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花容堪絕麗 (1)

“居士!”瑜英拉住想往亭外跑的人, 心中實是不忍。

頌安身形一晃,手扶着桌面,臉上的悲傷難以抑制。

“是她, 我知道。”她聲音顫抖, 臉上淚珠滑落, 砸在冷硬的石桌上,留下一點小小的濕潤。

瑜英扶住顫巍巍的身子, 将人送回石凳上坐好。

“居士是說, 與柳夫人一到來的那個丫鬟?”她輕輕嘆息,“您看錯了。”

頌安搖頭,“不,我沒看錯,她的額間有一顆紅痣,清清楚楚。”

桌上的拂塵輕輕被風揚起幾絲, 那頁紙張悠然随風飄于地上。

“居士該知道,許多姑娘家喜歡在額上貼花钿, 或是點上好看的胭脂……”瑜英口氣和緩的勸說着, “料想那姑娘也是吧?”

眼見頌安臉上變得暗淡, 眼神呆滞的看着大門處, “我看錯了?”

“那姑娘進來時, 我就在身邊, 只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瑜英道,“您就……別再自責了!”

“是我的錯,當初不該留在那裏, ”頌安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張紙,上面滿滿的字,全是“琀”。

“雖說定安伯府的柳敏,是個不能深交的,不過她剛才說的話,我也多少聽見了些。”瑜英道,“這麽多年了,您該放下了,總還要為家中的瑤姑娘想想吧?”

頌安愣愣的看着紙,淚珠砸在上面,暈染開來,那字便失了原先的樣子,糊作一團。

“還有件事,她說的到也在理。”瑜英伸手,試着将那張紙拿到自己的手裏,“皇上的壽辰您真該回去。”

頌安手臂支着桌面,手扶着自己的額頭,“回去做什麽,倒不如留在這裏自在。”

“左右還有些日子,您再好好想想。”瑜英無奈,卻也不好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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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她及笄,我連禮物都備好了。”頌安道,嘴角的笑溫柔苦澀,“多好的年紀,就跟院兒裏盛放的花兒一樣。你說,琀兒長到十五歲,會是什麽樣子?”

瑜英心中難受,這麽多年了,主子一日都沒有忘記過小主子,眼見着這些年來越發厲害,人的身子也弱了下來。

“居士,瑜英從小就跟着您。”她哽咽一聲,“您聽我一句,小主子不在人世了,以後好好地對自己行不?不是您的錯,這都是老天的意思!”

一句話擊碎了頌安的防護,她伸手抓起拂塵,站起來不想再聽,逃避一樣的往外走。

“您這樣折磨自己有什麽用?小主子知道了也不會開心的。”瑜英對着消瘦的背影道,“放下吧!”

良久,頌安擡頭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氣,“我去看道經了!”

眼看着人走進了自己的屋子,門扇緊緊關上。站在原處的瑜英只能無奈的嘆氣。

這邊,洛紫跟着柳敏。

柳敏擡手摸了摸發鬓,瞅了眼洛紫,“世子待你如何?有沒有說,想給你什麽?”

清風掃着洛紫的發絲,陽光下閃着油亮的光芒,烏緞一樣。

“公子未曾說過。”

柳敏笑了聲,“男人都是那樣,用着你時,什麽好聽的話兒都能說出來,恨不得整日裏賴在你身上,把你耗幹淨。”

洛紫低了頭,這種話她那裏聽過,只覺得羞赧萬分。因着範閱辰和她并未有什麽。

“這女人就像花兒,開得最新亮的時候,他把你捧在手心裏,疼啊寵啊的!”柳敏繼續道,“待着你這朵花兒敗了,還有一院子的鮮花呢!”

這話,洛紫聽明白了。這是提醒她,別以為範閱辰現在寵愛,最後她就跟花兒一樣,會失去顏色。

柳敏站定,回身看着,“所以吧,萬事總要留條後路,你說對不對?”

