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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和周攻玉的初識在很多年前,那時她十歲,周攻玉不過長她三歲。
旁人還是玩鬧惹事的孩童,而周攻玉已然是少年老成的模樣,儀态舉止都挑不出錯來。
他是皇後所出,本該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人選,可皇帝心中只有一個體弱的惠妃,對她所生的三皇子周定衡更是寵愛有加,時常讓人猜想是否會立三皇子為儲君。
皇後因此對周攻玉嚴加管教,處處都要他做到最好,不能被周定衡勝去一絲一毫。
那時他染上風寒,還是要去給父皇檢查功課。
因着周定衡擅長禦射,稍有些進步便興高采烈要給父皇展示,周攻玉當時也在,難免被拉出來比一比。若是在平日,他必不會輸給周定衡,只是當日精神不濟,只與他打了個平手。
皇帝只是一時興起,見兩個兒子如此出彩,心中自是高興,周定衡也高高興興,不把這些放在心裏。
只有周攻玉心中忐忑,回了宮果真被皇後一通訓斥。
“你是要當太子的人!居然和一個卑賤的舞姬之子打成平手,簡直讓本宮顏面大失,若下次再如此,便不用來見本宮了。”
皇後疾言厲色一通訓斥,絲毫沒有在意到周攻玉的臉上有着病态的紅暈,走路時的腳步都有些虛浮。
為了能早些離去,不再聽沒完沒了的訓斥,周攻玉謊稱自己要去拜訪姜恒知。因為宮裏有人看着,一言一行都逃不出皇後的眼睛,他只好真的出宮去了相府,佯裝有問題請教。
早春時寒氣尚未消褪,畏寒的人還穿着冬襖。
周攻玉想到相府唯一的公子姜馳頑劣得很,路上順手買了些饴糖用來打發他。
在相府耽擱許久,仍是不想回去面對皇後,他離開時有意繞了遠路,經過那片紫藤纏繞的長廊。
紫藤尚未開,淡紫的花苞像果實挂在藤蔓上,密密麻麻的淡紫灰白,看着也有幾分雅趣。
一個膚色蒼白的小姑娘坐在那,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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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裝作看不見,就此走過,卻未曾想那姑娘突然擡頭看向他,哇得一聲大哭。
“哭什麽?”周攻玉有些奇怪,卻還是走過去了。
看她的衣着和年歲,他隐約猜到了姜小滿的身份。
“我娘不喜歡我。”女孩哭得眼睛都紅腫了,身邊也沒個仆人照料,想來是偷跑出來的。
周攻玉就是因為不想面對皇後才到相府來,聽她這麽說,心頭難忍酸澀。
他唇邊泛起一抹苦笑。“我娘也不喜歡我。”
姜小滿立刻就不哭了,盯着他看,疑惑地問:“你這麽好看,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
“好看嗎?”
“好看。”姜小滿說着,還踮起腳摸向他。
周攻玉驚訝到眼眸睜大,發燙的臉頰已經覆上了一片柔軟,冰冰涼的。
姜小滿收回手:“你的臉好熱,是生病了,你是不是很難受啊?快去喝藥休息吧。”
面前矮他許多的小丫頭,稚嫩的嗓音因為哭過,還有些微啞。臉上淚痕未幹,卻在真誠無比地問他是不是很難受。
若不是被她問起,可能連他都要忘了自己還在發熱。第一個知道他生病,勸他喝藥休息的竟是個陌生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姜小滿。”
周攻玉摸了摸她的腦袋,輕笑一聲:“小滿,那你吃糖嗎?”
夜裏傳來幾聲咳嗽,周攻玉嗓音微啞,喚了阿肆一聲。
夢醒了,殿裏是一片昏黑,沒有長滿紫藤花的長廊,也沒有小滿。
他只穿着單薄的玉白的長衫,外搭了一件寬大的蒼青大氅。
濃黑的夜色,幾乎将他吞沒,隐約只能見到一個輪廓。
涼風習習,吹起長衫一角。他披衣而起,站在了寒意凜冽的寝宮前。
“周定衡今日去了你父皇的書房,他都知道去讨皇上歡心,你怎麽不去呢?你去幫皇上處理政事,讓他看看誰才最适合做這個太子。明明你才是嫡出的皇子,憑什麽皇上只看得到那個賤人所出的兒子。有朝一日你登上皇位,他們母子給我的屈辱,我都會一點點讨回來。難道你不想把周定衡踩在腳下!你看看他嚣張成什麽樣了,簡直是踩在我們的臉上!”
