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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知回府後得知周攻玉來過,心中倒是沒有多少意外。

周攻玉和小滿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甚至有可能已經生了別的心思,這些他不是一無所知。

因此小滿是藥引這件事,他也沒有瞞着周攻玉。

作為一個要做太子的人,他知道自己該怎麽選擇,對小滿的親近不過是看她可憐,就算她多出了那麽一絲不該有的情愫,也不會改變什麽。

教導了周攻玉許久,他清楚這是個什麽樣的人。

至于小滿

姜恒知難得從長廊走過,又一次看到了坐在欄邊的小滿,身上披着一件寬大的蒼青鬥篷,看樣式還有幾分眼熟。

小滿仰着頭,似乎在看那片要落不落的枯葉。

發紅的鼻尖和雙眼,讓她的臉不再顯得那麽毫無血色。一雙水靈的眼眸睜大,純淨得像湖面一般。

姣好的面容一眼望去,還以為是見到了年少時的陶姒。

沉穩的腳步踏過去,踩在枯葉上沙沙作響。

小滿循聲望去,如湖面澈淨的眼瞳幽幽地直視他。

“父親。”

姜恒知點了點頭,打量她的身形時才發現,原來那個小丫頭已經長這麽高了。

“天寒了,不要總是坐在外面,早些回去吧。”

姜恒知想要擡手摸摸她的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麽,手忽然頓住,就不再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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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姜恒知一如既往地準備離開,小滿站在原地問道:“我娘死前,去找你說了什麽?為什麽回來就跳湖了?”

姜恒知的腳步停下,身子微微一僵。“你娘死前,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父親,你會覺得愧疚嗎?”小滿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想知道,這個身負盛名的一朝之相,對外人都肯仁慈,為什麽就不肯對陶姒,對她多一點憐愛。

姜恒知轉過身看着小滿,望見她的眼神,頓時明了。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心中有恨。”

“你知道,但你什麽都不做。”連摸下腦袋安撫這種事都做不出來。

長廊頂上的枯藤遮住昏暗天光,她站在陰影之中,像是要被這昏暗吞噬進去。

姜恒知站在原地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是對不起陶姒的,可他已經許了程汀蘭一生,不能辜負她。月芙和小滿都是他的骨肉,可若非要選擇其中一個,他只能放棄小滿。只能不看她,不給她關愛,以免将來自己狠不下心。

“父親,你本不必如此。你怕自己給我一點關愛,到頭來會狠不下心送我去死。”小滿語氣平靜,雙眼在陰暗中發亮。“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是狠得下心的。就算多看我一眼,屆時送我去死,你也不會手軟,不會猶豫的。”

被戳破後,姜恒知的臉色終于沉下來。

府裏的人都說小滿天真懵懂,可今日見來,根本就是另一幅模樣。

她什麽都知道,面對他的時候卻連眼淚都沒有掉。

“生下我,對娘親和我來說,都是個錯,唯獨對你們不是。喝自己妹妹的血,姜月芙喝藥的時候不會覺得惡心嗎?父親你要不要看看我手臂上有多少傷口?”說着小滿就伸出手臂,作勢就要撩起層層疊疊的衣袖。

這一幕仿佛刺到了姜恒知,他臉色徹底沉下去,快步走近将她撩起的衣袖按下去。

他速度極快,卻仍是不可避免看到了那些傷痕,猙獰斑駁地橫在白玉般的手臂上,像是什麽惡咒一般。

姜恒知抿緊唇,一動不動望着她。

過去見到的小滿,從來都是溫柔膽怯的,遇見他就揚起笑臉,小聲喚一句“父親”。

像個沒長大的孩童,天真爛漫,時而采花撲蝶,好似沒什麽事能讓她難過一般。

他從沒有見過小滿這副模樣,纖弱卻堅硬,露出的鋒芒尖銳鋒利,和她對視只會感到不适。

什麽時候,小滿成了這副模樣?

姜恒知有些驚訝,同時還壓了一股火氣。

他不悅道:“你想說什麽?你到底是何意?”

小滿語氣輕飄飄的,聽不出怒意來,也聽不出多少埋怨。

只是帶了幾分委屈,讓人聽了沒由來的難過。

“父親,我是人,不是什麽豬狗牛羊。你想讓我去死,竟不親自告訴我一聲嗎?”

