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太太除了在中庭裏看書,就只去過兩次龍少爺的診療所。”千秋埋頭在處理他根本處理不完的工作,止玉在他身邊替他換上一杯熱茶,“再有就是西海港,太太常去西海港,一呆便是兩個小時。”

“沒接觸過其他人?”

“沒有。”

“嗯,”千秋頭也不擡的端起茶水,眼睛一刻都沒從文件上挪開,“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二少爺也請早點休息。”

止玉微微颔首施禮,随後便退了出去。

夜半時分,他的書房裏靜谧如墓地,只有時不時翻動書頁的聲響。千秋沒太多時間看着銀雀,他只能把事情都交給止玉;不過銀雀暫時沒有任何要逃走的苗頭。

他太安分了。

安分于被止玉貼身監視,安分于無所事事的生活,更安分于在他的床榻上扮演好一個服從命運的Omega。

這反倒讓千秋惴惴不安——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成銀雀的本性。

他批完手裏的那批文件,轉手又拿起旁邊需要他過目的內容。

人員的調任,來往船只的調配……即便許多事并不需要他做決定,但他和殷千歲卻不得不時時刻刻掌握這些數據資料。老爺子幾乎完全放權,偌大的殷家被拆分成兩份,在他和殷千歲的手下運轉。

在這些堆積着的瑣事把他的精力完全耗盡後,千秋驀地放下手裏的資料,轉而看向外面。

近來這段時間,月色總很好。

好像成不韪被抓走的那天夜裏,月色也是這麽好。

銀雀蜷着腿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抽煙,半張臉被月色照亮。

男人回過神,忽地拉開手邊的抽屜,翻開上面繁雜的文件,露出下面牛皮紙信封的顏色。他緩緩抽出來,小心謹慎地揭開,将裏面的轉讓合同打開。

成家的家業裏,獨獨這一份,是銀雀送給千秋的。

是那個他曾經待過數日的馬場。男人想起涼師傅曾和他說過,以前銀雀偶爾會去馬場騎馬散心,後來随着年齡漸長,事情越來越多,也不再去了。

千秋審視良久,才把轉讓書重新順着折痕疊回原狀,放回信封中。

——

車裏,銀雀縮在座椅上,支着下巴看外面的平民熙來攘往。

止玉坐在副駕駛,時時刻刻觀察着銀雀的臉色,試圖從中揣摩出銀雀的意圖。

可她什麽也看不出來——銀雀多數時候都顯得懶散,不太說話,也沒過多的表情。他的情緒仿佛和世間一切喜怒哀樂都不相通,比起有血有肉的人,他更像是個殼子。

一個漂亮卻毫無生氣的殼子。

“……那邊,”車在開過轉角時,銀雀倏忽開口,“那是花市嗎。”

“是的太太。”

“我可以去逛麽。”

“當然可以。”止玉點頭說着,用眼神示意司機掉轉回頭。

花市在開一條狹長的道路上,車在附近停下後,銀雀便自顧自地拉開車門。他的腳剛踩上石板鋪的路,止玉便匆忙地替他披上披風,一邊系上繩結一邊道:“今天風大,太太請穿上。”

“我看起來有那麽孱弱嗎。”銀雀嗤笑了聲,“算了,你覺得要穿就穿吧。”

“照顧好太太是我的責任。”

“司機就在這兒等着吧,我們倆去逛逛。”

兩旁經營的花店大都開着門,綠植和當季的花精神奕奕地綻放着。道路上的泥水沾上銀雀的長靴,但他不怎麽在意,只悠閑地欣賞着那些花,同樣悠閑地開口:“殷千歲花粉過敏,要是我買些花回去,會不會很麻煩。”

止玉想了想:“……如果只是在西院的話,應該不會有影響。”

“你知道千秋喜歡什麽花嗎。”

“據我所知,二少爺對花不感興趣。”

“也是,他看起來也不像懂得欣賞的人。”銀雀說着,忽地在一叢金盞花旁邊停下,俯身嗅了嗅花香,“挺好聞的。”

“如果太太喜歡,可以買些回去。”

“還好。”他說着,伸手捏住花莖,稍稍用力便摘下一朵剛開的金盞花,在手裏把玩,“我更喜歡山茶,尤其是紅白的。”

“這位客人,小店……”店主見狀,急急忙忙走出來,本想制止他摘花的行徑,卻在看清楚他裝束的瞬間改口,“您喜歡什麽花,大部分的品種我這裏都有。”

銀雀置若罔聞,側過頭看了看止玉,突然地朝她伸出手。

“太太……”止玉控制着沒有躲閃——不管主人要對她做什麽,哪怕是殺了她,她也必須接受,這是她在殷家多年所受到的訓練。然而銀雀并沒打算傷害她,反而攏着她的臉頰,牽引着要她再靠近一些。

