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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真真,你又一個人到哪裏逍遙了,害得我等了你好半天!”
看到唐心,真真忽然感到愧疚,她如同偷窺了別人秘密的人,想要告訴受害人,可又無法說出口,好一會兒,她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笑着說:“出去走走,沒有豔遇,只好又回來了。”
唐心哈哈大笑:“真真你說出話來能笑死人。”
看她笑夠了,真真才問:“唐伯母最近身體好嗎?放假了怎麽也不見你去陪她?”
唐心收起笑容,有些委屈的說:“姆媽的病,只要不看到我阿爸也就好了,”隔了一會兒,她又說,“他們說我姆媽現在和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走在一起,所以阿爸不讓我去看她。”
說這話時,她的臉已經窘得像塊紅布了,淚花在眼睛中閃爍,真真連忙抱住她,自責的說:“唐心,不哭,是我不好,不該問你的。”
唐心哇的一聲哭出來:“姆媽從來沒和我阿爸成過親,姆媽是我大媽的庶出妹妹,大媽生下兩個哥哥後身體不好,姆媽來照顧她,結果就讓阿爸……後來就生下了我,阿爸想納她為妾,可她把剛出生的我留在唐府,自己走了,我是大媽撫養長大的,直到前兩年大媽和外公全都去世了,她才回到上海,她不喜歡阿爸,連帶着也不喜歡我。”
真真溫柔的拍着唐心的後背:“好唐心,不哭了,你長大了,”見唐心哭聲停了,她才又說道,“有空時你還是去陪陪伯母吧,免得她讓人騙了。”
唐心擡起淚眼,說:“阿爸說她早晚會讓人騙的,可是只要她開心,就随她去吧。”
真真一愣,她萬沒想到唐萬裏會這樣處理這件事,也許在他內心深處,對這個既是妻妹又是情人的女子是愧疚的吧,她為他生下女兒卻依然不肯嫁他,她用放浪來報複着他,也折磨着自己,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直到唐心離開,真真的內心依然無法平靜,她沒想到這種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故事竟就在身邊發生,當她下午偷聽到唐太太和小朱偷情時,她是不齒甚至是厭惡的,可當唐心告訴她那些往事後,她對唐太太,不,苗女士,多了一絲憐惜。
世保最風光時,她就認識了藍緒。那時的藍緒是日僞政府的一名文官,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見到了她,真真對個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并沒有在意,但直到十幾年後二人在日本結婚後,藍緒告訴她,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為之驚豔。只是當時的她是聲名赫赫的翁太太,而他只是個小官兒。
真真晚年時,有一些港臺的小報中,說早在翁世保在世時,藍緒就已是她的入幕之賓,甚至還有一些野史雜記,将她描繪成面首三千的女魔頭,為此真真至死都耿耿于懷,她對由彌說:“我這一生,殺了很多人,也害了很多人,我結過四次婚,但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丈夫的事。”
030 沖喜風波
更新時間2013-9-18 10:02:23 字數:2851
暑假的最後一個星期,父親生病了,身子一向硬朗的餘家慶,卻在六十二歲這一年中風了。
真真記得父親應是在六十八歲時在睡夢中離去的,死于心肌梗塞,在那之前他除了高血壓以外并沒有其他病症,難道這一世父親的命運也要發生變化嗎?
二十年代,中風并沒有特效藥,好在搶救及時,餘家慶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卻從此半身不遂了。已經開學一個星期,可真真還沒有回學校,她每日往來于醫院、車行和家之間,除了照顧病床上的老父,還要安撫柔弱的母親。自從父親病倒後,三太太美嬌便如秋天的花朵一般迅速憔悴,這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如今終日以淚洗面。
晚上真真拖着疲累的身軀回到家裏,見母親呆呆的擦拭着桌上父親與她的合照,照片上的父親高大威嚴,母親嬌美如玉。
“姆媽,別傷心了,阿爸再過幾天就能出院回家了。”真真安慰着母親。
三太太輕輕嘆息:“你大媽已經準備買個新人沖喜,等到你阿爸出了院就把喜事辦了,這幾天你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真真吃了一驚:“什麽喜事,給誰辦喜事?”