洛紫點頭,她知道柳敏和範閱辰不和,所以人應該是想拉她去那邊,幫着看住範閱辰一舉一動。

“哎,我看跟你說這些,你現在也不懂。”柳敏睨了一眼,“等你到了伯府,就知道了。”

“謝夫人,洛紫一直在淄城的老宅裏,乍來京城,的确許多不懂的。”洛紫不明着答複,只做未知。

這些雲姨婆教過,千萬別和人交底。尤其她這種性子,本來就不算聰慧,更得時刻注意。

柳敏眼中閃過厭惡,別看着一副花容月貌,到底小地方出來,沒見過世面,給她指路,還一副傻乎乎的。

她沒再說,有些事情不可過急,更何況眼下伯府的事情也不少,宮裏和柳家也有亂子……這時候一個小奴婢,也不必在意!

沒走幾步,到了一處廂房。

人還未進門,就聽着裏面輕咳聲。大熱的天,窗扇也關得緊緊的,生怕放了一點兒風進去。

跟在林姑娘身邊的婆子安媽媽,從屋裏迎了出來。

“老奴見過柳夫人!”婆子轉身将房門推開,“我家姑娘已經醒了。”

柳敏眉臉上挂了笑,“那我可得好好看看,當初見她的時候,才一丁點兒的小姑娘呢!”

說着,她也不在乎屋中是否有病氣,直接走了進去。

洛紫後面也跟上了。

雖說是一路同行,這卻洛紫是第一次見到林家的這位姑娘。

簡單的床榻上,坐着一個纖瘦的女子,簡單的發髻上簪着幾片白花,臉兒蒼白的讓人心疼。

見到柳敏進來,林月兒被丫鬟扶起,對着柳敏行禮。

“夫人,月兒有禮,萬福!”好像一折就斷的身子,慢慢彎下。

柳敏趕緊上前,雙手托住那細細的手臂,“可憐見的,怎麽瘦成了這樣?”

她皺着眉,一臉的心疼,“老夫人可整日裏念叨着你,這可把你給盼回來了!”

聞言,林月兒蒼白的臉上滑下淚水,趕緊擡手拭去。

“我苦命的孩子。”柳敏拍拍林月兒的肩頭,安慰着,“到家了,就沒事了。”

“謝謝夫人!”林月兒咳了兩聲,擡眼看着門邊的洛紫。

“辰表哥一路辛苦,這次也是他幫了我,才離開的遂城。”

柳敏笑笑,“那以後,你該好好謝他。”

說完,她親熱的拉着林月兒坐下,說着家常。

看起來林月兒還是拘謹的,大多時候都是仔細的聽着,并不答話。

“看看,咱家姐兒都長這麽大了。”柳敏扶着林月兒纖弱的雙肩,口中啧啧出聲,“仙女兒似的。”

林月兒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夫人就愛說笑。”

她說話起來,有些有氣無力,一張臉雖美,卻帶了病态,讓人擔心。

“回到家裏,可該好好養養。”柳敏道,“這麽俊的姑娘,以後我出門兒帶着,那可長臉啊!”

都是些客套話,屋裏的人也就聽聽,都沒有當真。

洛紫倒是唏噓,原本也是大家裏的姑娘,一朝父母離去,這樣孱弱,勢必是鬥不過心懷叵測之人的,到最後還是落得寄人籬下。

“還要謝謝姑娘,安媽媽說,你幫我熬過粥。”林月兒看去洛紫。

洛紫做了一禮,“只是多做了些,姑娘不嫌棄就好。”

林月兒笑了笑,“很好的。”

柳敏也看着洛紫,一路過來,她說了也不少,就看這丫頭想不想得通了!

“對了,馬上要啓程了,我得去住持那邊說說,打攪了兩日,為人家添了麻煩!”

她起身整了下衣衫,又道,“洛紫,你回去吧,別讓辰兒覺得,我拐走了他的人!”

