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冬至因為先祖皇帝,多了幾分缱绻意味。

這一日,會有年輕的女子和郎君出街,打着游玩的名義私會。

靖國民風開放,男女子私下會面不算什麽大事,冬至也就慢慢被默認成了一個情人相聚的日子,成雙成對出門的男女都會被默認為眷侶。

小滿不知道這些,看街上的男女大多是兩兩同行,且都朝一個方向去了,便也想跟去看看。

從賣字畫的小攤前離開,周攻玉拉着她的手就沒有再松開。

“月老祠是什麽地方?”

聽到行人的議論,小滿也忍不住問了。

“是西街的一個古祠,院子裏長了一棵五百年的古樹,丈量需□□人合抱。傳說是是一位丞相為已逝的心上人所植,他為那女子洗清冤屈,誓不再娶。情意真摯感動上蒼,心上人死而複生,與他再續前緣。”

小滿眨眼,握着周攻玉的手指緊了緊。“死而複生?可是人也會死而複生嗎?”

周攻玉笑了一聲:“都是百年前的志怪傳聞,是真是假又有誰知道呢?若是情意真摯便能感動上蒼,豈不是人人都能複生。你若想去看,我帶你去就是。”

兔子燈的底座墜着紅色流蘇,随着小滿的裙邊一晃一晃。

路上擁擠,周攻玉小心護着她,避免被人撞到。一直走到月老祠,周邊的人更多,滿是賣香燭紅帶的,人聲混着鐘聲,繁華又嘈雜。

小滿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一直以為需要人祭拜的寺廟都該寧靜莊嚴,卻不想這月老祠是極其煙火氣的。

“別的寺廟也這樣繁華嗎?”

周攻玉聽到繁華這個詞,不禁笑道:“你是覺得這樣的寺廟鬧哄哄的,不夠仙氣不夠莊嚴?”

小滿點點頭:“我以為向神仙祈求心願,都要很鄭重很嚴肅的,原來不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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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攻玉領着她進去,邊走邊說道:“你想的沒錯,确實是這樣。只是這月老祠和別的寺廟不同,才多了些特殊性。那些山寺多是建在僻靜的高山上,僧人超脫凡塵尋求緣法,要的是六根清淨,以求的是自身修行。而這月老祠恰好相反,它求得是情,本就是這紅塵俗世的東西,沾了情,再超塵脫俗都要融入這煙火人間來。”

小滿聽得懵懂,嘀咕了一句:“還是不太明白。”

周攻玉摸了摸她的腦袋,嘆口氣。“其他寺廟求的是萬種欲念,而這月老祠卻只求情愛。一個是天上,一個是人間。”

門口賣絹花的老妪喊了一聲:“公子,給你的心上人買朵花吧。三文錢一朵,就看看吧。”

聽到“心上人”三個字,周攻玉身子一僵,卻沒有否認,俯身接過了她手裏的花。

老妪眼珠渾濁,捏着絹花的手顫巍巍地,重複道:“謝謝公子,祝二位恩愛不疑,白頭偕老。”

周攻玉的面色更奇怪了。

阿肆趕忙上前,拿了銀子遞給她:“謝謝婆婆,不用找了啊。”

小滿也沉默着,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才好。

這些祝願不該是給她的,和周攻玉恩愛不疑的另有旁人,她也沒有機會白頭了。

小滿微微一用力,掙開了周攻玉的手。

“怎麽了?”周攻玉面色無虞,心卻沉了沉。

不等她應答,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

“二哥?”

周定衡正在不遠處的小攤前,手裏拿着兩條紅帶驚訝地看着他們。“你們也在這兒?”

周攻玉眸光掠過他身側的女子,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反倒是周定衡極為不自在,刻意将那女子擋了擋,說道:“她是孫太傅的女兒二哥可能沒見過,不要吓到她了。”

雙方面對面站着,身後各帶着一個姑娘。

一方神态自若,一方做賊般心虛。

周攻玉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什麽吃人的猛獸,為何會吓到她,反倒是你,孫太傅家風嚴苛為人板正,孫家的姑娘怎會和你在此相會?”

話一說完,小滿就附和道:“肯定是偷偷拐了別人家的姑娘。”

周定衡背後的女子噗嗤一聲笑出來,也不替他解釋,周定衡被戳穿,急忙道:“我們是兩情相悅,怎麽能用拐的說法,日後總要成婚,二哥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否則她和我都得遭殃。”

那女子紅着臉,掩唇一笑,小聲嘀咕:“誰要和你成婚,胡說八道。”

周攻玉囑咐:“早些将孫姑娘送回府,不要污了女兒家的名聲。”

“那是自然。”

周定衡劍眉星目,笑得肆意自在,和穩重內斂的周攻玉大不相同。

外界将他們二人之間的争鬥形容得有如血雨腥風,彼此仇視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小滿覺得并非如此,周攻玉極少在她面前提起周定衡,而見過周定衡後,才發現這位三皇子也是很好相處的,和周攻玉在一起也沒有出現過傳聞中的針鋒相對。

周定衡扯了一條紅綢遞給小滿,沖她擠了下眼睛。“不去試試?”

