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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佟護衛,你回來啦。」

「……」

這些年慕容府的人對此灰色身影的寡言早已習以為常,所以不以為意,小婢女只管自顧自往下說。

「是剛回府吧?見過老爺了沒?」

「……」

「這次回鄉找到失散的親人了嗎?」

「……」

他早在八年前入慕容府的時候就沒親人了,上哪找「失散的親人」去?!

「是要去七小姐那裏嗎?七小姐現在不在書房喔。」

話音落下,換來疑問的一瞥。

小婢女感動得都快飙淚了,浪費了半天口水終于激起一丁點迴響,委實不易。

「稍早前我聽到珠兒、翠兒兩位姐姐的對話,好像說是七小姐去『聽水閣』了。」

點點頭,轉身就要往「聽水閣」的方向走。

「诶,等一下!」

有些為難的語氣緩下了灰衫人的腳步。

「那個……可不可以請佟護衛把這碗湯帶給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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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湯?」

「是夫人吩咐廚房特地為七小姐炖的參雞湯。夫人說七小姐最近為了上一季帳目的事情太辛勞,所以想給七小姐補補身子。可是……」夫人根本忘了七小姐和二少爺所居的北苑除了七小姐挑選的人之外,其他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随意進入。就連老爺要見七小姐和二少爺也得透過北苑的侍從傳話,可憐的她根本無從将補湯送進去啊!

「嗯。」

他輕哼一聲,單手接下小婢女手中的漆盤,不再多發一言的往「聽水閣」去了。

雖然他并未承諾是要将漆盤帶給七小姐,但小婢女就是知道他一定會帶到。而只要有送到,她的任務就算完美完成,那麽一貫苛刻的夫人便不會借機訓斥她。

一思及此,小婢女立刻喜上眉梢,樂滋滋地離開已經來回走過許多遍的長廊。

「聽水閣」處在北苑角落大片蓮花池的中央。

他剛進慕容府那時,這四面環水的閣樓是靠一座蜿蜒的浮橋與岸邊連接。不過六年前七小姐一聲令下,那大理石的凋花橋便被整座拆卸幹淨,改送到二少爺廂房外砌成了花圃。從此,要上「聽水閣」只能獨泛輕舟過蓮塘了。

當然,輕功夠好的也可以蜻蜓點水「飛」過去,例如他。

甫踏入閣樓時,輕微的腳步聲截住了缭繞樓中悠揚的天籁琴吟,他再想要将步出的腳收回已太遲。

「回來了?」

琴臺前的人兒背對着閣樓的入口,仍維持着彈琴時姿勢。既未轉身亦不曾擡頭,卻能知曉來人是誰。

那絕佳的洞察力與警覺心是即便習武多年的他也難以達到的。

偏她——慕容家的七小姐,慕容青絲——別說武學造詣了,根本是連「氣聚丹田」和「凝氣天陰」的差別都分不清的「弱女子」!

「是的,小姐。」

穿過隔開外界與閣樓的珠簾,他先将手中的漆盤擱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後才淡淡回答道。

臉上維持着他一貫的冷漠表情,只是語氣中添了一絲連自己也難以察覺的溫度。

「那是什麽?」

不必明确的提問,他自然而然便知道她好奇欲知的是何事。「說是夫人差人為小姐炖的湯。」

「哦。」并不太感興趣似地淺淺颔首,轉開了話題。「這次的事,辦得如何?」

「回小姐,已經都處理好了。」

「你比我預期的早了兩天,事情順利嗎?」

他愣了愣,「……非常順利。」不敢講是因為歸心似箭,所以一連趕了好幾天的路。若是說了,定會被責備太不懂得愛惜自己。

「是嗎?那就好。」

纖纖玉指在琴上輕撫,被撥弄的琴弦偶爾顫出不成調的零落音符。

對話暫時止于此處。

但身為主人的小姐還未下令遣他離開,作為侍從的他僅能靜靜站在原地聽候指示。

在北苑之外,衆人皆道慕容七小姐是一個聰穎靈慧卻被寵壞了的嬌蠻千金,尤其是在慕容家當差的奴仆,大都視進北苑侍候為畏途。可事實上,只要入了北苑的門,才會知道北苑的工作也許是整座慕容府裏最輕松的。

兩位少爺小姐是有各自任性的地方,卻仍是極為善待下屬的主子。

尤其是慕容青絲。

這些年老爺已經漸漸不管事,慕容家的大小生意名義上是釋給了慕容大少爺打理,但實際上真正掌權的卻是慕容青絲。于是她常用于生意場上的鐵腕手段引出了各種關于她的傳言,為不了解她的人塑造出她固執難纏的形象。

畢竟,雖然當朝的風氣對于女子算得上是極為寬容,但男尊女卑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觀念,絕非一朝一夕便能輕易改變的。更何況,單單只是想到這樣個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竟不必露面就能周旋于衆多狡詐商人之間,便可确定她必然不會是好伺候的普通角色。

而真正的慕容青絲,在多年的歷練中的确變得愈加嚴肅漠然,只不過被她藏在心底的善良,是北苑中每個人都很清楚的。

「這半個多月辛苦你了,」又是晌久一段時間,慕容青絲終于側過身仰起頭看向他。「先下去歇着吧,今日不必再做其他事了。」

「是,小姐。」他亦擡首,與她的視線相對。

兩張同樣看不出情緒的肅穆面孔。

一個清秀一個俊逸,若不是臉上的表情實在太冷漠,看到的人一定會以為那對視是在眉目傳情。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還沒來得及轉身,她又啓口,彷彿忽的想起今天的天氣不錯想和他探讨般的輕松口吻。

他不敢怠慢的再次微微垂頭恭聽。「請小姐吩咐。」

「你這次出門是因為聽說『家鄉出現了失散多年的親戚』,所以告假回去确認一下。記住別穿幫了。」

怔愕了片刻,回神過來:「……明白了。」

原來如此。

難怪剛才那個小婢女會問他找到失散的親人了沒。他此刻總算恍然大悟。

等一下,那他是怎麽回答的?

唔……好像是如往常一樣,啥都沒說。

很好,至少沒洩底!

「你可以下去了。」交代完,慕容青絲又一次頂着淡漠的神情說出遣他退下的話。「順便把那個帶走,倒掉。」

北苑有屬于自己的夥房,由北苑唯有的兩名女侍珠兒、翠兒負責,提供所有在北苑中生活的人的日常飲食。但凡不是出自這一處夥房的食物,哪怕那東西是慕容老爺親自捧來的,也休想入她小姐的唇瓣分毫。

因此他壓根不納罕她會做出如是決定,只是難免悄悄有些心疼她的多疑。

沒有家人的他,比誰都更能想象有了家人卻不能承歡膝下,反而必須像防着外人一般防備自己最親密的家人,是一件多麽痛心而無奈的事。

「是,清世告退。」心知這一回是必須要離開了,他默默垂下眼,畢恭畢敬地回答,然後帶着來時的漆盤緩緩退開。

留在閣樓內的人這時不自覺在唇畔揚起淺淺一抹弧度,轉回到琴前,選了一曲輕快的調子,繼續撫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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