這一句話,讓屋裏的兩個姑娘都帶了些不自在。

林月兒拿着帕子,裝作正在拭淚;洛紫垂下頭去嗯了聲。

“夫人,可否讓洛姑娘留下來,陪我說幾句話?”林月兒問。

“行!”柳敏點頭,轉而對洛紫道,“那你就幫着月姑娘收拾下。”

洛紫看了看林月兒,她與她之前并無交集,為何要和自己說話?

柳敏走了,安媽媽也去了外面收拾。一間廂房,只剩下兩個姑娘。

“過來呀!”林月兒對着洛紫招手。

洛紫走過去,“姑娘叫我何事?”

林月兒蒼白的臉上笑了笑,“想與你說句話啊!”

她嘆了口氣,“我身子骨兒不行,一路上差點兒就沒熬住。沒想到真的活着到了京城。”

“姑娘別說喪氣話,身子養養就好了。”洛紫勸了句。

看林月兒的樣子,是真的身體差,而不是裝的,倒是可憐。

“我在船上就想着找你說話的。”林月兒指着凳子,示意洛紫坐下,“只是病得厲害,怕過給你。還有……”

“什麽?”洛紫問,她猶豫了下,便坐在凳子上。

“還有,我叫安媽媽去叫你的時候,回來說辰表哥在,所以就作罷了!”林月兒小巧的臉上帶着淺笑。

洛紫想着在船上的時候,的确大部分時候都是跟着範閱辰的,雖然沒做什麽事。

他看書,然後就會扔給她一本,兩人一起看。她看得打瞌睡,他就用手敲她的腦袋……

“我一直沒離開遂城,身子不好,都是在家養着。”林月兒道,“所以極少與一般大的姑娘說話。”

“姑娘會好起來的,再說伯府中也該有不少姑娘吧?”洛紫道。

林月兒斂了笑意,“倒不怕說實話,我在伯府卻不過也是寄人籬下罷了!只怕以後說真心話的,也沒有吧!”

現在的林月兒就像當初的洛紫,對以後全是渺茫和不确定。

想想也是,不過是範家的一位表姑娘,去了伯府,可不就是人家想拿捏,也是沒法子反抗,更別提這具病軀,還得指望着範家找人幫着治。

見洛紫不說話,林月兒又道,“洛姑娘以後願意和我說話嗎?”

“姑娘叫我便是。”洛紫道了聲。

林月兒的眼睛亮了亮,蒼白的臉上有了絲活力。

“咳咳咳!”她擡起手,将帕子捂去嘴邊,柳眉輕蹙,一手捂住胸口。

“姑娘可吃藥了?”洛紫問。

“沒用的,這病是自娘胎裏帶來的。”林月兒苦笑着,“我娘當年走,就是這病。”

洛紫沒說話,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惱,而不是因為她的身份是誰。

“洛紫,你回吧!”林月兒道,“辰表哥該在等你。”

“那姑娘好好休息。”洛紫起身,離開了凳子。

回去到原先的廳堂,範閱辰站在門前,與仲秋說着什麽。

見着洛紫,他走過來,道了聲:“咱們先走。”

“不和林姑娘一道?”洛紫問。

“夫人會帶着她的。”範閱辰眉頭皺着,“你去了這麽久,她說了什麽?”

“夫人去了一間院子,裏面是什麽居士?”洛紫道。

“居士?”範閱辰伸手拽上洛紫的手臂,往前走去,“車上說吧!”

下山路上,可以看見遠處的京城,隐隐約約的城牆高大。

而山門處停着的車馬,留了一隊給柳敏和林月兒。

範閱辰只要了一輛馬車,往京城回去。

馬車趕得急,車廂不時會颠簸兩下。

範閱辰扔了一個軟墊,“墊上!”

