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付不起錢

他會這麽說，出乎馮金的意料。

馮金吃驚了一瞬後，拉開抽屜在裏面翻找了一陣。他的動作看上去漫不經心，黛凡卻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這話并不是沖動所言——在晏娛傳媒這幾個月，他也算摸清楚了現狀，公司不疼，經紀人不愛，想要正經資源還得讓他的小助理求爺爺告奶奶似的打聽。那他留在這樣的公司裏，又還有什麽意義。

紙張翻動的聲音充當了背景音，過了會兒馮金終于抽出一份合同來。

合同“啪”的一聲摔在桌面上，馮金說：“要解約可以，一切按照合同內容來。”

不就是違約金麽，大不了賠了就是了。黛凡這麽想着，翻開了合同內頁。像他這樣底層的藝人，估計也就是個五十萬了事。他能這麽硬氣，是因為黛涵走之前，又給他了一筆錢，美名其曰為“零花”。雖說“有事靠家人”不符合黛凡的人生觀，可事情真到這一步上，明明有能力去還因為自尊心而忍受屈辱，這也不是黛凡的做派。

馮金又說：“你看清楚了，要不要解約看你。”

他沒好好研究過自己身上這份藝人合同，在翻過幾頁看到違約金的時候，黛凡愣住了——這就破公司！破待遇！違約金竟然要兩百萬！這是欺詐！這完全是欺詐！

“這違約金也太高了！你們……”“高不高都是事先協商好的，”馮金莞爾一笑，似乎勝券在握，篤定黛凡會因為付不起違約金而認栽，“白紙黑字都在這兒，你自己考慮吧。”

“……”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馮金道，“不要挑戰我的耐心，藝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商品，服從公司管理才是對的。”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給林柏雲那個小人道歉的。

徐江站在門口等黛凡，想要湊到門板邊聽，卻顧及林柏雲在場不敢輕舉妄動。黛凡臉色鐵青地從辦公室裏出來，看都沒多看林柏雲一眼。徐江一直跟着他出了公司，開車往黛凡家走，一路上也沒敢問。

這段時間陪着黛凡，就從沒看見他臉色這麽差的時候。

黛凡就看着窗外，也沒玩手機，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是該跟身邊的小助理解釋一下情況。他要離開晏娛，話已經說出來了，再待着也是任人捏扁搓圓的下場。黛凡幾經思考後道：“……我跟馮金說解約了，雖然我暫時付不起違約金，但我一定會走的。”

“啊？”

“可能最近他們就會安排你去跟別的藝人了吧。”黛凡沖他笑了笑，“真是可惜呀。”

“……”徐江被他這話吓得差點闖紅燈，一腳急剎車帶得兩人同時猛地前傾。車才剛挺穩，徐江立馬道：“凡哥您您您不要我了麽……！”

“哈？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呀。”黛凡無奈道，“我只能決定我自己在哪兒，不能決定你在哪兒。”

“那……”徐江腦子裏一下冒出之前黛凡拍他的肩膀，讓他硬氣點的樣子。

比黛凡紅的藝人很多，比黛凡有潛力的新人也很多，但能這樣溫柔對待助理的藝人，真的很少見。他見過蘇未謙怎麽對自家助理頤指氣使，也感受過從前黛凡一言不合就罵人的暴脾氣——不得不說，這幾個月真是他出社會之後最愉快的工作體驗了。

他怎麽舍得黛凡啊，而且黛凡還這麽好看！！

“凡哥！您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徐江嚴肅道。

大約是小助理這副模樣太可愛，黛凡被他逗得笑起來：“……那你還蠻有眼光的嘛。”

解約的事情被高額違約金暫且攔下，黛凡前後考慮過幾次要不要找他哥幫幫忙把這筆違約金付了，又覺得實在是沒臉開口。興許黛涵眼裏他是弟弟，是要疼愛的人，可在黛凡仍覺得生份，盡可能不願給他添麻煩。

他在家裏悶頭大睡了幾天，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來。網路上黑黛凡的帖子因為沒有新的話題而逐漸降溫，取而代之的是“池應先探班新人黛凡”。凡是跟池應先挂鈎的消息，立馬就能掀起熱度來，尤其池應先從業多年，從沒有任何醜聞，可以說是娛樂圈潔身自好的典範。相比之下，滿身黑料的黛凡忽然跟池應先攪和到了一起，很快陰謀論就出來了：黛凡不是拍了個電視劇快上了麽，這是炒作吧？

這還僅僅只是個開始，黛凡被在風口浪尖，連續幾天被各種不實信息挂上娛樂頭條，公司對他僅僅是冷處理，不聞不問也不找公關積極應對。

接着烏瀾的電話打到了黛凡這裏。

黛凡接電話的時候還有點驚訝，實在想象不出有什麽烏瀾會有什麽事情找他。對方卻開門見山道：“黛凡凡！你願不願意跟我拍個雜志封面啊？！”

“啊……？”

“《bazzer》下個月的封面攝影，就差個男模特，”烏瀾聲音甜甜的，到底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有種少女特有的甜美，“我推薦你啦，他們看過你拍的MV都覺得很好，要不要來呀。”