皇後的話就在周攻玉腦海中不斷響起,通常是苛責嚴厲的,時而也會歇斯底裏,內容卻沒怎麽變過。
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她抛去一國之母的儀态,抛去名門閨秀的端莊,露出自己嫉恨怨毒的一面,僅有一點的溫情,也是許久以前了。
當上太子,将周定衡踩在腳底。
對周攻玉來說,幾乎成了一個本能,稍有一絲的不如他,就會受到責罵。
可如此的争強好勝,同樣讓他的父皇不喜,認為他眼中無容人之量,只一昧與自己的手足攀比。
好像無論怎麽做都是錯的。
從小周攻玉就在極為嚴苛的環境下長大,像一個真正的太子一般謹言慎行,而周定衡活得潇灑自在,還能得到惠妃和皇上的寵愛。
阿肆為周攻玉掌燈,見他站了許久都沒反應,忍不住出聲提醒他:“殿下,該歇息了,此處風涼。”
“阿肆,母後說我要娶姜月芙。”周攻玉半晌不說話,嗓子有些幹啞。
阿肆有些奇怪,要娶姜月芙不是早就定好的嗎?怎麽周攻玉又像是才知道一樣?
“那殿下是不想娶嗎?”
周攻玉揉了揉眉心,嘆道:“娶誰都是一樣的。”反正都不喜歡。
前來取血的人是程汀蘭手下的一個婢女,服侍了她許多年,取血這件事也做的的心應手。
姜小滿坐在屋裏,将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手臂,上面還有幾道尚未愈合的血痂。婢女卻早已見慣,眼睛眨都不眨。
匕首一劃,瓶口接着血緩緩流入。
姜小滿撇開臉,盡量讓自己不看到手上的傷。
“好了,二姑娘去歇息吧。”那婢女接完了血,對姜小滿的态度仍然說不上好。她在程汀蘭身邊服侍多年,自然厭惡極了陶姒和這麽個多出來的女兒,平白讓程汀蘭受人笑話。
“慢走。”小滿就當做沒聽出她語氣的冷淡。
她離開後,雪柳立刻去找帕子給小滿止血。
白皙的肌膚上,血線順着手臂往下,一路蜿蜒到桌子上。
“真是沒眼色,也不知道捂個帕子,小姐的血可精貴着呢。”雪柳不滿地嘟囔了兩句,反而是小滿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撫她。
小滿沒說什麽,對于這些早就習以為常。
她的血精貴,是因為能救姜月芙的命。如果這血沒用了,那麽她的存在就是一文不值的。
耐心地等雪柳給她包紮好傷口,這才輕聲說道:“我想睡一會兒。”
“那我就先下去了,小姐有事再叫我。”
院子裏的下人因為姜小滿不受重視,平日裏又太好說話了,在她面前也不遮掩,除了做好分內的事,便一點下人的自覺也沒有。雪柳還算是好的,起碼在陶姒活着的時候恭恭敬敬。
屋子裏的陳設簡單,卻堆了許多小玩意兒,都是孩子才會玩的,可姜小滿卻覺得新奇有趣,都留了下來。
妝奁是陶姒留給她唯一的東西,裏面放着藥方和一只碎裂的镯子。
那是姜恒知送給陶姒的東西,後來被她摔碎,又默默撿了回來,放在妝奁最下層,既不拼好也不扔掉,就靜靜地放着。
周攻玉送給她的糖也放在裏面,被小心翼翼的,如同珍寶一樣的對待着。
姜小滿坐在妝臺前,将發髻散去。
柔軟的發絲垂落在肩頭,發梢有些枯黃,像秋日瀕死的草木,喪失了生機。
她想看看那塊碎裂的玉镯,便抽開了最下面一層。
出乎意料的是,碎玉下壓了一封信,沒有信封,卻疊得很整齊。
一定是陶姒的信,她是有話想對她說的。
姜小滿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
砰砰砰!
門被用力砸了幾下,院子的靜谧被打破。
“回少爺,小姐才剛睡下呢。”
“我管她睡不睡,讓她給我起來!”
是姜馳的聲音。
語氣有些不耐煩,甚至帶着怒氣。
姜小滿有些疑惑,她平日裏很少會見到他們,姜馳來找她做什麽?
