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形撩人，最為致命

池應先正拿着劇本跟顧釉提意見，手機忽然震了震。他神情一頓，順嘴問道：“黛凡應該是今天到吧，顧導安排人去接了麽？”

“我讓助理去安排了。”顧釉說着，擡頭張望了片刻，“我有倆小時沒看見他了，不知道上哪兒了。”

池應先拿出手機，果然是黛凡打來的電話。

雖說他早有預感這電話會是黛凡打來的，可他不認為完全沒有交情的藝人直接給自己打電話是正确的選擇……早知道應該把米勒的電話給他，助理和經紀人不就是這個用途麽。他接起電話，顧釉收了聲，幹脆去忙別的事：“你們在偷懶呢這是，都倆小時不見人了……誰看見姜富貴了沒？”

“喂。”

“喂，我到啦，他們不讓我進來，你能不能出來接我呀。”對方完全不理會他聲音中的漠然，自顧自地提出要求。池應先眉頭微蹙，簡直麻煩死了。他想了想，“找顧導”三個字已然到了嘴邊，偏偏一開口卻成了：“那我讓人出來接你。”

黛凡當然是笑眯眯地應允了。

“米勒，你出去接下黛凡。”池應先無奈道。

米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睛裏閃過疑惑卻沒有多餘的問題，點點頭徑直往外面走去。他跟了池應先四年，是池應先歷屆助理中最滿意的一個，且他不僅僅是個助理，他還承包了經紀人的工作，話少做事穩，非常好用。

很快池應先就看見黛凡跟在米勒身後，目不斜視地朝他走過來了。

“池影帝！”在他視線跟黛凡對上的那一秒，黛凡像被摁了開關似的，瞬間綻放出令人眩目的笑容，音量剛剛好地叫他。其實就算他不出聲，他也是周圍工作人員的目光焦點——組裏絕大部分人只知道男二號出事，并不知道接下來的選角會如何，甚至私下還有人議論“男二號沒了這戲可能要黃”。

而現下黛凡的登場，說明了“男二號”的事導演組已經有了盤算。

“那不是黛凡麽……”

“黛凡是誰？”

“就一個十八線男藝人咯，長得倒是好看诶。”

“嘁，長得好看能拍嗎，讓池影帝跟新人搭戲，不合适吧……”

就在大家一邊看黛凡，一邊議論紛紛的時候，黛凡已經走到了池應先面前：“好久不見呀。”

“池影帝跟他認識啊……哇哦，有點意思。”

“難怪，是有人舉薦啊。”

這些議論聲不知道進沒進黛凡耳朵裏，反正是進了池應先耳朵裏。他神情漠然地看着黛凡，末了再點點頭，只輕聲一句：“你該去找顧導，先失陪了。”他說完就走，一點跟他寒暄敘舊的意思也沒有。米勒跟在他身後，匆忙向黛凡微微鞠躬，連忙也走了。

黛凡和徐江就被晾在了人來人往的片場中間。

徐江傻乎乎地問：“凡哥，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黛凡無所謂道：“找顧導呗。”

池應先會這樣是他意料之中，但別說是冷待，就算是公然表示“不想和十八線藝人扯上關系”，黛凡也不會有半點不開心——他就要跟顧釉見面了！什麽涼水都不可能澆滅他的喜悅！

黛凡臨時進組，一切都沒按程序來，就他進來這途中，工作人員還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下一場戲。黛凡和徐江站在來往的人員裏，顯得特別尴尬。至少徐江是這麽覺得的，就算他家這位是十八線藝人，好歹也是藝人吧，被晾在這裏太不像樣。可黛凡不這麽覺得，從抵達敦煌開始，他臉上就一直挂着笑，現在仍然面帶微笑地張望着哪裏有長得像導演的人。

好半晌才有人走過來打招呼：“黛凡你好，我是場務，叫我小陳就可以。”

“您好。”黛凡主動伸出手，小陳愣了一瞬後與他握上：“顧導在那邊等你，請跟我來。”

“好的！”

小陳也算見過不少圈內人士，黛凡算特沒架子那一檔。

關于黛凡的醜聞，他也有所耳聞，印象中該是個嚣張跋扈的歪門邪道，卻沒想到對方這麽有禮貌。小陳按捺着心思，一邊帶路一邊悄悄回頭看了兩眼。聽說過黛凡長得一等一好看，但像這樣以相貌做賣點的藝人小陳見過不少，大多數長得算個上等，配不上粉絲們的吹捧，還有些誇張的，妝前妝後兩個人。

