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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清世被傷口傳來的疼痛自沉睡中擾醒。

他慢慢睜開疲乏的眼,視線所到之處看到的卻不是屬于自己房間的床頂——

素雅的淡色湘繡絹帳子,這裏是……

他疑惑地掃視這間房,終于在目光觸及坐在窗邊正面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麽的人時,領悟到自己的所在地。

「……小姐……」

他嘗試開口欲說話,可長時間未進水的喉幹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唯有嘎啞破碎的呓咽流出。

雖不成調,倒也足以引起同屋另一人的注意了。

「醒了?」

她輕輕詢問的聲音中含着幾許松了口氣般的肆意。

緩緩站起身,她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清茶,然後來到床邊,擡手止住他急欲撐起的身勢。

她幫着他墊高了後枕,慢慢助他飲盡杯中的水。

這過程冗長而沉悶,甚少服侍別人的她卻沒有絲毫不耐,只是靜靜地待着他喝完,那恰到好處不急不慢的傾水速度将塔的細緻用心全融在了裏面。

「……我怎麽……」

「前夜大夫走後不久你開始發熱不退,雖然大夫說這是正常,但還是有人一直照料着比較好,便将你移過來了。」

一邊說着,她又過去桌子那邊再斟滿大半杯水回來,遞到他唇前。

他沒有像剛才一般立刻喝下,反而皺着眉,斷斷續續地說:「這樣……實、實在……于禮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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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理不合?照顧病人不合道理?」慕容青絲挑高了秀眉。

「不,是……于『禮節』不合。」他認真注視着她墨黑色的瞳。

「名節問題嗎?」她不屑地哼了一聲,「誰不知道,在揚州城裏慕容七小姐早就沒有所謂的名聲可言了。」

他沉默着。

「你以為我還會在乎那些嗎?」她的語氣有些嘲諷。

「……您不在乎嗎?」

許久後,他低低地道。

是疑問亦是确定。

小姐的心明明比誰都軟,卻硬要裝得一副鐵石心腸;明明比誰都在意名聲,卻不得不催眠自己什麽都不在乎;明明過得不快樂,卻必須表現得閑适淡然;明明心裏有很多想法,卻還要強迫自己一臉我無所謂的表情……

他的小姐不會明白他為她的束縛有多心疼。

無法說出口,他只能将關心全都藏在行動中。明知她在乎的,既然她不能表現出來,那就讓他在還能守在她身旁的時候替她在乎吧。

只希望将來能守着她的人……希望張小少爺也能如此為她在意。

想到這裏,他的眼變得黯淡了幾分。

「清世……」慕容青絲的唇因為那個在乎與否的話題抿成一條直線。半晌,她沒再停留于這一點上:「我很抱歉。」

他莫名地凝視她顯得痛苦甚至有些悔恨般的容顏。沒出聲,安靜等着她說完想說的話。

「明知道二娘的表姪定會下狠手卻還是一意孤行,我……」她雖未泣出淚,甚至眼眶也沒紅,但那聲音就像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般停住。

「小姐,您并沒有做錯什麽。」

他不禁從被褥中伸出一隻手,探向她臉龐。只是,指尖與她僅咫尺之遙時,他的理智戰勝了情感,手頓在半空中少時,握成拳,最終頹然落下。

嘆了口氣,他低沉的聲音隐隐匿着柔意:「您不過是在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解決問題而已。」

聞言,她點了點頭,然後,再搖了搖。

「你不懂。」

「我懂。」

「不,你不懂。」她轉開視線,「我讨厭自己不斷算計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是,雖然讨厭,我依然在不停算計每個人,包括……」你。

話音嘎然而止。她淡粉得有些泛白的唇瓣張了又合,合後再張,仍是嗫嚅不出那會将她的心事全盤托出的至關重要的一字。

一直以為她早已被這些年商場上的摸爬滾打鍛煉得麻木了,原來……她還是擁有少女自心底而升的矜持。

她咬住下唇,不再繼續說話。

「我懂!」見她噤了聲,他急急地強調,「您所做的那些都是迫不得已,這些我都……不,不止我,應該說我們幾個都懂……咳咳咳……」

他被急切的心情嗆得咳了好一陣子。

太多的話翻湧而上但又不能立刻抒發出來,漲紅了那張蒼白的臉。

好不容易喉間的癢意退去,他虛弱卻堅定地往下說道:

「正因為我們都明白,所以才會那樣努力守護北苑的一切。昨夜……前夜的事,」忽然憶起剛醒來時小姐曾說過的時間,遂改口,「完全是我從小姐對子謙的吩咐中妄自揣摩、擅自行動,而且,一點小傷可以解決當時有些膠着的打鬥是值得的。」

「這不是你擅自行動……」慕容青絲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似地閉上了眼,「而是我刻意要你不得不『出其不意』地出手。」

她的話解釋了她要他傳達給傅子謙那個令他不太理解的指令,以及前夜交手時她故意引人注意的行為……

的确,正如她所說,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在她的算計之中,但是,她自己何嘗不也是不斷被自己算計在內的呢?

「小姐,您真的不用自責。雖然有些小細節或許超出了您的預估,但至少大局上一如您預期的,更何況我們并沒有太多損傷,便是萬幸。」

至于他身上中的這一劍……小姐不習武,當然估算不到打鬥之時的事态瞬息萬變,雙方只會不惜一切代價迅速解決對手。以身誘劍,在短時間內控制住對方的武器能為他贏來巨大勝算,他自然是有一番衡量之後才如此做的。

她的目光在他說話的同時回到他臉上,像是在評估他究竟只是在安慰她或是說的真心話,可是那閃爍着期盼的眸子似乎又在等着他說些什麽別的一般。

直到片刻沉默過後,她才像是終于明白他的話僅止于此。

垂下眼簾,她收斂面上餘下的所有表情,回到一副淡然神态,讓人不再能自他瞳中讀出任何思緒。

「安心在此休養,翠兒和單二會候在外屋,有事只管招呼他們。」

他剛想說在小姐的閨房他如何能安心靜養?只是話未出口便被慕容青絲揮手擋下:「別再挂記那些有的沒的,既已進來,再說什麽都太晚了。」

若不是他知她甚深,曉得她指的是要避免流言已太遲,聽到這話說不定還會以為是誤上了賊船呢!

慕容青絲本已向外走的身形在門口倏然停下,擱在門扉上的纖纖玉指猛地蜷成了拳,就這般維持着背對他的姿勢,彷彿自言自語一樣低聲道:

「你這一劍……還有子丞身上那一劍,我必會記在那人賬上!」

語罷,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留下身後一張擔憂不已的臉,面朝她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

小姐要做任何事他都不會反對,只希望那些事不會為她惹禍上身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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