三太太不解的看着女兒:“當然是給你阿爸啊,我也見了那姑娘了,十六了,長得倒也水靈,難得的是她的八字旺夫,納了她,你阿爸的病就好啦。”
“胡說八道,荒唐!”真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誰想出來的馊主意,肯定是大媽是吧?她就是見不得阿爸最寵你,趁這個機會弄個新人進來和你争寵!阿爸六十幾歲了,你們讓他娶個比他女兒都小的姑娘,這叫什麽沖喜啊?”
美嬌連忙關上房門,示意女兒不要再說了:“大少爺和二少爺都沒有反對,你是女兒家,不要多說啦,或許她進了門,老爺的病真的就好了呢,只要老爺沒事,我也就開心了,別的事不用在意的。”
“不行,我絕對不答應,有我在,這門親事就別想成!”真真不顧母親的哀求,直奔大媽王氏的院子,出門時對幾個丫頭說,“你們去把大少爺大少奶奶,二少爺二少奶奶,連同二太太和四少爺,全都請到大太太房裏去。”
過不多時,滬生和海生夫妻全都到了大太太房中,二太太柳氏也帶着兒子江生過來了,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全都在客廳裏等着。
王氏聽說各房人都在外面等着見她,忙讓丫頭攙着從內室走了出來。
“大晚上的,你們有什麽事嗎?”她有些不悅的問道。
衆人全都看向真真,心想不是你們三房請我們過來的嗎?
真真不露聲色的對衆人說道:“阿爸現在病着,就算以後病好了也不能再操勞,這家裏不可一日無主,大媽雖然身子壯健,但畢竟是婦道人家,依我看,這一家之主的勞心又勞力的差事,還要另有人擔當才是。”
衆人沒想到僅是庶出女兒身份的真真會說出這番話來,尤其是大太太王氏,歷聲喝道:‘你這小蹄子胡說八道些什麽,這個家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真真冷笑道:“我一日未嫁,就是餘家的人,怎麽就沒有我說話的地方了,當着阿爸的面,誰敢說這句話,今天阿爸病了,就要擺明了擠擺餘家女兒嗎?”
二少爺海生和真真一向交好,馬上打圓場道:“小妹,姆媽不是那個意思,你接着說吧。”
真真感激的看了二哥一眼,對大家說:“大媽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也是事實,我只是女兒,又是庶出,餘家再大的家業,和我也沒多大關系,所以今兒個我說的話,于我自己是沒有利益沖突的,只是為娘家着想,你們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當我沒說。”
見衆人沒有再說什麽,她望向大哥滬生:“大哥已經幫阿爸打理生意多年了,家裏家外他最有影響力,所以我希望在阿爸身體未恢複之前,由大哥擔當一家之主,大媽年紀大了,還是以照顧阿爸為主吧。大媽二媽,各位哥哥嫂嫂,你們有意見嗎?如果哪位不想讓大哥做這個一家之主,敬請說出來。”
這番話說的擲地有聲,誰也說不出什麽,王氏雖然明知真真是不讓她再管家裏事務了,但又無法反駁,畢竟擡出來的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餘家的長房嫡子。
滬生對小妹的話心裏喜歡,但臉上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故做謙虛的說:“小妹你這是難為大哥了。”
真真沖着大哥甜甜的笑着:“不難為,你是長房長孫,這個家本就應該你來擔當。”
海生對大哥素來敬重,立刻幫腔說:“大哥,你就別推辭了,這個家有你做主,我們也都安心了。”
王氏終于發話了,不陰不陽的對滬生說:“難得你弟弟妹妹有這份心,你就勉為其難吧。”
見這事已然落定,真真對滬生說:“大哥,想來要給阿爸納妾沖喜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滬生已經聽媳婦說起這事了,雖然難堪,但也不好插手,于是有些尴尬的說:“我已經知曉了,這事還由母親大人操持。”
真真立刻俏臉一板,對大哥說:“大哥,阿爸患的是中風,以後就算好了身體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了,這時候給他納妾,這不是想要了他的老命嗎?”