洛紫拿起,遲疑了下,便把軟墊墊在了雙膝下。

“那位居士是個道姑。”她開口,說着方才與柳敏的一切。

“明月觀,裏面的當然是道姑!”範閱辰笑。

洛紫也笑了下,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再後面,去了林姑娘那邊。”

“哦。”範閱辰從身上去了一封信出來,展開來看着。

“林姑娘的病看起來很厲害。”洛紫道,“人瘦得好像風一刮,就跑了!”

範閱辰噗嗤笑了一聲,“你還說人家瘦?你沒看看自己?”

洛紫攥了自己的手腕,好像也不胖。

“這樣也挺好!”範閱辰看着信。

不知這話是說她,還是說信中的事情。

一路從淄城過來,洛紫的話多了不少。

“可惜了!”範閱辰收起信紙,看去洛紫,“仲秋沒有跟來。”

“怎麽了?”洛紫随意問了句。

“不然,可以掏他包袱裏的東西吃。”範閱辰道,“若是你以後餓了,就偷他的包袱。”

洛紫一擡手捂住嘴,藏住翹起的嘴角。

堂堂一個伯府的世子,居然惦記着自己小厮的吃食,這種事情誰聽過?

一只手握上洛紫細細的手腕,她看過去,輕輕地想抽回來,嘴角是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笑。

“你敢笑我?”範閱辰一挑眉,“東西不是都被你吃了?”

洛紫咽了口水,的确是她吃了沒錯,可那是他偷來了,硬塞給她的,她又沒要。

“我不敢了。”她抽着自己的手,小聲吶吶。

範閱辰不松手,反而攥得更緊,他若是輕輕一提,想必這小小的人兒就會被拽來自己身上。正如那雷雨之夜,輕盈而來。

他還記得第一次抱着她,那細細的腰身,軟軟的聲音,只是隔着一層被子。還有她微不足道的抗拒。

“公子!”洛紫見對面人一直盯着她,她心中發毛,小聲道,“我的手疼!”

“以後笑,不許遮着!”範閱辰伸手彈了那可朱砂痣,便見那小腦袋晃去一旁躲着。

“是規矩嗎?”洛紫問,一路來到京城,似乎還沒教她該注意些什麽。

“規矩?”範閱辰捏上一根細細的小指,果然柔弱無骨。

“你跟在我身邊,別的不用管!”

伯府的規矩?臉範閱辰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瘋子!

洛紫抽着手,手心裏癢得厲害。

範閱辰終是放開了她,就見着那細細手腕上留下一圈紅痕。她就這麽嬌嫩?

見那人兒安靜的坐着,臉頰賽雪,乖得想用手狠狠揉她的臉。

“咳咳!”他收回視線,伸手挑開窗簾看出去。

為什麽他變成這樣?有時候覺得那丫頭單純的美好,他就想若是毀掉她……果然他姓範,骨子裏就是瘋子!

“這是要先回去?”洛紫問,她揉着自己的手腕。

剛才差點以為他要捏斷她的手,心中有了絲害怕。

其實一路從淄城過來,這位公子不像她之前認為的那樣。以前,她認為範閱辰冷漠無情,什麽都不會管。

現在,她覺得他人其實不錯的,她咬了他,也沒生氣。而且跟着他,會有好吃的。

只是偶爾,她還會發現他眼底的陰霾,那時她就想躲開。

“帶你去一個地方,有好吃的。”範閱辰道,手指撚了撚,還殘餘着剛才的觸感,“有你愛吃的七寶肉片!”

洛紫嗯了聲,扇了兩下睫毛,看着自己裙子,這還是雲姨婆做的那套。

在明月觀的時候,柳敏曾經套過話,意思大抵是,範閱辰對她的态度。

當時她并沒有多說,只道了句“公子很好!”

所以,他這樣對她,帶着吃東西,與她說笑,甚至去房中為她關窗,都是為了做給別人看?

那她到底要怎麽做?她不知道!

