它能問世,哪怕有一點點瑕疵……我想讓你拿到你應得的獎!”
原以宵說:“可我不想讓我們的心血沾上這種東西!”
他們吵到最後,坐在街邊各自靜默無語。
說這是原以宵的傳記,倒更像是一個關于友情和夢想的故事。
最後原以宵賣掉了剛買下來還沒來得及裝修的房子,将自己的全部存款拿出,還找圈內好友一個個借了錢,《狂熱》得以開拍。他們每天就在片場商量,不停地改進,不停地尋求更好,直到殺青。
電影的最後一段,是顧釉剛剪完片子,站在陽臺上抽煙。她撥通原以宵的電話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卻無人應答。
因為在另一頭,原以宵已經死了。
“相機給我一下!”顧釉朝着裏面喊,有人遞了老式的卡片機出來,她對着這天無比絢爛的落日,按下快門:“明天拿給阿宵看看,這落日太美了。”
電影就到這裏戛然而止,黑幕上一行行字緩緩浮現。
“致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演員。”
然後是原以宵的生平簡述,他的作品列表,最後才開始出現演職人員。
黛凡回過神來的時候,眼淚已經順着臉頰滑落。
燈光亮起,他茫然失措了一瞬,趕緊擦擦眼淚主動将口罩戴上。這部電影裏暗藏的小細節太多了,簡直就像是顧釉知道自己有天會轉世重生,會看到這部戲一樣,只有他才能看懂其中隐藏的意思。
所以才會在不知不覺中流淚,難以自持。
他的死是個意外,活着的人卻比他痛苦千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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