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随着入冬,姜月芙的身子越來越差,幾乎疼到夜難安寝。程汀蘭看女兒如此痛苦,憂慮之下也生了病。

姜恒知滿面愁雲,連帶着整個相府都氣氛壓抑。

小滿知道姜月芙病得越重,自己的死期就越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只能硬逼着把這些念頭趕出腦海,多想些好事。

比如冬至已經到了。

靖朝的開國皇帝與發妻在冬至的那一日成婚,對這個節氣極為看重,還頒下了不少诏令。後來才慢慢演變成一個舉國歡慶的節日,每年的這一日,京城沒有宵禁,人山人海通宵達旦,一片繁榮歡快的景象。

小滿總覺得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還要冷,出門時特地裹了厚厚一層。

雪柳給她挽了垂桂髻,兩邊各綁了條紅色細繩,墜着兩個兔毛做的絨球,又別了幾多珠花上去。

上着紅色的夾襖,下着繡着璎珞紋樣的寶藍襦裙,襯得她更加面色如雪,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可愛,讓人見了心生歡喜。

阿肆看見她,眼中難掩驚豔之色,察覺到失态,忙看了眼周攻玉的表情,發現他沒注意後才別過臉不再看。

周攻玉穿了身倉黑的圓領袍,革帶簡單系着,難掩挺拔精壯的身姿。小滿站在身側,勉強能到他肩膀。

“靡顏膩理,遺視綿些。”

小滿沒聽懂,擡起頭問他:“這句是什麽意思?”

“是在誇你貌美。”

她點點頭:“攻玉哥哥也貌美。”

周攻玉啞然失笑,輕敲了下她的腦袋。“好了,我們走吧。”

大街上人來人往,天色還早,燈籠就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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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長街上,一擡頭,入目所見都是挂滿的花燈,各式各樣,塗着不同的顏色。

今日是攤販賺錢的好時機,街上賣的什麽奇奇怪怪的都有。

周攻玉并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吵鬧喧嚣都是別人的,他總是格格不入。

這次帶着小滿,她對一切都好奇,指着不明白的問東問西,他出奇地耐心,不厭其煩地回答她,也不覺得這人聲鼎沸是什麽糟心的事了。

無論是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這一天都不會安分地留在家中。

貴人多起來,渾水摸魚的也多了,趁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偷銀錢的還算好,更有甚者會拐走女子和嬰孩。

小滿不覺疲倦,一扭頭望見一個戴着面具的小販,青面獠牙的修羅面具将她吓到,連連往後退,周攻玉從後扶住她。“怎麽了?”

“鬼臉。”小滿攥着他的袖子別過臉,手指着小販。

小販連忙解下面具,笑道:“貴人膽子倒是小得很,這都是假的。”

周攻玉溫聲安撫,拍了拍她的後背:“沒事,只是個面具,別害怕。”

一個高架上挂得滿是面具,大都是可怖誇張的修羅相,第一次見被吓到也在所難免。

小販不知情,還說道:“這年年冬至日都有賣面具的,這位貴人怎得還吓成這樣,莫非是沒見過?”

小滿輕哼了一聲,手抓着周攻玉的袖子:“那麽醜,賣得出去嗎?”

周攻玉忍不住輕笑出聲,将她往後拉了拉,對小販說道:“家妹不常出府,言語有得罪,還請店家莫與她計較。”

“這有什麽計較的。”小販本就不生氣,而周攻玉和小滿的衣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貴,态度還如此親和有禮,他也樂呵呵地說:“嗨,這位郎君氣宇非凡,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這姑娘也是,好生漂亮。”

小滿不習慣面對陌生人的打量,縮在周攻玉身邊露出半張臉,睜大眼睛望着小販。

小販取下一個昆侖奴的面具遞給周攻玉。“這個不吓人,拿去給小姑娘玩吧。”

“多謝店家好意了”,他拍拍小滿,“接着吧。”

小滿接過來。“謝謝。”

“不謝。”

小滿拿着面具,步子輕快地往前走,又和小孩擠到了做糖人的小攤前。

周攻玉轉身吩咐阿肆給小販結了賬,加快步子跟上她。

“想要這個?”他站在小滿身邊,輕聲問道。

小滿點點頭,指着糖人說:“我記得你也給我買過糖人,做得像老鼠。”

那個糖人她一直沒舍得吃,悉心保存也逃不過壞掉的結局,還引來一堆螞蟻被雪柳抱怨了。

“想要哪個?”

小滿盯了糖人一會兒,搖搖頭說:“我不要,我怕留不下來。”

“給你吃的,留下來做什麽?”

“舍不得吃。”

她回答得直率,周攻玉卻有些愕然。

“一個糖人而已。”

“可這都是你送給我的。”

他只是不曾想到,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好,卻被小滿珍之重之,連一個糖人都悉心收藏。

小滿也送過他東西,都是些小玩意兒,可能是一本好看的書,也可能是一個精致小巧的核雕。

慢慢的也積累了不少,但他從未有一刻,如同小滿般對待那些物件。從來都是草草收起,也許被宮人灑掃扔了他也不知道。

周攻玉緩緩道:“沒事,你想要什麽和我說,我都給你。”

小滿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望見賣花燈的架子就拎着裙子小跑起來。

“阿肆,我是不是該告訴她,我要娶姜月芙了。”周攻玉望着小滿的背影出身,語氣不複方才的溫和,帶着拒人千裏的寒意。

阿肆不明白他的意思:“可這件事,小滿姑娘心裏也是有數的,殿公子為何還要憂慮?”