雖然不知道《bazzer》是什麽重量級的雜志，但黛凡知道烏瀾在模特圈還挺有名氣。他沒着急答應也沒拒絕，就說了句問問公司再做打算。

黛凡熟練操作互聯網，很快就知道了這個《bazzer》是什麽：中文名“時尚八沢”，算得上國內時尚圈雜志泰鬥。烏瀾的邀約無疑是雪中送炭，搞清楚情況後黛凡立馬回了電話過去，同意拍片。

但事情哪能這麽好。

雜志拍攝的邀約合同發到了公司裏，不知是馮金還是林柏雲從中作梗，說黛凡檔期空不出來，無法合作，轉手還推薦了公司裏別的藝人過去。《bazzer》的負責人當然沒有同意——他們是沖着黛凡那張臉來的，随便塞個人過來，也要看夠不夠咖位。

這些消息黛凡還是從烏瀾這裏得知的。

“怎麽這樣啦，你明明有空！這樣的公司解約算了！！”烏瀾道，“我看見網上那些消息啦，都是亂說的，你不要在意哦，我剛出道的時候也被人說是睡上去的。”

聽着小姑娘在電話裏如此坦蕩地發言，黛凡覺得可愛極了：“我沒在意呀，你在替我生氣麽？”

烏瀾氣鼓鼓道：“是啊！啊——要不然這樣，我讓叔叔幫你澄清一下好了。”

黛凡疑惑：“叔叔……？”

“池應先呀！不然他為什麽來探我的班，還是我爸逼他來的。”烏瀾道，“我沒跟你說過麽……”

“沒有诶。”黛凡讪笑了兩聲。

要不是聽見烏瀾這麽說，他其實也沒往什麽好地方想。像烏瀾這樣如花似玉的年輕女藝人，有娛樂圈泰鬥親自過來探班，恐怕誰也沒辦法往好的方面想吧。對方是個自來熟又有點粗神經的小可愛，話說得像跟黛凡過命之交一般，老實說這樣單純的女孩子在娛樂圈，要是沒點後臺還真是不好混。

黛凡發散思維了片刻，還是沉聲道：“澄清還是算了，清者自清吧。謝謝你啦，至于拍攝的事情，我再想想辦法看看。”

他意識到，如果不解約，也不願意跟公司服軟的話，接下來就算有工作找到他頭上，也會被壓在公司手裏，不會給他機會。可真要解約，他為今之計就剩賣房子了。

就在這時候，桐友清默默删除了之前跟黛凡的合照，并且還官方宣布了參演電影《指尖》。按照徐江的判斷，這戲還挺大手筆，主演全是一線流量明星，對于桐友清這樣的小藝人來說，是非常好的機會。

至于他是怎麽拿到的……黛凡想也知道那天晚上的這個總那個總恐怕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應先啊，你可真是厲害啊，人在這兒拍戲呢，還能上熱搜。”顧釉端着保溫杯走進臨時搭建的休息處裏，笑着打趣兒道，“我可聽說了，你跟小明星搭上了？親自去探班，難得啊。”

“顧導你可別取笑我了……”

池應先正搓着手看劇本，還是四月天，敦煌的夜晚冷得令人發指。顧釉說的消息，他身為當事人，助理早就熱情的把事情理了一遍告知他。他和黛凡那點“萍水相逢”的緣分，能被人如此湊巧的全部拍下來，他反正不信。

這八成都是那個轉走歪門邪道的新人在炒作。

顧釉喝着熱水，又給自己點了根煙，跟池應先唠起來：“我看照片了，那小孩長得挺好看的，你眼光不錯。”

淡淡的煙從她唇齒間吐出來，顧釉臉上帶着耐人尋味的笑：“其實你這麽多年也沒鬧出緋聞，也沒個暧昧對象的……我覺得網上說的還有點道理，你其實性取向男吧？”

池應先将劇本合上，同樣報以微笑：“是啊，而且也有心上人。”

“這樣就承認了啊……”顧釉一邊說一邊搖着頭，“真沒意思。”

顧釉雖然年逾四十，可精氣神特別好，加上又很注意自己的外表，乍一看像是跟池應先年紀相仿。池應先對這位導演是由衷的佩服，不止是因為對方曾是自己最愛的電影演員的好友，也因為顧釉拍電影的本事。

池應先一挑眉，道：“顧導知道的啊，我喜歡原以宵前輩。”

顧釉“啧”了聲：“阿宵交過女朋友的。”

“哈哈。”

他們倆在棚子裏閑聊着，忽然門簾被掀開，一股冷風霎時吹得顧釉打了個寒顫，當場罵開了：“進來之前不會先出聲嗎？大冷天的掀簾子”

顧釉的小助理長年累月已經被罵習慣了，他鑽進來，哭喪着臉道：“顧導，出事了！”

“出什麽事兒？”顧釉說着，将手裏剩下的半截煙摁進了煙灰缸裏，“盧慶安酒駕出車禍了！”

聞言，池應先和顧釉的臉色都沉了下去。

盧慶安是這部戲的男二號，預訂後天就要進組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