“公子,您帶我回京城……能知道是為什麽嗎?”洛紫開口問,她其實憋了很久了,但是一直不曾開口。

範閱辰眉頭習慣的皺起,他看着門簾邊上的人兒,簡單得不谙世事。

他不想說,他一開始要帶上她是有目的,想用她來擋住柳氏。

“因為不想看見讨厭的人!”範閱辰開口,說出實情,“夫人想把柳家的女兒嫁來伯府,還有別的女人。這樣說,你可明白?”

洛紫點了下頭,這個很好懂,“明白了!”

她是範閱辰用來推開那些女人的,他應該不想粘連柳家。

“洛紫?”範閱辰不忍心,卻又不甘心,為什麽她看起來都無所謂?

“你就……”他自恃口才出衆,這時心中的方寸卻亂了,“你會喜歡那些好吃的。”

洛紫點頭,“謝謝公子!”

進到城裏,正是黃昏時分,馬車繼續前行,輕踏着石板路,發出清脆的馬蹄聲。

京城繁華,商鋪林立,來往行人如織。茶鋪中小二的吆喝,玩意兒攤子上販子的招呼……

洛紫掀了簾子,露出一角,看着外面。

這裏比淄城大,路也寬,街旁的樓閣,二層都算矮的。還有,路上的姑娘穿着也好看。

“一會兒去的地方叫東湖。”範閱辰道,伸手把簾子放好。

“我聽着的。”洛紫坐好,“東湖,我在淄城就知道的!”

“哦?”範閱辰笑,“是雲姨婆跟你說的?”

“姨婆?不是她,她從來都不說以前的事兒。”洛紫搖頭,“是張賢禮公子說的。”

範閱辰垂下眼簾,便想起老宅的時候,張家的兒子倒是膽大,居然敢惦記上她?

“張賢禮啊?”他淡淡道,“大才子,自然知道的不少。他還教你什麽了?”

“沒有,只是簡單說了兩句。”洛紫如實說。

心中倒也想起,張家去了遂城,那菱珠豈不是和張賢禮斷了?

“你在想他?”見洛紫發呆,範閱辰問。

洛紫搖頭,她想張賢禮做什麽?

“張曼芝一直針對你,你知道原因?”範閱辰問,既然到了京城,有些事情倒是可以說開來。

“或許她性子就那樣。”洛紫無奈,總不能對着眼前的人說,張曼芝一直認為她想去攀上張賢禮吧?

她可真的是躲着的,人家張賢禮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兒。

“菱珠被發賣出去了!”範閱辰道,“那種挑事兒的奴婢,留着無用!”

“雲姨婆也不知道好不好?”洛紫道,“總是勸她不要抽煙,她也不聽。”

“應該會收斂的。”範閱辰道,他沒看錯,這丫頭有情有義。

日頭全部落下,西面的天空染成一片橘色,瓦片雲靜靜的漂浮。

馬車停在一處寂靜地兒,周遭一片綠蔭。

風微微吹來,搖着女兒細軟腰肢一樣的柳枝。

東湖偌大,碧波粼粼,半邊的湖面暗了。遠遠地,長堤之上,還有流連忘返的游人。

兩人從車上下來,正站在湖邊。

洛紫四下裏看看,只有不遠處,一座掩映在綠樹後面的宅院,除此再無別的建築。這哪裏有好吃的?

“不會餓着你的!”範閱辰似是看出了洛紫心中所想。

他伸出自己的手,“把手給我!”

洛紫看着停在半空中的那只細長的手,慢慢伸出自己的,搭了上去。

他這是要做給誰看嗎?就像柳敏以為地那樣,他疼寵自己?

