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家很平常。”

沈既拾的聲音就像在誦讀一首不太歡愉的長詩,他看着手裏的小相冊想了想,要從哪裏切入,才能比較完整地介紹自己的家庭。

“我爸媽,本來都是農村的,我媽說是在生我之後,一家人進了城。我爸現在是個小公司的老板,很小的公司,關于運輸的。我媽是家庭主婦,沒有收入,在家裏就沒什麽說話的資本——我記得我小時候,我媽總挨打,我爸一喝多了就打她,兩個人就吵架。我弟就會哭着跑到我身邊,他哭起來的樣子,我到現在都記得。有一回他們吵得很兇,我弟站在沙發上哭,他的嗓子都哭出血了,我就帶着他到廚房裏蹲着,捂着他的耳朵。”

沈既拾顧慮着這些話聽在溫讓耳朵裏會讓他難受,便掠過弟弟的話題:“我和我弟跟我爸的關系,都不太融洽,小時候怕他,他喝多了打我媽,心情不好就會打我們,脾氣很差,這兩年有些想上年紀了,就好多了。鄰居們都愛逗小孩子,小時候總有人跟我說,你爸爸媽媽偏心,疼你弟弟比疼你多得多。我沒有覺得他們偏心,即使偏心也沒什麽,他畢竟比我小,又機靈聰明,我在家裏并不愛說話,跟爸媽交流比較少,不知道能說什麽。”

溫讓拍拍他的小臂,動作裏包含着一些安撫意味,輕聲問:“所以你假期也不想回家是麽?”

“大概跟這個有很大關系吧。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上學晚,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跟我弟一起上的學,他高中學了美術,藝術生花銷比較大,學費也比較高,我已經二十三了,不想太花家裏的錢,放假了就打算留下來找找兼職。”

溫讓從小到大,除了溫良被他弄丢時,挨過溫母那頓狠辣的毆打,就基本沒有再經受過挨打,沈既拾口中描述出的家庭生活,沈父時常的酗酒,對沈母的家暴,對他和弟弟的打罵,即使聽着輕描淡寫,想象着那樣的場景也讓他心驚膽戰。

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容易,這句話是真的。

如此,沈既拾身上沉穩的氣質,包容與照顧的性格,一下都找到了因源。溫讓擡手撫摸沈既拾的臉頰,這是年輕人青春健康的皮膚,然而身體裏潛藏着的,都多年壓抑的家庭氛圍,硬生生熏染出的悶澀。

他只比溫良大兩歲而已。溫讓默默想。

如果成長于和睦平靜的家庭裏,大概正是少不知愁,張揚歡脫的年齡吧。

溫良正經歷着什麽樣的生活呢。

溫讓苦澀的閉上眼,他每聽說不美好的事情,都忍不住将溫良代入進去,想着那小小的孩子,明明被家裏看待成心尖兒上的寶貝,一根手指頭都不舍得戳,玻璃一樣易碎,卻不知被壞人抱到了哪裏,經受着怎樣的風雨飄搖,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被人随意的打罵,可能被打怕了,連哭泣都不敢肆意大聲。

沈既拾的目光盛滿了哀憫,他貼上溫讓撫摸自己的手,将人拉進懷裏抱着,瘦長手指沒入他柔順的發絲。

“沒事的,別怕。溫良會生活的很好,他的面相有福氣,也許哪天你就在報紙上看到,哪位哪位富豪家裏的公子在尋找失散多年的哥哥,哥哥的名字叫溫讓。”

溫讓聽他這十分無厘頭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沈既拾也跟着笑了,胸腔裏傳出笑聲的震動相當迷人悅耳,有足夠安撫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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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裏經常這樣演,你要有一顆相信奇跡的心。”他柔聲說。

“那我可真是替溫良謝謝你了。”

溫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溫讓跟沈既拾正打算出門去“尋找”。

“媽?怎麽了?”

“兒子啊,你放假了吧?”

溫讓把車鑰匙遞給沈既拾,示意他來開車,自己坐上了副駕駛。

“嗯放了,有什麽事兒麽?”

溫母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說:“這周末你妹妹生日。”

溫讓恍然大悟,他真是把這日子忘得幹幹淨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哎,是,你不提我還沒想起來呢。”

溫母也沒有兜彎子,很直接地向溫讓表達了想法:“我今天去買菜,遇到你李叔了,商量着你跟小鹿哪天都有空的話,就一起吃個飯見見面。你李叔記得溫曛生日,提議說不如就那天,兩家一起吃個飯,你跟小鹿就聊一聊,看看感覺怎麽樣。”

溫讓這才記起還有相親這一茬,他之前答應了溫父,等放假了就和李佳鹿見個面,并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李叔這麽随意就給定在溫曛生日了。

他覺得不是很合适,對溫母說:“不太好吧媽,溫曛生日,李叔畢竟也就是鄰居,不用趕在同一天,不然那頓飯吃得也不像樣子。”

溫母本來也覺得不好,可老李都不在意,她也着實替兒子着急,也就不去管那許多規矩,勸說溫讓:“兩家都熟,那麽多年鄰居了,不提相親,就當兩家一起吃個飯,咱們就在家裏吃,沒事兒。我也問過溫曛了,她挺樂意的。”

溫曛确實是個喜歡熱鬧的小姑娘,她盼着有更多人愛她,把她當做主角對待,是很願意的。

既然已經如此,溫讓也就不再說什麽,與溫母又寒暄幾句便挂了電話。

沈既拾在旁邊全程安靜聽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問道:“阿姨催你相親了?”

“是啊,就這周。”

沈既拾狹促一笑:“姑娘好看麽?”

溫讓想了想,突然樂了:“說起來你也見過,就是上次在飯館兒,跟程期一起的那姑娘。”

沈既拾努力回憶,他對無關的人一向不怎麽上心,只能想起個大概模樣,倒是有着不錯的氣質。

無巧不成書,他們剛提及程期這個名字,推門進了尋找,就看見程期坐在吧臺,正與裴四談笑。

他們過去打了招呼坐下,一時間,除溫讓外,另外三個男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裴四率先熱活場子,眨眨眼,給沈既拾讓了一根煙:“喲,這不就是上回那個小哥哥麽?”

他沈既拾溫讓,又看看程期。程期與沈既拾見過面,二人笑一笑,互相點了點頭。

然後三人都不再言語,齊齊看向溫讓。溫讓被這三個俊美英挺,氣質又各不相同的男人瞅着,陡然感覺頭大——得,三個跟自己睡過的男人,此刻大家都歡聚一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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