滬生還沒說話,一旁的王氏已經氣得敲起了拐杖:“你這小浪蹄子,說的什麽話,你曉得什麽,這是給你老爸沖喜,你個姑娘家瞎管什麽,無非是怕新人進門搶了你姆媽的風頭!”
真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理她,對滬生說:“大媽的意思是,這個小媽進了門,再給咱們添兩個弟弟,這就沖喜了,阿爸的病就全好了,大哥,你說是不是?”
她這番話一語雙關,話裏話外都點給滬生明白,一旦這個新人進門,将來分家時就要再多出一房人,滬生何等精明的人,這話怎麽不明白,心中暗暗責怪老媽愚昧,也怪自己只考慮到父親再納妾令自己尴尬,卻沒有想到這一層。于是讪讪的說:“這樣一看,對阿爸的身體也真是沒有好處,那可還有別的辦法嗎?為今之計,是讓阿爸的身子快快康複才是最重要的。”
真真見大哥松口,心裏暗忖目的已經初步達到,于是笑着說:“大哥不知道嗎,現在就有一宗現成的喜事,阿爸知道了一定歡喜。”
滬生笑道:“莫不是小妹有了心上人,想要出閣了?”
真真故做嬌羞的對大哥說:“我還想多吃幾年白飯,讓大哥多養我幾年呢,這個喜事啊,要問二哥,”說着她看向海生,沖他眨眨眼,“二哥外面的那一房,現在已經有喜了,餘家就要添丁了,大哥你說這是不是喜事啊?”
對于海生有外室的事情,全家都已知曉,滬生也早知道,一聽這個馬上松了口氣,把父親納妾改為二弟納妾,既保留了沖喜遂了母親本意,又不會對日後的家業有影響,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于是大笑道:“恭喜二弟了,怎麽有這樣的喜事也不和家裏說一聲啊,那麽就快點擇個黃道吉日,接小弟妹進府吧,”說着又對海生媳婦春日說,“二弟妹一向賢惠,想來也不會反對吧?”
那春日最是厚道,咧着嘴傻笑着:“你是高興還來不及呢,那位周小姐有學問,現在又有了喜,我開心得不得了。”
海生心裏最是高興,沖着大哥抱抱拳:“一切都由大哥做主!”
王氏對真真雖然惱怒,但卻又沒有辦法,現在反而落得大權旁落,只能無可奈何。反而是大少爺餘滬生,從此對這個小妹另眼相看,以前只知道她聰明會讨父親歡心,就連她在外面做生意也只當是小孩子勾當,直到今天才感覺出這個小妹妹的與衆不同。
幾天後的黃道吉日,餘家慶出院後的第二天,周楚翹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由一乘小轎從後門擡進了餘家大院,從此真真正正的做起了餘家媳婦.
031 玫瑰項鏈
更新時間2013-9-18 23:00:46 字數:2610
餘真真終于回到學校繼續她的學生生涯,父親的身體是大不如前了,這個壯健的老人現在只能靠輪椅行動,真真每天盡量多抽出時間陪着他,她知道父親的時間不多了。她快速的消瘦下去,原本還帶點嬰兒肥的臉蛋,現在小得只有巴掌大,襯着短短的頭發,顯得年齡更加小,只有一雙大眼睛還是神采飛揚。
一個男人坐在車上,他注視着車窗外的女孩,心中一陣漣漪。他默默的走下車,來到她的面前:“你好像瘦了?”
真真吃了一驚,呆呆的望着擋在她面前的人:“方……方先生,你回來了?”
來人正是方行雲,他微笑着說:“我一直等不到你,就回來了。”
……
真真忽的一下從床上坐起,原來只是做夢,方行雲的溫潤似乎還在眼前,可兩人此時已隔了千山萬水。
怎麽會夢到他了呢?她低聲問自己,可能這些日子因為父親的病令自己心神交瘁,才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吧,或者是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對他念念不忘了嗎?不不不,她使勁搖搖頭,告誡着自己:“餘真真,你不能胡思亂想,你還有世保,你還要找世保!”