範閱辰的手包裹着那只小手,将她往自己身邊帶了下。

“公子……”洛紫不自在的低下頭,“柳夫人在明月觀,其實問了我一些話。”

“說來聽聽。”範閱辰擡手,為洛紫整了被風吹亂的細發。

那些話難以啓齒,洛紫實在說不出,什麽花開花敗,男人女人……

“她讓我給自己留條後路。”她憋了半天,心中絲絲慌亂。

“說得沒錯!”範閱辰的手指落上那點朱砂,“她這是想讓你選擇,也就是說她要你站去她那邊!”

“我沒有!”洛紫搖頭,借機避開了那只手。

“我知道!”範閱辰相信,若是她真的聽了柳敏的話,現在也不會對他說出。

更何況,雖說有些時候這丫頭呆,但是絕不笨。在淄城,雲姨婆一定也将柳敏說與她知道了。

“洛紫,我還要跟你說一件事。”範閱辰放下手,眼睛看去寬闊的湖面。

他的衣袍翻飛,一張側臉俊美無俦。他立于她的身旁,擋住風來的風向,順手折了花架上一朵紫色薔薇。

“其實,你的賣身契在柳夫人手裏。”範閱辰與那雙明亮的眼睛相對。

“柳夫人?”洛紫低頭一想,當年是柳敏從舅母手中買的自己,那賣身契在她手中也屬正常。只是……

“所以,你還願意與我三年之約?”範閱辰問。

“願意!”洛紫點頭,這是她選的路。

範閱辰薄唇勾起,臉上落了淡橘色的霞光,讓他整個人溫暖了些。

他擡手,将折下的花兒簪入佳人發間,指肚輕壓。

“卿卿妩媚,花容堪絕麗!”

洛紫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剛才那話的意思,她卻也知道是親昵……

“這裏是有別人在?”她問,眼睛看去四周,并未發現什麽。

範閱辰笑,拉住懵懂的人,沿着小徑繼續往前。

“你是覺得我在做戲?”他問,“一路從淄城到京城?”

洛紫手提着裙子,看着眼前的人。

難道不是嗎?柳敏都親口問了,自然是達到效果了!

“公子,這裏就是您說的地方?”洛紫看看昏暗的天色,再看着小路越來越荒涼,心中是發慌的。

範閱辰不說話,只拉着人繼續往前,那裏一片茂盛的竹林,小路蜿蜒着消失在其中。

有時候看她害怕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比如吓唬她,她也會發呆!

“過了竹林就是。”範閱辰開口。

他暗道,怎麽對着她就會心軟?以前不曾這樣,不過倒也不錯。

經過竹林,天色全黑,整個東湖變得深沉可怖。

一處燈光在前面,仔細看去,那是一艘畫舫。廊角上挂着多盞琉璃彩燈,将船身照的通明。

“到了!”範閱辰指着岸邊停靠着的畫舫。

洛紫看着過去,“真好看!”

她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船,還有上面的燈,比淄城金月班的都好看。

“上去吧!”範閱辰道。

岸邊,有兩個人已經等候在那兒。見着 範閱辰過來,态度恭敬的上前迎接。

“世子,您來了?”一名年紀大的侍從彎腰行禮。

畫舫上的光只照出了他半張臉,“請先上船,我家主子過會兒就到。您一路來了,主子已經被了酒菜,您先用着。”

範閱辰嗯了聲,道了聲謝,便帶着洛紫上了船。

踏上船板,洛紫看着岸邊的兩個侍從,“公子,這是人家的船?”

範閱辰不在意,沿着過道往前,“裏面有吃的,你餓了吧?”

洛紫跑了兩步跟上,擡頭看着漂亮的燈,上面流光溢彩的圖畫,畫的栩栩如生。京城的東西真是別致!

艙中,大大的圓桌上,擺滿了各種吃食,零嘴,水果,精美的菜品……

“去吃吧!”範閱辰推了洛紫一把,将人送去桌前。

“這樣不好,人家主人不在,有失禮數。”洛紫擺手。

範閱辰摁着洛紫的雙肩,把人直接摁去凳子上,“這就是給我準備的,你可以吃!”