那雙手皮膚細嫩白皙,觸感微微泛涼。

銀雀将那朵小巧的金盞花,別進了她腦後側盤的發髻裏:“……我不喜歡下人穿太素,你也可以打扮打扮;很适合你。”

止玉下意識擡手往後,立刻觸碰到柔軟的花瓣。

“別摘哦,這可是我送的。”銀雀說,“從沒人敢退回我送出去的禮物。”

“謝謝太太……”

“替我包一束吧。”銀雀揚聲沖店主道,接着又轉身往花市更深處走。

止玉一邊付錢,一邊注意着他的動向。

銀雀的背影和這樣嘈雜喧鬧的街市格格不入。他天生就應該走在高潔的大理石上,走在萬人之上的雲端,而不是這種地方。止玉也不知為何會突兀地冒出這種想法,只是她作為知道所有事的人,第一次覺得被困在囚牢中的雀鳥太值得憐憫。

止玉捧着花跟上,銀雀聽見她靠近,又說:“送給你的,回去找個花瓶插上吧。”

“這不合規矩,太太。”

“可你不聽我的話,不也不合規矩嗎。”

銀雀喜歡的紅白山茶花市倒是有得賣,最後他要了一大束,還要些了種在土盆裏的苗,一并放進了車後備箱裏。

車載着他又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都內閑逛,在他的授意下逛到了西海港。

他平常喜歡待的那處附近坐了個穿着粗麻布大褂的乞丐,頭發髒亂地遮住了大半張臉。

“太太稍等,我先讓乞丐……”“不用了。”銀雀随意道,“我也只是吹吹風。……我倒是有點口渴了。”

銀雀下了車,張望四周:“附近有賣冰茶的嗎。”

“……有。”

“我想要杯冰茶。”銀雀說,“你去吧,有司機看着我;我不會跑的,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往常其實也相差無幾,雖然說是“貼身”,但他在西海港獨自看海時,止玉總會自覺地遠離。

理論上她不能讓銀雀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可沒有誰能拒絕他的請求。

止玉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那請太太稍等片刻。”

…………

海港風很大,吹得披風胡亂翻飛,銀雀裹緊了衣襟走到乞丐身旁,和往常一樣伫立着眺望遠海暗湧的波浪。

一旦專注于西海港遠眺的風景,聽覺便很難再去注意附近裝卸貨的苦力;海浪聲就像裹挾着某種微妙的魔力,總會讓銀雀無端地放空,既忘記自己當下的處境,也不會開始回憶那些殘忍的過去。

對于銀雀而言,能讓腦子一片空白,是件幸福且不易的事。

忽地,耳旁傳來一聲沉沉的“少爺”,将銀雀從放空中拽回了現實。他下意識地要往聲源處看,在他有所動作前,第二句話已經傳來:“是我,成奂……”

是他身旁不修邊幅的乞丐。

銀雀随意搭在石柱上的手頓時收緊:“……你怎麽會……”

“老爺早有預感,暗中安排我離開。”成奂的聲音絲毫沒有了從前的幹練感,仿佛在成家覆滅後的這兩個月裏蒼老了十歲。

“……那你怎麽還不離開。”

成奂說:“我放心不下少爺。”

他們誰也沒朝對方看,若是不是站在近處,根本無法發現這個衣着華貴的Omega正在和路邊的乞丐交談。

銀雀自嘲地笑了笑:“顯然你過得更糟糕,如果需要錢的話,你為成家勞心勞力這麽多年,我會替你想辦法安排……”

“我知道少爺嫁到了殷家,”對方咬緊了後槽牙,話語變得含糊不清,“是我的失誤,才讓殷家有機可乘。”

“……不是你的錯。”

“我會想辦法救出少爺……”

“不,不。”銀雀匆忙說着,目光飄向止玉離開的方向。

果不其然,遠遠的能看見止玉端着冰茶正快步朝他走來的身影。

要說銀雀從沒想過逃離千秋身邊,那必定是假的。他不僅想過逃走,更想過卷土重來後折磨報複千秋的上千種方式。只是他的計劃缺乏一個突破口——他孤身一人,還處在監視下。

淩亂的想法在這刻整理出了模糊的輪廓,銀雀低聲快速道:“去西部,找一個人,告訴他是我讓你去找他。……明天這個時間我還會來這裏,給你地址。”

他說完,突兀地往側面挪了一步,堅硬的鞋底踩上成奂的手指:“……滾!”

成奂驀地抽氣,啞着嗓子慘叫出聲,反應劇烈地從他腳下抽走了可憐的手。

這一聲呵斥來得十足突然,止玉連忙加快了腳步:“太太……”

她才走到銀雀身邊,乞丐已經踉跄着離開。

“太太您沒事吧,我去……”

“沒事,”銀雀接過她手裏的冰茶,淡淡道,“就是被人碰了下靴子,算了吧。”

【作者有話說】:少爺就是可以無差別攻略所有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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