小滿疑惑:“試什麽?”

周攻玉将紅綢接過,說道:“那我和小滿先走一步了。”

二人轉過身,剛走了幾步,周定衡又追上了他們。

“我想起來一件事,姜相似乎急着讓人把小滿姑娘帶回去,方才我還遇到了程郢和姜馳,八成是來尋人的。”

小滿聽到程郢這個名字,手指攥緊了袖子。

“父親說了今天讓我出來的,為什麽要回去?”

周定衡看她的表情像是快哭了,連忙說:“這我也不知道啊,說不定是有急事呢,你別傷心啊,冬至年年都有,每年都一樣,沒什麽好看的。”

他一說完,小滿直接哭出來了。

周定衡和孫小姐手足無措地開始安慰她。

周攻玉皺了皺眉,俯身給她拭去眼淚,溫聲道:“應該沒什麽事,我今天會好好陪着你的。”

說好的事,姜恒知不會輕易反悔,急着召小滿回去,只能是因為姜月芙。

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找到程郢問清楚。

周攻玉擡眸看了眼周定衡,他立刻意會,拉着孫小姐和自己一起哄小滿。

“讓二哥去問問,我們帶你去月老祠看看好不好,裏面可是有棵好大的姻緣樹呢。”

小滿看了眼周攻玉。

“很快就回來找你,好嗎?”周攻玉面色溫柔,讓人難以拒絕。

小滿垂下眸子,聽話地點點頭。“好。”

周定衡發現周攻玉一走,小滿很快就不哭了。孫小姐也忍不住好奇開始詢問小滿,被他言語暗示幾次也就停下了。

姻緣樹在月老祠中央,樹上系滿了紅色綢帶,将繁茂的枝葉擋住,那點綠色反而被紅壓得嚴嚴實實。

四周是不少年輕的男女在往樹上綁紅綢,還有特地架着的梯子,以供香客能夠到高處的樹枝。

小滿手上拿着紅綢,有些不知所措。

孫小姐和她解釋:“這是求姻緣的,在上面寫下意中人和你的名字,你們就能長長久久,白頭偕老了。”

小滿拿起紅綢打量,似乎在質疑真實性。“這個真的準嗎?”

“這可是神樹,只要是真心喜歡,沒什麽不可以的。”孫小姐很是熱情,直接帶小滿去了一旁備着筆墨的桌臺,将筆遞給她。

“你快寫,一會兒他會上去,把我們的願望挂在最上面,這樣月老就更容易看到了。”

小滿并沒有多大興趣,她此刻糾結着要不要告訴周攻玉實情,若是說了他會不會很難過。可不說的話,她突然就死了,周攻玉會不會更不好受。

在周攻玉心裏,她總歸是有些分量的吧

孫小姐很相信這棵姻緣樹,認定了在樹下許願的有情人會終成眷屬,小滿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潦草幾筆就在紅綢上寫了自己的名字遞過去。

孫小姐一看,立刻不滿道:“哪有寫一個人名字的,要兩個人,殿下又不在,你莫要害羞了,快寫吧。”

小滿無奈,只好拿回來準備添上周攻玉的名字。

再次執筆,遲遲沒有落下,墨聚在筆尖滴落,暈開了一個不大的黑點。

周攻玉這三個字,是她短暫又無望的生命裏,唯一能回想起的好。

她問過一個有情郎的婢女,什麽是喜歡。

那個婢女說:“只要想到那個人就想笑,盼着他開心。只要一見到他一聽到他的聲音,什麽不好的事都想不起來了。就是見不得他難過,想把自己有的都給他,永遠都跟他在一起。”

原來這就是喜歡,那她應該是喜歡周攻玉的。

小滿有些可惜,她有的東西太少了,竭盡全力能給他的也是如此微不足道,最後也不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紅綢上的“姜小滿”三個字被她寫得潦草敷衍,輪到寫周攻玉的名字時,卻是鄭重認真,一筆一劃的在描摹,恨不得将滿腔愛意不舍,都滲進墨裏,融進他的名字裏。

小滿和周攻玉的名字被挂上高處,和成千上百的名字混在一起。

纏繞在姻緣樹上的紅綢承載了愛意和承諾,也承載了無數情人的祈盼。

月老祠的香火味熏得小滿有些難受,她又不好意思開口告訴周定衡,便獨自一人朝外走去了。

一堵牆就月老祠的熱鬧隔絕開,牆外是冰冷而清寂的小巷,仿佛被割開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

程郢不耐煩,甚至有些憤怒,咬牙切齒道:“二皇子,月芙已經危在旦夕,實在不能耽誤,小滿我必須立刻帶走!”

銀白的月光下,周攻玉的側臉顯得冰冷疏遠。

他語氣寡淡,沒什麽起伏。

“急什麽,寸寒草都有了,還怕救不活?小滿這麽懂事,不會跑的。”

“她怎麽可能不會跑!你不知道她的生母是個什麽樣的女人,簡直心如蛇蠍”

小滿的手扶着牆,因為用力,指縫都留了些青黑的牆灰。

原來她要替姜月芙去死這件事,周攻玉心裏也是清楚的。

而且,他好像不覺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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