她從床上下來,默默的打開屋門,她想到桂花樹下坐一會兒,重生後的每一個不眠之夜,她都是這樣度過的。忽然一條人影在她面前一閃即逝,她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吼:“誰?是誰在那裏?”
忽然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抵到了她的後心:“別動,不許回頭!”
她吃了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低聲問道:“你是什麽人?”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聲音中帶着一絲痛苦,“我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了,這個你幫我保管,等我回來還給我。”說着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把一件東西塞到她手中。
真真詫異的問:“你是什麽人?我們認識嗎?”
後面的人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楚,低聲說:“別問那麽多,不要出聲,也不要回頭,我要走了。”
真真只覺後背上一松,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她呼出一口氣,連忙回到屋內,打開燈後,這才看清手裏拿着的東西,是一條細細的項鏈,上面一個心型的墜子,墜子上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她用手輕輕一摳,墜子在中間彈開,一面是一張小照,照片上的女孩十三四歲模樣,甜甜的笑着,正是自己,這張照片像是從某個證件上撕下的,似乎已經被摩挲了很多次,非常陳舊。另一面則粘着一把鑰匙,只有兩三厘米長,精致小巧。
這個人是誰?他怎麽會有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為什麽要把這個交給她?
天剛蒙蒙亮,餘真真便走出了屋門,桂花樹下斑斑血跡,一直自遠處綿延而來,她怕驚擾到家人,馬上拿了水桶拖把清洗,等到傭人們全都起床幹活時,她已把院裏院外的血跡全都沖洗幹淨了,原來這人是翻牆進來的,牆外并沒有看到血,但卻有深深的車轍,想來是開車至此的。
一個身受重傷的人,開車來到這裏,只為把這條項鏈交給她,是巧合,還是特意趕來?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人?
真真怔怔的站在桂花樹下,望着手中的項鏈發呆,照片上的她沖着自己天真的笑着.
時間如水一般流過,臨近中秋的時候,父親的精神忽然大好,這一天他把全家人都招集過來,原來是要分家。“趁我現在頭腦還清醒,提前把家分了吧。”父親的聲音平靜異常。
餘家的十間店鋪和在上海和無錫的多處田産以及其他的各種證券股份,有四成分給了滬生,餘下的六成則是其他三名子女平分,大宅由滬生繼承,但是全家人都可永久居住。另有三十根金條則由三位夫人平分做為日後養老之用。大太太和二太太對于真真和海生、江生是同一待遇非常氣憤,雖然都是餘家兒女,但畢竟男女有別,何況真真還是庶出,餘家慶這樣擺明是偏坦女兒。對于她們的哭鬧餘家慶置之不理,當下就讓帳房把各種帳目整理清楚,又讓律師辦理相關手續。
誰也沒想到,一個偌大的家業居然不到兩個小時就全都分完了,餘家慶對各房妻妾和子女們說:“你們以後都各立門戶了,大宅這裏誰想搬出去就搬,不想搬的可以一直住在這裏。真真和江生都沒有成年,你們兩個當哥哥的要愛護他們。”
這次分家,長房除了大宅以外,拿到了六成,王氏雖然還覺不夠但也無可奈何,畢竟餘家慶還是把大半個家業都給了她的兒子,二太太柳氏則是不住的抱怨兒子太小,以後可怎麽自立門戶,只有三太太美嬌,對這些聽而不聞,在她心中,只要能和老爺在一起,就什麽都足夠了。