“憂慮?”周攻玉皺了皺眉。“這麽說也可以,我只不過在想,姜恒知那老狐貍說姜月芙有救,到底是怎麽個救法?太醫分明說姜月芙活不長。”

“那這和姜二姑娘有什麽關系?姜丞相也沒有告訴殿下嗎?”

天色暗下來,街上挂滿明燈,光影斑駁搖曳。

周攻玉半邊身子都在晦暗的陰影之中。

“他含糊其辭地說幾句,能知道些什麽,我倒是讓人查了,卻也只查到了一個寸寒草。聽禦醫說,寸寒草罕見且有劇毒,也沒問出個名堂。我懷疑,此事和小滿有關。”

“屬下愚鈍,請公子明示。”

周攻玉語氣淡淡的,縱使對小滿溫柔,此刻提到生死,神色依舊顯得涼薄寡情。

“姜府對小滿的态度有所轉變不說,你沒發現小滿有什麽不對勁嗎?我懷疑,姜恒知是真的要讓她做藥人,替姜月芙去死。”

“這屬下也不怎麽關注姜二姑娘,怎麽可能同公子一般細致入微呢。況且,無論姜相如何抉擇,都不是我們該插手的啊。”阿肆神色也凝重起來,生怕向來理智的周攻玉在這件事上糊塗。

“确實。”

看到周攻玉的态度,阿肆這才長籲一口氣。

小滿墊腳去夠兔子燈,燭火輝映在她臉頰。

“诶!”她夠不到,身子歪了一下,發上簪着的璎珞串一晃一晃,撩動不少人的心。

路過的行人都難免要多看她幾眼,還有的四處張望,想看看她身側有沒有旁人,不懷好意地駐足盯着她。

周攻玉幾步走過去,扶着她晃動的身子,手微微一擡,就将兔子燈給拿了下來。

不經意地将小滿往自己懷裏帶了帶,幾乎是用一個半摟的姿勢環住她

“怎麽不叫我?”

“我以為自己夠得到,看着也不高啊。”

小滿手上還有一個昆侖奴的面具,被她扣在臉上,扭頭去吓阿肆。

阿肆:“”

見他沒反應,小滿還有些失望。

周攻玉輕咳一聲。

阿肆:“啊啊啊,吓死小的了,二姑娘這是要做什麽?”

小滿咯咯笑起來,還說道:“你是不是吓傻了,怎麽半天才反應過來。”

“是啊是啊,小的膽子可小了。”

她高興地去看周攻玉,“阿肆膽子好小!”

周攻玉手指修長漂亮,微微屈起抵在唇邊,無奈地輕笑出聲。

他一笑,有如春風和沐。

小滿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她心虛地低下頭去看手裏的兔子燈。

兔子燈的眼睛用紅墨點了兩團,臉頰也用顏彩暈開兩團,做得可愛生動。

而小滿臉上,也像是暈開了一團顏彩般的紅。

天色暗沉,街上行人更多了,周攻玉盡力護着小滿,她看什麽都新奇,總要到處跑。

有行人撞了他一下,稍微沒注意,小滿人就不見了。

周攻玉心底湧上一股慌亂,目光掃過人群尋找她的身影。

阿肆也忙着一起找,好在她穿得紅色顯眼,很快就在一個賣字畫的地攤前找到了她。

字畫堆在地上,那書生模樣倒是俊俏,眼睛都笑成了縫,露出一口白牙,看着不像什麽正經讀書人,身上的衣袍看着嶄新,不像是會清苦到擺攤的人。

小滿蹲在書生面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周攻玉的慌亂焦急一掃而空,随之泛起一股無名火,燒得他愈發焦躁,面色卻還是保持着溫和沉靜。

他幾步走過去拎着小滿的領子,迫使她站起身。

小滿撲騰了一下。

“诶?”

一扭頭看到是周攻玉,立刻換上笑容,把坐在矮凳上的書生指給他:“這個哥哥的字畫特別好玩。”

周攻玉覺得面前人有些眼熟,再看地上的字畫,都是一些鬼畫符般的畫,還要标上是美人圖,配以狗屁不通的打油詩。

那書生坐在小凳上,歪着腦袋,折扇點了點其中一幅字畫,笑道:“小丫頭可喜歡這幅美人圖了,公子要不要啊?算你便宜點,五十兩吧。”他的眼神放肆輕佻,看向小滿時毫不避諱,簡直就和京中的放蕩纨绔沒什麽兩樣。

亂七八糟的東西叫價五十兩,旁人聽了還以為他在發瘋。

周攻玉只覺得憋了一團無名火,剛才突然不見吓得他心跳都亂了,她倒好,蹲在別人面前樂呵呵的。“你和他不熟,叫人哥哥作什麽?”

“不熟就不能叫嗎?”小滿有些奇怪,她認識的人不多,對她好的更少,以為是喜歡的都可以叫哥哥。

那書生似乎對小滿有了興趣,撐着腦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周攻玉眼眸微冷,将小滿擋在身後。

小滿面前突然被擋住,剛扯上周攻玉的衣袖,就被他稍一用力給拽了下來。

她睜大眼,冰冷的手掌落入一片熱,被緊緊包裹着。

周攻玉牽着小滿的手,低頭看她,燈火輝映,照亮他瞳孔。

幽黑眼底滿是她的模樣。

“熟了也不能叫。”

“為什麽?”

周攻玉寒潭般的眸子閃過冷光,平靜之下隐藏翻湧的暗潮。

他似笑非笑,眼神卻有些危險:“你不是有我,還要別的哥哥,是不要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看配角欄,周定衡其實不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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