黛凡明顯是素顏，整張臉居然挑不出一處缺憾，從五官到臉型，稱得上完美。他才下飛機不久，微微曲卷的頭發仍有些淩亂，反倒替這張不真實的臉添了幾分真實。

在小陳第三次偷瞄的時候，黛凡的目光與他對上。

接着黛凡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小陳感覺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怎麽肥四！他是直男啊！他怎麽能被男藝人電到！！小陳定定神，不敢再回頭看，加快腳步把黛凡帶到了顧釉處。

顧釉和羅導兩個人在棚子裏正說話，小陳在棚子外幹咳了聲：“顧導！黛凡過來了！”

“哦——進來！”

黛凡心猛地一抽，這聲音太熟悉了。

仿佛突然間時間倒了回去，回到他仍然是原以宵的時候。來的這一路上，黛凡想過很多開場白，也仔細琢磨過，要不要告訴顧釉他就是原以宵。他有很多方式能證明自己是顧釉的發小，可……

可他又不算是原以宵。

他朦朦胧胧覺得用以前的關系來搭上知名導演，是在作弊。且當年顧釉有多麽傷心，有多麽念念不忘，他都心知肚明。那去世二十年的摯友忽然複活在自己面前，顧釉會是什麽心情？

別說顧釉了，黛凡自己都沒做好準備。

但他想見到顧釉，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小陳掀開帳子，領着黛凡走了進去。他一眼就看見坐在椅子上說話的顧釉，她指縫間夾着細長的女士煙，那張臉雖經歷過歲月的洗禮而變得成熟，卻仍然能完美得與黛凡腦海中的記憶重疊。算算年紀，她明明都四十好幾了，可看着像三十出頭，這些年保養得應該挺好。

黛凡居然有種心頭重擔落下的感覺。

顧釉正側着頭跟羅導說話，商量着什麽。黛凡看着她的側臉，眼睛跟着發澀。

他深深吸氣，在自己調整好情緒前先趕忙鞠躬道：“顧導演好，我是黛凡。”

顧釉的注意力這才落到他身上。

不過她還沒說話，羅導先開口了：“黛凡呀，又見面了。”

黛凡聽着這聲音耳熟，擡起頭一看居然是上回《校草有劇毒》的導演。他努力收斂着情緒，又朝着羅導點點頭：“您好，上次多謝您照顧了！”

顧釉猛地與他視線對上，女人眼睛像是在發光，眸子裏有着欣賞，有着衡量，還有些隐隐約約的驚訝。黛凡毫不避諱，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她。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好像自己一覺醒來，就到了二十年後，再看見二十年前的朋友，雖說已是對面不識。

“來了啊，挺快。”顧釉輕聲說，“那行，直接試戲吧，不耽誤工夫。小陳啊，讓外面等半小時，休息會兒……你把池應先叫過來，讓他也來看看。”

“好的！”

徐江內心全是吐槽：這也太随便了吧！這什麽氣氛啊！別家藝人試鏡不是這樣的吧！

但黛凡完全不在意，他站在那裏，居然毫無障礙地和顧釉聊了起來。

顧釉：“我看過你的MV啊，拍得很不錯……小羅跟我推薦你的，說你演技不錯。”

黛凡：“還行吧，但我會努力的！”

顧釉：“你跟公司解約了是吧，現在是自由人？”

黛凡：“是呀。”

顧釉：“想過下家簽哪個公司麽……”

黛凡：“顧導要是有個人工作室，我一定立刻簽約。”

其實別說徐江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羅導更不明白——他是顧釉的徒弟，很清楚自己這位才華橫溢的師傅是什麽性格。暴躁、偏執還有點神經質，說得難聽點，能算目中無人。這幾年除了池應先，顧釉還從沒對哪個藝人這麽和顏悅色過。

顧釉翻開劇本，快速翻了翻後遞給黛凡：“你過來看下，就試這段吧。……不用這麽拘謹，随意一點，工作的時候認真就行。”

黛凡沒注意羅導的表情，他還真就松散地走了過去，接下來劇本：“好啊。”

“要準備多久？”

“五分鐘吧。”

顧釉唇邊笑容愈發明朗：“這麽自信啊。”