事實上王氏也是六十來歲的人了,自己也要人服侍,柳氏已被餘家慶冷落多年,自從他出院以後,柳氏更是鮮少過來,照顧陪伴餘家慶的責任,就全落在美嬌身上,對此她甘之若饴,對丈夫說:“阿拉現在終于可以整日和侬在一起啦。”
餘家慶望着只有三十出頭的美嬌,柔聲說:“你還年青,不要守着我這行将就木的人了,和真真走吧,外面的世界還很大。”
美嬌把頭伏在丈夫那早已沒有知覺的腿上:“阿拉哪裏也不去,有侬在的地方,就是家。”
真真在外面進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鼻子一酸,許久未流的眼淚順着面頰淌了下來。
餘家慶看到女兒站在門口,微笑着說:“囡囡,過來,阿爸有話和你講。”
真真默默走進來,蹲在父親的輪椅旁,餘家慶疼愛的摸摸她的短發,輕聲說:“如果有一天阿爸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顧你母親。”
他的話還沒說完,美嬌就抱着丈夫的腿哭了起來:“老爺,侬別說了,侬身子沒事的,不要說這些。”
餘家慶愛憐的拍着愛妾的背,安慰道:“不哭,女兒都這麽大了,你還動不動就哭,讓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囡囡懂的。”
真真望着父親皺紋遍布的臉,強忍住淚水,輕聲說:“阿爸,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姆媽。”
餘家慶滿意的看着女兒:“我去年到香港辦事,順便在那裏買了一所洋房,是給你的嫁妝,已經過到了你的名下,如果有一天上海這裏待不下去了,就到香港去吧。”
真真含淚望着老父,這個睿智的老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鄭重的點點頭:“阿爸,我知道的。”
當年她被保釋後,鋤奸團的人一直想殺她,甚至在她父母的墳前伏擊她,背負着漢奸親人的罵名,令他們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寧,真真後來聽人說,當時已經八十多歲的大媽拄着拐杖坐在街邊,一遍遍的向路人說着:“阿拉不是餘真真的娘,阿拉的孩子沒有當漢奸的。”
想到這裏,真真再也忍不住了,終于哭了出來:“阿爸,您放心,這一次我一定好好的,我不會當漢奸,我絕不會給餘家丢臉。你信我啊,阿爸。”
032 大樹倒下
更新時間2013-9-19 14:34:22 字數:2244
從那天開始,父親的精神便越來越差,有時候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迷迷糊糊傻呆呆的坐着,有時候卻又很清醒,滔滔不絕的說起年輕時單身闖蕩上海灘的得意事。
真真知道父親已經時日無多,她淡定的對母親說:“不要總哭了,多和阿爸說點開心的事。”
大年初一,楚翹生下了一個女嬰,餘家已經多年沒有過新生兒了,雖然是個庶出的女孩,但卻給沉悶已久的餘家大宅多了一番喜氣,再加上王氏恪信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認定這個剛出生的女嬰是娘娘命,大喜過望,找來算命先生給孩子批命,得到‘母賢女貴,貴不可言”八個字,一時開心不已,謝天酬神。連帶對原本不喜歡的周楚翹也看重了幾分.
孩子滿月那天,大排宴席,就連已糊塗多日的餘家慶也精神大好,給孩子取了個名字:餘欣若.周楚翹聽到這個名字後淚盈于睫,她原本擔心餘家會嫌棄這個女孩,沒想到公公給孩子取了這麽一個名字,欣若,欣喜若狂。
餘家慶微笑着對海生和楚翹說:“這個孩子是個福相,長得像她姑姑小時候,你們要好好培養她,不要因為是個女兒就怠慢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兩個月後的一天,餘家慶對美嬌說想看看院裏的桃花,美嬌推了丈夫來到桃花樹下,像平時一樣把頭埋在他的腿上.