他塞了一副筷子到她的手裏,“只是,這裏的菜不能帶走。”

洛紫還是不自在,從凳子上站起,視線卻落到了桌上的酒盅,看着出了神。

“看什麽?”範閱辰順着看過去,“端起來試試!”

洛紫搖頭,只是問道:“是葡萄酒?”

範閱辰眼睛眯了眯,“又是張賢禮告訴你的?”

這個竹馬到底在她心裏是多大的分量?他不禁想知道。

洛紫不說話,一般範閱辰眯着眼睛的時候,就是脾氣要變壞了。

“洛紫,你知道我是在裝給別人看,那你也配合啊!”範閱辰無奈,見人往後退步,就知道她想躲。

他手臂一伸,直接抓上細細的小臂,“你這樣拘謹,能行?”

洛紫抿了下唇,提着裙子坐去凳子上,伸手拾起方才的那副筷子。

範閱辰也坐下,只是動了筷子,他知道自己不動,那丫頭就不會吃。

就近的是一盤河蝦,各個一頭大,整齊的擺成一圈兒,她夾了一個……

“柳夫人是不是說,我寵愛你?”範閱辰突然開口。

洛紫吓得手一抖,夾得蝦子掉在桌上,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她不知如何接上。

“她還會說,寵愛不會長久?”範閱辰又道。

眼見那張小臉兒沒了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柳敏,向來只會這樣,以為自己會攻破所有人的內心。

“我就是說說,你這樣看我?”範閱辰往前湊了臉,對上那雙眼睛,“現和我比瞪眼睛?”

洛紫趕緊轉過臉,雙頰微微泛紅,“柳夫人是這樣說的。”

反正,本來就是這樣的身份,人家當然不會相信一路過來,她還是個清白姑娘。

“不用管她!”範閱辰道了聲。

洛紫盯着自己的碗,一只剝了殼的蝦子送到了她的碗裏。

“公子,我自己來!”她看着剝蝦的人,實在吓了一跳。

堂堂世子為她剝蝦,她真的不敢,哪怕是裝,現在這裏也沒有人啊!

放下筷子,她伸手過去,想從盤中拿一個蝦自己來剝……

“哎喲!”洛紫連忙把手縮回來,手捏上右手的中指指肚,上面滾出一粒血珠子,白嫩的指尖上那樣明顯。

“麻煩精!”範閱辰抓了洛紫的手,拉到自己眼前,“這蝦子的頭尖上有刺,你這樣急,能不被紮?”

說着,他将那小小的手指送進自己嘴裏,吮了一下,口中多了一絲甜腥。

洛紫如遭雷擊,呆愣愣的看着對方,指尖上麻麻的癢,被溫熱包裹。

如玉的臉兒頓時就像盤中的蝦子,熟透了。

“啊!”她指尖一疼,他咬她?

手松開了,洛紫連忙将手縮了回來,那指尖還辣辣的火。

“裏邊有清水,你去洗洗手!”範閱辰示意了前面。

水晶珠簾後,還有一房間。

洛紫點了頭,站起來朝裏間走去,腳步慌亂。

範閱辰低頭一笑,這個童養媳臉皮子真薄,總容易害羞。是因為平時見到的人少?

洛紫掀開珠簾,進到裏間。

這裏應該是一處休息的地方,有一張軟榻,還有各種日常的用具。

從窗口看出去,就是東湖的水面,畫舫飄蕩在湖面上,仿佛要繼續進到黑暗中去。

她伸手進水盆裏,有意無意的洗了那被紮到的小指。

突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飄蕩在整個湖面。

洛紫好奇,走去窗邊看了出去。

黑色的湖面上,緩緩行來一葉小舟,隐隐看着一人立于舟上,那笛聲似乎是從他那裏傳來。

遠處岸上燈火闌珊,畫舫已然行至湖心。而那小舟顯然是往這畫舫而來。

沒多大時候,小舟靠上了畫舫,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舟上男子身子一躍,便從小舟上了畫舫,一名侍從忙彎着腰上前攙扶。

“公子,倒是等等奴家!”原來小舟之中還坐着一女子,只是方才被舟上男子遮住了身形。

男子一笑,回身對着小舟伸手:“乖乖兒,把手給我!”