“總不好浪費各位的時間呀。”黛凡說完自然地走到旁邊空着的椅子上坐下，垂頭開始看劇本了。

對，就是這種自信，這種随意又不失禮貌的感覺。

顧釉已然想起當年原以宵才正式入行的時候。那個MV making video開篇的五秒裏，她就仿佛看見了原以宵本人；而現在黛凡在她面前，這種感覺越發濃郁。

而感覺上的“相似”，是找不出證明的，只是憑借她對原以宵的熟悉而産生的想法。

顧釉忽然問道：“打擾一下，黛凡，你今年多大了？”

黛凡擡起頭：“我二十歲。”

二十，那也就是原以宵去世那年出生的。不是都說人死後會有輪回，喝下孟婆湯，忘卻前程往事從頭再來麽？顧釉是個無神論者，偏偏看着黛凡，她竟然覺得輪回轉世論說不準還有點道理——他就像是原以宵的轉世，雖然抓不出确鑿證明，可就是讓她無法忽視的相像。

羅導接着這話在旁邊呵呵一笑：“年輕啊，後生可畏啊。”

“你在這兒倚老賣什麽老呢，當我死了哈？”顧釉暴躁道。

“沒，師傅我可沒那個意思。”羅導無奈道。

很快，池應先也進來了。他倒是沒什麽旁的表情，跟平時一樣跟兩位導演打過招呼後，在顧釉身邊坐下。

黛凡認真到沒察覺他進來——先前看過的只有概要，并沒有細節上的臺詞與劇情，五分鐘之內他要記住幾句臺詞，更要這短短一場試戲裏抓住角色的靈魂。待他合上劇本，擡起頭的時候，才看見池應先的臉。

對方穿着戲服，約莫是下一場仍然是他的戲，外面裹着件黑色的風衣，頭也不擡地翻着劇本。

池應先渾身上下散發着的“黛凡退散”的空氣，他越這樣黛凡越覺得好玩，心血來潮道：“顧導，我能讓池哥給我搭一下麽？”

池應先剛想說“不”，顧釉搶先一步發言：“可以啊，應先啊你去幫下忙呗。”

“沒問題。”池應先站起來，無可奈何地看向黛凡。

“那麻煩啦。”黛凡走近幾步，微微點頭示意後，開口道：“……我沒有親人，我跟你一樣，是孤兒。”

就這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如果說平時的黛凡，是人形自走荷爾蒙外加愛笑的氣質，那麽此刻，他就像是在孤獨地泥沼中沉淪已久，已經無畏黑暗的人。

他語氣柔緩，唇邊帶着笑，眼神更是溫和。可池應先看着他，卻恍惚像是能看見他身後幽暗的深淵。

池應先當然知道這是哪一場戲，整個劇本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這是在兇殺案的頭天晚上，男主角和青年雙雙睡不着，而在屋外偶遇的劇情。也是在這裏，男主角第一次窺見青年并非外面那樣爽朗。可這份陰郁對他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們有着相同的身世，相同的孤獨。

黛凡來勢洶洶着實令他驚訝，可驚訝不過一瞬，他已經下意識配合起來。

池應先垂下眼眸，欲言又止：“我還以為……”

黛凡悠然自得地走了兩步，恰恰好走到池應先的身側，背對着他，面朝向顧釉和羅導。他口吻輕快，仿佛在說着不相關的事：“也沒什麽的，長大之後已經覺得無所謂了，你不也是麽。”

他是口吻輕快沒錯，甚至池應先都覺得對方對“孤兒”的身份沒有任何所謂。

可在顧釉和羅導的眼裏，黛凡眼神冷得讓人背脊發涼，仿佛将他們這些看客都置于冰窖之中。他好像正凝視着某個地方，眼神卻并未聚焦，神情裏滿是漠視一切的倨傲——跟那個旅游團裏和善爽朗的青年判若兩人。

他在騙池應先，在欺騙觀衆，讓人從中能感受出一絲疑點，卻又抓不住證據。

也就在這時，黛凡收了聲，微微轉過身重新看向池應先：“你也睡不着……是在想白天那件事麽？”

他嘴角揚着，在池應先看到他的瞬間恢複如常。

“我……”

兩人的眼神對上，在這并不亮堂的棚內，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呈現幽深的綠，帶着無限的引誘，像是要誘他入局。池應先一瞬間慌了神，臺詞卡主了。黛凡這雙眼，離得越近殺傷力越大，是溫柔的刀緩緩插進心頭不容抵抗。

好在這時候，顧釉已經對黛凡的表情極度滿意：“收！可以了！我撿到寶了！”

黛凡霎時氣場全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我緊張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