餘家慶輕撫着她的秀發,說道:“那一年你剛進門,還那麽小,什麽都怕,連打雷下雨都害怕,那一年的桃花開得也是這麽好,你就站在這樹下,穿了件桃紅的衫子,一陣風吹過,花瓣落到你的肩上,真是好看啊,一晃快二十年了。”
美嬌也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嬌聲道:“那年我才十幾歲,現在我也老了。”
餘家慶微笑道:“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當年的模樣。”
美嬌的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羞澀:“以後每年我們都看桃花,家裏看夠了就到龍華看。”
餘家慶低聲說:“好啊,每年都看桃花,看桃花……”他的手放在美嬌的頭上,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沒有了聲息。
美嬌擡起頭來,看到他像睡着了一樣坐在輪椅上,嘴邊還挂着一絲微笑。
美嬌嚎啕大哭,她知道這個世上最愛她的那個人已經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餘家慶去世後的第二天,王氏便帶着二太太來到美嬌房中,索要老爺留下的細軟:“老爺子走前一直住在你這裏,他的貼己錢你要交出來。”
餘家慶去了之後,美嬌一直在哭,憔悴不堪,甚至也想跟着一起走,此時見到她們早已不知如何是好。
真真閃身擋在母親前面,對大媽二媽說:“阿爸把能分的都已經分完了,我們這裏除了些舊衣服以外什麽都沒有,你們要拿就拿去,不拿就給我滾出去。”
王氏惱羞成怒,揚手就要打她,真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冷的說道:“阿爸不在了,我原本不必在給你留面子,但我還要給大哥二哥面子,你也不要太過份,給兒子留點體面!”
王氏這才真正感到真真的歷害,恨恨的說:“你這麽潑辣,沒人敢娶你,到頭來和你那個老娘一樣給人當一輩子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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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慶出殡這天,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現了,此人不到三十歲,一身長袍馬褂,看上去文質彬彬,前呼後擁的十幾個手下卻全是府綢短打的江湖人。
這時司儀報出:“三衆公司龍滄海龍老板給餘翁送行!”
餘府上下連同前來吊唁的賓客全都震驚了,這三衆公司是目前上海灘三位大亨唐萬裏、龍滄海和霍五合開的,而當中最年青的龍滄海卻正是上海灘目前風頭最鍵的一位。這麽一個人怎麽今天也來了?
龍滄海恭恭敬敬的在靈前上香行禮,然後和上來還禮的滬生海生寒暄兩句,便繞過大太太二太太,徑自走到三太太美嬌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伯母請節哀,以後府上有什麽事,盡可吩咐滄海。”
他沒有理會衆人的驚異神情,對站在後排的真真點了點頭,然後率領衆人離去。
衆賓客紛紛低語,餘家慶雖是富商,但卻并非顯貴,以龍滄海今時今日的地位,就連北洋政府和洋人都要高看一眼,居然能親自前來吊唁,擺明了給足餘家面子。
還有這餘家三太太什麽身份,一個妾室居然能讓龍滄海如此敬重,莫非是娘家親戚?
餘府衆人也出了一身冷汗,此時各懷心事,滬生心想:原來三房有龍滄海這棵大樹撐腰,好在自己對小媽和妹妹一向不薄,以後自己在上海灘有了龍滄海這個靠山,做什麽都能順風順水,何樂而不為呢。
王氏卻在想:這對狐貍精母女竟早就勾搭了這種幫派的大人物,難怪這樣嚣張。
只有海生一眼認出龍滄海就是當年楚翹和真真救助過的那人,當下心安理得,對楚翹說:“真是好人有好報,誰能想到他居然能有今天?”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翹狠狠的踢了一下,吓得馬上噤聲。
餘真真此刻對龍滄海是心存感激的,九哥深知餘家變故,只是偏房的她們可能會受到排擠,于是不動聲色的來給她解圍,暗示餘家上下他對她們的敬重,從此後在餘府沒人敢再為難她們。
一個月後,真真從家裏搬出來,住進了法租界的紫藤公寓,三太太卻不願意離開和父親一起住過的老宅,執意留在餘家,真真考慮到母親過慣了呼奴喚婢的生活,如果和自己出來住,必然要艱苦許多,所以也不強求,只是每隔幾天便回去陪陪她。
不久後,海生一家人也搬了出來,在法租界買了房子,住得離真真不遠。海生本來就是二世祖,以前有父親和大哥管着,也不敢懈怠,現在沒人管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全由春日照看,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給楚翹打理,他落得清閑,逢人便誇自己在享齊人之福,一妻一妾一個賢惠持家一個精明能幹。索性每日票戲打牌,不意樂乎,
033 荠菜馄饨
更新時間2013-9-19 22:50:48 字數:2160
真真現在的生活很規律,平時去學校上學,偶爾也到各個店面去轉一下.