那女子嬌嬌哼了聲,“公子,可要攥緊了!”

“自然不舍将你掉進湖裏去。”男子笑。

女子被拉上畫舫,一下子撞到男子身上,嬌嗔道:“可吓死奴了!”

洛紫從窗邊走開,伸手試了試自己的臉,好像還熱着。

這男子應該就是範閱辰要等的人吧?看起來不像個好人,色坯子!

範閱辰此時也去了外面,對着來人道了聲招呼。

洛留在這間,沒再出去,因為那男子帶着美嬌娘進了倉中。

“辰公子久等了!”男子徑直走到桌前,看了滿滿的飯菜,“這頓是給你接風,但是有事兒耽擱了!”

範閱辰站在一旁,看着衣衫豔麗的女子。這就是有事兒耽擱?

“明公子客氣,飯菜極好。”他道謝,“尤其是東湖的甜蝦,最是美味!”

明公子笑着坐下,轉而對美嬌娘道:“彈首曲子與辰公子聽。”

嬌娘對明公子甩了個媚眼兒,抱着自己的琵琶坐去邊上的木凳。

不多時,琵琶聲起,似珠玉相碰,與湖水敲打船體的聲音合在一起,分外美妙。

“明公子的笛子,越發見長。”範閱辰看了桌邊的一只玉笛。

“你在說我玩物喪志?”明公子的手指敲着桌面,和着琵琶聲。

“不敢!”範閱辰道,“你想害我?”

明公子笑着拍了手掌,“害你,我不是自斷手足?”

他拉着範閱辰坐下,眼睛掃了珠簾後,嘴角神秘一笑。

“表弟,說說咱那位表哥的事吧!我聽說,他在遂城占了你的便宜?”明公子問,手裏玩着玉笛的穗子。

範閱辰斟滿酒杯,“人大老遠的跑去淄城,又一路去了遂城,怎麽好意思讓他空手而回。”

明公子點頭,“柳四郎是有些手段,但是我賭你會贏。”

範閱辰嘴角若有若無一笑,“我贏了,不就是你贏了?”

“自然,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明公子贊同道。

他對着範閱辰伸出手,“沒帶些特産回來給我?”

“這就稀奇了,你缺東西?”範閱辰好笑,直接無視那只手。

“表弟,我可聽說淄城和遂城都盛産一種好東西。”明公子顯然不罷休。

“你倒說說。”範閱辰掃開眼前那只手。

“美人兒啊!”明公子又看了眼珠簾,“虧得相識一場,你都不讓我見見?”

範閱辰也看去珠簾那間,能看着一片裙角。估計那丫頭又站在一處,不動彈了。

“我還要回府,說正事兒吧!”他不想別人看見她,誰也不行,好像怕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觊觎。

明公子也正經了顏色,“京城守備,你在那邊怎麽樣?”

“自然是虛設,可有可無。”範閱辰道。

“範伯爺可真是抓得緊,一點兒都不想露。”明公子斟了一杯酒,“你這番把淄城那邊給拿了,不怕他?”

“就做了,如何?”範閱辰不在意,“範家的都是瘋子,做什麽都不奇怪!”

“是!”明公子點頭,“的确該做!”

外面的兩個男人一直說着,洛紫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卻只看着牆邊的嬌娘臉上帶了怨色。時不時活動下手指,看來是累了。

而方才還深情款款的明公子,此時徹底忘了嬌娘的存在。

外面,剛才的侍從輕聲道了句:“主子,到岸了!”

明公子站起來,“早些回去,我近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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