“趕緊出來!”姜馳用力敲門,吵得人頭疼。
門打開,看到披頭散發的小滿後,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表情就變得憤怒。“姜小滿,你要不要臉。”
姜小滿皺眉,茫然道:“你說什麽?”
“我警告你,二皇子以後是要做太子的人,我姐是就太子妃。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往他身邊湊。等我姐的病好了,你就和你的下賤娘親一起跳湖吧。”姜馳和小滿同歲,個頭卻比她高了不少,語氣咄咄逼人,沒有手足之情可言。
起初她還聽得面無表情,最後臉色越來越差,即使努力克制了,袖子中的信還是被捏到變形。
姜馳見她臉色蒼白,想起今日是姜月芙喝藥的日子,忽然沒再說下去,目光不自然地掃向她手腕。
手縮進袖子裏,信紙露出一個小小的角,姜馳看了,伸手就去扯。
她下意識躲避,卻惹怒了姜馳。
“拿來!”
姜小滿搖搖頭,眸子發冷。“你離開,不然我去找父親。”
“父親?他是我的父親,不是你的!”
姜小滿緊抿着唇,臉色愈發陰沉。
雪柳見狀不妙,趕緊讓人離開去找程汀蘭。
其他幾個下人都知道姜馳才是相府正兒八經的少爺,沒人會為了小滿惹他不高興,都裝作看不見這一切。
“拿過來!”
姜馳一把攥住姜小滿的手腕,恰好按在傷口處,疼得她皺起眉,小聲哼了一下,信封卻仍是被緊攥不放。
“你放開我。”就算生氣的時候,姜小滿也和兇沾不上邊,總是溫和柔軟的,像只沒有攻擊力的兔子,只會紅着眼眶瞪他。
不知怎的,她越是露出這副模樣,姜馳就越是想欺負她。
被攥住的手腕纖細,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
他将姜小滿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将被捏出折痕的信扯出來,在她面前晃了晃。
笑容只讓她覺得刺眼。
“這信你要是還沒拆開,我勸你就別看了,陶姒那麽讨厭你,巴不得你去死,說不定這信裏寫的也是在咒你呢。”
拿到了信,他并不拆開,而是當着姜小滿的面,慢條斯理的撕碎,再朝她身上一揚。
碎紙如落葉飄懸,被冷風一卷,在青黑的磚石上滾了幾圈。
白花花的散落着,刺痛她的雙目。
小滿眼睫輕顫,遲遲沒有看向姜馳得意的嘴臉。
“為什麽這樣對我?”
聲音蒼白無力,像是從貧瘠的荒漠走過一遭,剝離了生機和希望。
就和姜小滿這個人一樣,看着就幹巴巴的無趣。
姜馳的笑容一僵,心跳也愈發加快,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措了。
姜滿擡起頭,眼眶泛紅,分明有盈盈水光聚起,卻不見淚水流下。
“你想要我怎麽樣?去死嗎?”
姜馳梗住了,話都卡在嗓子眼出不來,嚣張的氣焰遇到了她的話,像是瞬間有冰水兜頭澆下,心頭竟湧上了陌生的慌亂。
他不想表現得退縮,于是變本加厲的将地上碎紙踢了一腳,罵了一句:“死了最好。”
“你再說一遍?”
身後突然傳來蒼老渾厚的聲音,讓他不由地身軀一震。
姜馳聲音發顫:“祖母,你怎麽來了?”
小滿蹲在地上撿起被撕碎的信,知道是老夫人來了,她也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姜恒知不會當她是女兒,姜馳不會當她是姐姐,姜月芙也不會将她看做妹妹。
這位不曾與她說過一句話的祖母,更加不會當她是自己的孫女。
老夫人的臉上滿是皺紋,像是山石上的溝壑,眼瞳有些渾濁,卻依舊銳利嚴肅。
姜馳向來怕她,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拐杖重重砸在地面,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連帶着他的心頭都一顫。
“向你姐姐賠罪,然後給我滾過來。”老夫人語氣嚴厲,說完後又看了姜小滿一眼,也不追究她的無禮,轉身便要離開了。
姜馳不敢不從,聲音細弱蚊蠅,飛快道了句歉,幾步追到老夫人身後。
碎紙沾了灰塵,小滿渾不在意,一張張撿起,無意間瞥到了幾個字。
字跡還算規整,有幾筆卻略顯曲折,像是握筆的手在顫抖。
好在撕得不算很碎,拼起來應該也容易。
只是
寸寒草是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後期該虐的都會虐回來,弟弟也一樣。
不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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