她升喜子做了大利車行的掌櫃,自己和楚翹隔三差五過去看一下,喜子自幼就在餘家,做事盡心盡力,人也機靈,把車行打理得井井有條。
此時真真正在廚房裏做飯,一盤炒年糕已經做好,這是餘小姐唯一會做的東西,三太太要把家裏的老傭人芬姐給她,她拒絕了,她可不想有個人總在旁邊唠唠叨叨,而且還要到母親那裏打小報告.
現在是1923年,即便是在最洋化的上海,也很少見到有年輕小姐離家獨居的,真真住的這套公寓是父親留給她的産業之一,共計三個單位,空了多年,真真自己住了一套,樓下還有兩個單位全都租了出去,于是她心安理得的做起了房東小姐.
真真請了樓下門房的李太太幫她洗衣服收拾房間,每月付出兩個大洋,所以她雖然不會做家務,但卻也把生活安排得很舒服.至于每日三餐嗎?能在外面就在外面,實在不行就炒盤年糕給自己吃。
把年糕端到桌上,她嘗了一口,便皺起了眉,唉,鹽又放多了,有心不吃了,可是肚子裏已經敲起了鼓,她開始懷念家裏芬姐做的那一桌好菜。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她打開門,一個夥計模樣的後生站在門外:“您是餘小姐嗎,這是龍先生讓給送來的。”說着遞過來一個砂鍋,真真拿了幾個銅板打賞給他。
揭開鍋蓋,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原來是一鍋荠菜馄饨,真真歡呼一聲,馬上拿了碗筷大快朵頤,至于那盤可憐兮兮的炒年糕,索性被她倒進了垃圾桶。
吃飽喝足,這才想起要向送飯的人致謝,連忙拿起電話:“請接龍公館。”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通,接電話的居然是龍滄海本人,想來是正坐在電話旁。
“九哥,謝謝你送的馄饨,很好吃。”真真的聲音清清甜甜。
龍滄海笑着說:“謝什麽,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住,想吃家常飯,我這裏的廚子不但做的一手好菜,連你家鄉的粵菜也燒得很好,想吃什麽就告訴九哥。”
真真歡快的挂了線。自從上次父親出殡以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龍滄海,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他竟全部了如指掌。
想到這裏,她出了會神,然後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她拿出剛買的《今報》,只見那條尋人啓事又刊出了,“尋找故友翁世保,男,1895年出生,本人或相識者見後請與本報聯系。”這條廣告已經刊登了四年,即便方行雲離開上海,也沒有間斷,但是四年來卻依然杳無音訊。真真常常想,難道一定要到自己三十歲那年才能找到他嗎?
事實證明,重生以後的事情并沒有完全按照以前的軌跡運行,前生父親是六十八歲去世的,可是今生卻提前了五年,唐心、方行雲、周楚翹以及龍滄海在前生都沒有在自己生命中出現,可是今生他們卻成為她的朋友。
當年一覺大師對她說的話又回蕩在耳邊:“施主的心若變了,命運也變了。”
這一世她想像普通女人一樣,有一個白頭到老的丈夫,生兒育女,共享天年,這一世她不想再做漢奸,不想再滿手鮮血。她和世保兩個人一條命,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也想改變世保的命運。
兩天後真真和唐心一起去看電影,看的是剛剛上映的《心上蘭》,裏面的男明星朱輝是現在女孩子的偶像,唐心更是迷他,回來的路上不停的在念叨:“我最喜歡朱輝吸煙的姿勢,我從沒見過男人吸煙能那麽好看。”
“朱輝笑起來的樣子好浪漫啊。”
唐心一個人說的興高采烈,見真真看着車窗外面,渾然未覺,有點不高興了:“真真,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你不覺得朱輝很英俊嗎?”
真真失笑,此時是二十年代,女孩子還是羞答答的,像唐心這樣大方談論男人樣貌的還屬罕見,不過真真早就習慣唐心的大膽,于是笑着說:“有點油頭粉面,不過總體還好吧,是男性動物。”
唐心對她的話很不滿意:“唉,不知道你是不是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喜歡朱輝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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