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婚宴的會場就設在王都最受名流皇室喜歡的高級餐廳裏——也就是過去成家每日晨會的地點。現在它已經以并不高的價格拍賣給了殷家,完全符合成家覆滅這場風波裏民衆的預測。

殷家的婚事是平民百姓近期熱議的話題,會場外不少庶民在熱切地圍觀,看着往日裏難得一見的大人物們踏過門前鋪設紅毯。整個大廳在丹龍的安排下裝點得金碧輝煌,一輛輛豪華的車輛在門前停下,一個個身着華服的貴人踏上紅毯走進會場。

“成家那個少爺最後居然嫁到了殷家,這事真有意思……”

“嫁給自己滅門仇人嗎?”

“話別說這麽難聽,說不定還真不是殷家幹的……”

“照我說,成家玩兒完是遲早的事,難不成他們家還能一直富貴幾百年?風水總要輪流轉的喽。”

穿着樸素衣衫的平民站在旁邊議論,會場裏面的世界離他們太遙遠,可他們依然會像讨厭隔壁家的孩子是不是親生的那樣,調笑着談論這些高高在上的人。

有什麽會比看着雲端的人墜入泥潭裏更讓人爽快呢?

任誰都知道,成銀雀不可能真心實意嫁給殷家的少爺;這場婚事真正的含義,不過是合法收下成家沒被查封的那些剩餘而已。

開宴的時間近在咫尺,大廳裏已經不少達官貴人端着香槟各自交際,殷家各個分支都派了人過來參加,殷百晏所在之處更是熱鬧非凡,多少人想趁着這機會和殷家攀上關系。

而殷千歲和他的女伴帝國四公主,就站在老爺子的身後。

在收到婚禮的請柬時,大多數人都以為殷千歲要和四公主成婚了——殷家還有個次子,這是賓客們都不曾知道的事實。

次子趕在長子之前結婚不說,對象還是那位落魄少爺,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系不免令人揣測。

“老爺子……”忙得團團轉的丹龍急匆匆地跑到殷百晏身邊,草草向四公主行禮後,小聲道,“人到了,這就開始?”

殷百晏點點頭應允。

會場的燈光瞬時黯淡下來,只剩下一束白光落在螺旋階梯之下。丹龍小跑着上臺,接過擴音器道:“歡迎各位前來參加殷家二少爺殷千秋的婚禮,我是今晚的司儀,丹龍。首先,讓我們歡迎老爺子上來為大家說兩句。”

會場裏掌聲四起,殷柯站在角落裏跟着鼓掌,模樣懶散極了。

所有分家都得派一個小輩過來參加婚宴,而在東部負責的他名正言順被發配了過來。老實說殷柯很不想來,他和本家的少爺們都是殷家的子弟,但身份上卻天差地別;他充其量能被稱為地頭蛇,而本家的少爺們只不過托生的肚子好一點,就變成了真正的帝國名流。

“感激各位百忙之中來參加犬子的婚禮……”

殷柯倚着牆,斯坦因家的小少爺忽然走到他身邊來搭話:“好久不見,我猜你也會過來。”

殷柯瞥了他一眼:“是啊,分家的總要過來表表心意。”

“殷家還有個二少爺,真是沒想到,”斯坦因從路過的應侍生托盤裏端起兩杯香槟,遞到他手裏,“你們分家的人應該知道吧?”

“呵,何止二少爺。”殷柯草草和他碰杯,“老爺子生了五個。”

“……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殷家就是這樣。”殷柯說,“生下來的孩子不問男女,只看強弱天分;成人前沒得到老爺子的認可,就會被送到分家去,變成分家的孩子……還有些活不到成年就死了。”

“原來是這樣。”斯坦因接着道,“那怎麽現在又承認還有一個孩子了……”

“我聽說的是,殷千秋幾乎樣樣和他哥哥并駕齊驅,老爺子才網開一面,讓他作為影子在本家待着。”殷柯道,“換句話說,就是老爺子還沒決定好,這兩個是哪個繼承殷家。不過看現在的情況……”

他朝四公主所在之處努努嘴:“和皇室聯姻顯然明智多了。你家也不會想讓你娶成銀雀吧?”

“成家覆滅前我還有考慮過,現在當然不了。”斯坦因露出明顯的不屑,“成銀雀除了長得漂亮點,還有什麽可取之處嗎。”

“我跟他打過一次交道,”殷柯垂下眼,仿佛在回憶當時的情況,“他确實漂亮。”

兩人閑談間,殷百晏的場面話也告于段落;丹龍再次上了臺前,擡手示意着進場入口:“現在,讓我們歡迎新人入場!”