姜恒知愣住,神情顯出錯愕來,還生出了幾分手足無措。

他想到了小滿此番前來,多半是要給自己讨個公道,要訴說心中的怨恨,興許還要求他放一條生路。

因此,他也很快就想好了該怎麽回應。

只是沒想到,最後小滿收起了尖銳的刺,脆弱如秋風中飄零的枯葉。

沒有歇斯底裏的哭喊,甚至是沒有落一滴淚。

只是迷惑而委屈地說:“我思來想去,還是難以接受。大抵是因為我習慣了被這般對待,起初知道我會為了姜月芙去死,心中确實是難過氣憤的,但這件事還是很好想通的。父親面對我娘的死,可能也沒有愧疚可言。等屆時我死了,也只會是像死了只豬狗一般,暫時的不忍後很快就忘了我。”

她不說,不代表什麽都不懂。

而她不哭,也不代表不難過。

陶姒說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因為只有在乎她的人才會在意。

而這府裏,是沒有人在乎她的。

姜恒知不會因為她哭了動搖,更加不會因此難過,所以她沒必要對着姜恒知流淚。

小滿的指尖凍僵了,動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披風上有好聞的香氣,和周攻玉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她看到姜恒知不想哭,可此刻捏緊披風,腦海中浮現周攻玉的身影時,眼眶卻開始泛酸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不想死的。

若是她死了,以後誰陪着周攻玉呢,他要是生病就沒人催他喝藥了。

面對這樣的小滿,姜恒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良久後,才說道:“我沒辦法,只有這樣才能救你姐姐,她的時間不多了。是我負了你娘,對不住你們母女。”

他寧願小滿哭鬧叫罵,也不願看到她這樣懂事,平靜地說出事實,猶如一把刀子在刮他的肉,折磨得他良心難安。

小滿沒答話,靜默地站着,姜恒知想到了什麽,便問她:“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益州是什麽樣子,會開滿花嗎?”她想起陶姒在信裏留的話,說她若是活着,就去益州看看。

姜恒知聽她提起益州,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和陶姒就是在益州的春日裏相遇,那時她還是藥谷中的醫女,也是最合适的藥人。

“益州很好,冬日裏也不會像京城這樣冷,那裏不比京城繁華,地勢險要,卻有各種奇花異草。”姜恒知說起這些的時候,腦海又浮現起陶姒的音容笑貌。

最後見陶姒,是她哭着來求他放過小滿,稱月芙一定能找到其他的辦法活命。

當時他忙于公務,被她一通歇斯底裏的哭鬧,語氣便重了些,不曾想那會是二人最後一面。

他這些日子,根本不敢從湖心亭經過,只要想到陶姒在那處自盡,心髒便被敲打似得悶疼。

無論是歉疚還是對程汀蘭許下的誓言,都讓他無顏面對陶姒,不管她如何言語譏諷都甘心承受。被她責罵羞辱的時候,心中的歉意才得到了片刻的纾解,而這些又因為她的死成了陰影。

姜恒知後悔與陶姒最後一面是那般的不堪,即便她死去已有月餘了,腦海中還是日日想起她的模樣。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麽多日以來,他竟一次也沒有夢到過陶姒。

當真是恨到連入夢也不肯了

“我想看看外面是什麽樣子的,我還沒有出過府。”

小滿的話讓姜恒知以為她是要去益州,面露難色,無奈道:“益州離京城太遠了,就算快馬加鞭也要十日才能到。”

“我只是想出府看看,不是要去益州。”她搖搖頭,緊接着又咳嗽了幾聲。

姜恒知眼中尚有不忍,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這幾日先好好喝藥,我再讓人帶你出去,這樣可好。”

“我想和攻玉哥哥出去。”小滿低下頭,盯着弓鞋尖兒上的珍珠看。

攻玉哥哥

姜恒知深吸一口氣。

他清楚小滿和周攻玉走得近,卻也不知道兩個人的關系竟然親密到這個份兒上。

“二皇子他待你很好嗎?”

“他是對我最好的人。”小滿毫不猶豫地說出來,片刻後又接了一句:“只有他對我好,若是我死了,攻玉哥哥會傷心難過,以後就沒人陪着他了。”

聽了這番話,姜恒知竟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小滿看似通透,卻又是小孩子心性,不過是在她哭的時候說幾句安慰的話,送上幾塊饴糖,就使她如此真心相付。他教了這麽多年的學生,心中自然有數,周攻玉這樣的人,即便不受寵愛,也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一身榮光高高在上。

他對小滿,更像是枯燥中尋到了樂子,施舍給她幾分好意罷了。

姜恒知看到小滿的眼神,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點點頭:“過幾日就是冬至了,街上十分熱鬧,你若想去,我和二皇子說一聲,讓他帶着你去吧。”

他想了想,又說道:“若是他不去”

“不可能!”小滿一口否決。“攻玉哥哥不會不去的。”

姜恒知張了張口,還是選擇了沉默。

先前他還想着周攻玉是個冷心寡情的,此時他倒希望,周攻玉對小滿的愛護是出于真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小滿順口些,就直接叫小滿好了。若是你們聽不習慣,我也可以改回姜小滿。

有沒有人注意到鬥篷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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