衆人的目光立刻被牽引至門外,就連殷柯也站直了身體,等着看那人身着禮服時是什麽模樣。

千秋和他的哥哥長得全然不像,後者氣質溫和,而他眼神冷冽,和他們的父親如出一轍。

不過憑空出現的二少爺并不是全場矚目的焦點,他身邊的人才是——

曾經活躍于上流圈子,做事狠辣決絕,不給任何人留情面的成少爺,現在坐在輪椅上,由下人推着“走”在千秋身邊。他雙目失神,不知看着何處;比起以前的模樣,他現在就像一個精雕細琢的人偶。

無論他身上的衣飾多麽華麗昂貴,也掩蓋不了他作為輸家任人宰割的事實。

殷柯略略吃驚,很快又覺得這并不奇怪。

以成銀雀的脾氣,能心甘情願地嫁給殷千秋才有鬼。

殷柯可是知道內情的,包括殷千秋曾經怎麽潛伏在他身邊,作為他忠實的仆從。

——

視界裏所顯現出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色塊。

腿完全使不上力氣,別說站起來,就連動動腳趾都做不到。唯一還清晰的感覺,就只剩下聽覺;身邊男人行動之間衣料摩擦的聲響、四周圍密密麻麻的議論聲……銀雀麻木地聽着,卻無法對千秋的做法進行任何的評價。

他說不出話來,即便張開嘴也發不出聲音。

千秋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

注射進他小腿裏的肌肉松弛劑确保了他無法逃離,不知是暫時性還是永久性的啞藥,還有擴瞳的眼藥水……終于,他全身心都被千秋鎖進了混沌中,絕無逃離的可能。

男人走在他的右側,在他看不見的黑暗中。

“馬上就到宴會上了,別擺出那副表情。”男人突兀道,“藥效不會持續太久的,乖乖配合我,就會少吃一點苦頭。”

銀雀張開嘴,嘶啞的氣聲冒出來,提醒着他現在無法說話。

他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在被剝奪了視力、行動能力和聲音後,他和仍在母親羊膜包裹中的嬰兒沒什麽有任何區別,周圍的任何事物都像足以致命的威脅。銀雀緊緊扣着輪椅的扶手,指關節用力到泛出青白,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稍稍感到安全。

自己尚且活着的實感,已經如風中搖曳的燭火,将熄未熄。

面前的光越來越強烈,銀雀垂下眼眸,聽着會場裏各色聲響。

有人在議論,有人在嗤笑,有人在碰杯。

他們每個人都是觀衆,在看昔日高傲的成銀雀如今以怎樣的敗犬面目嫁給自家的死對頭。

“成銀雀怎麽……不能走路了嗎……”

“你看他的臉色,慘白的。”

“可能是不舒服?不過成家變成那樣,他想舒服也舒服不起來吧?”

“活該……成家風光的時候他有多嚣張,現在就有多活該。”

“他已經很走運了,一個不知道被多少人玩過的Omega……”

他被推着到光芒彙聚的最深處停下。眼前所有的人都只是五顏六色的斑塊,男人走至他的面前,他雖然看不清楚任何,卻依稀能感覺到對方正在笑。

神師在他們倆旁邊,年邁的聲音莊重而正式地念着婚約者的宣誓。

什麽啊,難道還指望他點頭表達“我願意”嗎?銀雀這麽想着。

可很顯然,千秋早已經計劃好了一切——大約在他提出要娶銀雀的時候,關于如何軟禁他,婚禮如何進行,就已全有了詳盡的計劃。宣誓中的提問換成了陳述,神師念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要釘進銀雀心髒的箭矢。

這無疑是種折磨。

比起被一槍擊斃,慢慢将箭矢插進血肉裏才最折磨。

“……他們将以守護女神的名義起誓,今後不論貧窮與富貴,不畏疾病與困境,相親相愛,至死不渝!”

…………

神師的話讓千秋微妙的心顫。

明明只是走過場而已,甚至這些措辭都是丹龍替他安排好的,他應該順着劇本往下演出,只需要替銀雀戴上婚戒,交換一個蜻蜓點水的吻,重頭戲便算結束。

可為什麽當他看着銀雀蒼白的、隐隐透着恐懼的面孔,聽見那句“至死不渝”時,會這麽的……愉悅。仿佛長久以來的夢想在這瞬間得以實現,仿佛他們當真是因為愛情而選擇了成婚。

喜歡成銀雀的,是那個下等街娼婦的兒子。不是他。

千秋茫然了一瞬,很快又恢複過來,接過丹龍遞來的絲絨盒。

冰涼的婚戒被他從盒中取出,鑽石閃耀着光;他強硬地牽住銀雀置于膝蓋上的手,感受到對方明顯的抗拒。

但他不管不顧,将婚戒套進了銀雀的中指。

丹龍就趁着這時候,假裝不經意地擋住了衆人的視線,好讓千秋能自己把戒指戴上。

男人彎下腰,攏着銀雀的臉龐在他額頭上輕柔一吻;臺下賓客或真心或虛情地為這對新人鼓掌。

“我會殺了你。”

歡聲與掌聲中,銀雀無聲說道。

男人讀懂了他的唇語,自負地勾起嘴角,輕聲細語道:“我等着呢,少爺。”

【作者有話說】:是不是有點詭異的甜?我現在說是甜文你們相信嗎(真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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